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密密麻麻如針刺般落下，黃泥浸潤，潮濕的腐味蕩漾在雨幕中。

餓殍十里，瘦尸遍野，十幾位身著軍戎的男子捂著口鼻搬運死人。

“大人，一場暴雨沖塌了山腳碎石，黃湯淹了難民棚，怕是留不下幾個活口。”

一個小吏耐著冷氣來向賀欄書稟報，他的發梢趟著水，唇齒略僵，可還是規規矩矩行了禮。

賀欄書皺眉未展，心結又起，他來應天府已有足月，此處地動頻發，震中無一處完好之地，災民如白浪一般涌入城中，目光所及皆是瘦骨嶙峋之人，朝中頒撥的救災糧不足，救災銀也杯水車薪，宣邵帝命他來應天府查明銀糧去處，還未得有一線進展，便又趕上了地動。

他無奈地搖搖頭，聲似利刃：“尚有生機者送去醫館救治，若是氣息全無，好好殮了去，讓趙元奎在城中設災民棚，不許他耽擱。”

領了命，小吏速速退下，賀欄書悵然地捏緊衣袖，一旁的官吏驚呼：“賀大人！有死不瞑目者！”

眾人紛紛聞聲而去，小吏間默契地留了一條小徑給賀欄書。

“大人，您瞧——”

話音剛落，賀欄書便看見一雙直勾勾的眸子朝天而望，生息不明，陰森嚇人，冤苦之色浮于面間。

賀欄書靠近一步，“是個女子？”

官吏回道：“是女子，約二八，或許再大一些，下官叫人趕緊殮了去，生前不知遭受多大苦楚，竟不合目。”說罷便要抬手卷起草席。

“慢。”賀欄書不知何故，萌生出試探脈搏的意圖，“兒時曾聽長輩提及死人，光試氣息未免太武斷，最佳之策是在喉結偏側把脈。”

他將女尸的頭偏向一側，二指覆于喉左一寸，靜待片刻，眼中猛然閃現精光，隨即大喊道：“送醫館，還活著！”

見狀，眾人速速開辟出一條捷徑，搬運軍中跑來兩個年輕力壯的男吏，擔著女子消失在雨夜中。

翌日，善明醫館。

褚岑覺得整個人胸悶氣短，喉嚨里卡著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她想咳嗽，用力時胸口隱隱作痛，胃里翻江倒海，惡心極了。

到底是年紀大了，熬了一個通宵的戰績也抵不過早年間的靈光乍現，早知道讀博和死了沒區別，我應該把申博材料撕個稀巴爛。

她心里這么想著，喉嚨里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微光緩緩顯現，褚岑睜開了眼睛，她覺得眼仁像是要掉出來那般疼，現在急需一瓶眼藥水拯救這雙三百多度的眼睛。

很快，微漏的光線又被擋住了。

“怎么樣了？”

是個老者的嗓音，聽起來像導師。

“師父，是活著的，不過氣息不勻，可能醒來還需要幾日。”

這又是年輕人的嗓音，那就是師弟沒錯了。

褚岑驕傲地揚起耳朵，她對老爺子的聲音太熟悉了，師弟現在肯定也被自己的實驗折服了，等拿到數據給他帶個通訊，今年得請自己吃兩頓大餐。

“賀大人留信要好生照看此女，等姑娘醒了我叫府吏去報信。”

年輕人說完便走了，老者也沒有多留，拍拍衣裳徒步而去。

“不是？好歹聽我講講實驗思路啊。”

褚岑在心里大喊著，卻沒有一絲聲音從嗓子里溢出，她有些著急了，想揮動手臂搖醒自己，偏偏身體如鬼壓床似的僵硬。

誰來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