【2019.03.17暴風雨夜】

解剖刀刺入樽海鞘透明軀體的剎那，整座海洋館的警報器開始嘶鳴。我數著第七次心跳間隙，聽見玻璃幕墻外傳來膠卷盒滾落的聲音。那些尚未顯影的記憶沿著防滑地磚的溝壑，一路流淌到我的白大褂下擺。

“有人在盜取月光。“低沉的聲線混著海鹽氣息撞進實驗室。黑衣青年倚在門框剝落的水綠色油漆上，指尖纏繞著斷裂的相機背帶。警報紅光在他睫毛投下細密的血網，這個畫面讓我想起上周在離心機里破碎的夜光藻。

“是江浸月小姐嗎？“他舉起沾滿顯影液的底片，上面的珊瑚蟲正在吞噬我的倒影，“你的發光珊瑚，正在向天文臺發送摩爾斯電碼。“

我按下恒溫箱的應急鎖，培養皿里的熒光藍陡然暴漲。珊瑚蟲分泌的粘液在玻璃內側畫出星圖，恰是昨夜心電監護儀上消失的波段。

“林霧深，“他忽然貼近觀察我鎖骨間的珍珠，“你白大褂第三顆紐扣映出了獵戶座。“

【2009.08.14海洋館閉館日】

十二歲的我蜷縮在虎鯨表演場排水管道，聽著胸腔里不規則的水滴聲。維修通道的應急燈把呼吸染成青色，直到某個身影掀開通風口鐵柵。

“要來聽月亮碎掉的聲音嗎？“少年晃動著灌滿海水的玻璃瓶，銀色鱗片在他手腕游動成銀河。我們并排躺在廢棄的鯨魚骨架里，看維修工的手電光穿透三十噸重的肋骨，在他相機鏡頭折射成星云。

“這是月光魚，“他把玻璃瓶貼在我心口位置，“它們只啃食心臟瓣膜缺損者的夢境。“

【2019.03.17相遇后23分鐘】

暴風雨撞碎了海洋館的亞克力穹頂。林霧深將膠片盒塞進我裝藥瓶的挎包，他的體溫透過潮濕的棉質襯衫，在嗶嗶作響的警報聲里燙出圓形光斑。

“跟我來。“他扯斷糾纏在恒溫箱的相機背帶，顯影液在地面畫出彗星尾跡。我們穿過劇烈震顫的魔鬼魚池，那些扁平生物突然集體翻轉，露出雪白的腹部組成冬季大三角。

在企鵝館第七根立柱后方，他掀開印著“設備維修“的鐵板。1997年的老式天文望遠鏡倒懸在豎井底部，鏡筒里灌滿搖曳的月光。

“這是...“我觸碰到鏡片邊緣凝結的鹽粒。

“海洋館真正的水族箱。“他轉動調焦旋鈕，我的虹膜里浮現出十二歲的自己——正把月光魚裝進藥瓶的少女，身后是虎鯨表演場剝落的藍色油漆。

警報聲突然靜止。林霧深將我的手指按在目鏡邊緣：“看，樽海鞘的集體自殺開始了。“

成千上萬透明生物撞向天文望遠鏡的鏡片，爆裂時發出類似冰晶汽化的嘆息。它們的殘骸在光學玻璃上拼出模糊的星軌，那形狀酷似我昨夜丟失的心跳曲線。

“你聽，“他忽然將耳朵貼在我裝硝酸甘油的左胸口袋，“月光魚在啃食超新星殘骸。“

我數著他纏繞在我發絲間的呼吸，突然理解為何珊瑚蟲要在暴風雨夜集體發光。那些被我們稱作“生物熒光“的藍，不過是深海里未寄出的遺書。

【2019.03.18 05:17】

黎明降臨時，我們在海豚醫療池找到泡脹的膠片。林霧深用虹吸管吸取表面鹽水：“知道嗎？過度曝光的照片會留下銀色尸斑。“

我握緊裝有月光碎片的培養皿，看見他濕透的襯衫下透出玫瑰色胎記。那形狀像極了十二歲那年在鯨魚骨架里見過的星云，此刻正在他肩胛骨上緩慢坍縮。

“下次帶你看呼吸的極光。“他把膠片殘骸裝進我裝藥瓶的鋁盒，“它們死亡時的光譜，和你培育的珊瑚蟲很像。“

我望著消毒燈下蒸騰的水霧，突然希望昨夜警報永遠不要停歇。就像那些在豎井底部永恒下墜的月光魚，至少在下落過程中，我們共享過同一立方米的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