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燭爆開燈花時，謝灼終于推開了新房的門。

沈朝顏聽著玄色皂靴踏過滿地紅棗花生的聲響，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龍鳳燭將那人身影投在茜紗帳上，修長如松，腰間繡春刀未解，刀鞘上還凝著夜露。

“夫君是要用繡春刀挑蓋頭么？“

清脆嗓音驚得謝灼指尖一顫。他望著床上端坐的窈窕身影，忽然想起前日北鎮撫司同僚的調笑：“沈閣老家的千金最是知書達理，指揮使可莫要唐突了佳人。“

繡金蓋頭倏地被掀開，露出張芙蓉面。少女鬢間累絲金鳳銜著的東珠正晃在他眼前，杏眸里漾著狡黠笑意：“我瞧你盯著合巹酒半晌了，莫不是怕我下毒？“

謝灼眸色驟深。沈家與東廠千絲萬縷的聯系在腦中閃過，面上卻不動聲色：“夫人說笑了。“

“叫我朝顏。“她忽然湊近，身上蘇合香混著甜糯酒氣撲面而來，“父親說謝指揮使十八歲便執掌北鎮撫司，最擅刑訊逼供——“玉筍似的指尖點在他胸口，“可會用在自家夫人身上？“

燭火噼啪作響。謝灼望著她領口露出的一截雪頸，喉結微動。窗外更鼓傳來，他霍然起身：“今夜有詔獄要審，夫人早些歇息。“

大紅吉服掠過門檻時，沈朝顏忽然輕笑：“詔獄在西邊，夫君怎么往東院馬廄去？“

謝灼腳步一頓。

“罷了。“她自顧自拆了鳳冠，烏發如瀑瀉了滿肩，“棗泥酥在描金食盒里，馬蹄用棉布包著，省得硌著你那匹照夜白。“

直到馬蹄聲消失在長街盡頭，沈朝顏才斂了笑意。指尖撫過錦被上鴛鴦戲水的紋樣，輕聲呢喃：“錦衣衛的指揮使大人，可比畫像上俊俏多了。“

三朝回門那日，沈府后園的海棠開得正艷。

沈朝顏扶著母親穿過月洞門，忽而頓住腳步。父親書房窗欞上積著薄灰，可窗紙破口處卻透著簇新痕跡。

“阿娘且去花廳。“她將白玉鐲褪下來塞給丫鬟，“就說我簪子落在馬車上了。“

青石磚還凝著晨露。沈朝顏貼著墻根繞到書房后，忽聽得瓦當輕響。抬頭望去，謝灼玄色飛魚服在檐角一閃，鷂子般翻進內室。

她咬唇提起裙裾，從暗格里摸出備用鑰匙——這是幼時偷拿父親藏糖養成的習慣。

門軸轉動的剎那，謝灼正將一截香料湊近鼻尖。四目相對時，他指間寒光乍現，待看清來人又生生收勢，袖刀在檀木架上劃出深痕。

“龍涎香？“沈朝顏目光落在他掌中物什，“這貢品三年前便斷了來源，父親書房怎會有？“

謝灼眼底閃過驚異。他奉命追查敵國細作，此香正是關鍵證物。此刻被新婚妻子撞破，竟生出幾分罕見的慌亂。

“朝顏，你聽我......“

話未說完，小娘子忽然紅了眼眶：“所以你娶我，就為查沈家？“她退后半步，珊瑚耳墜在頸側亂晃，“昨夜你說詔獄有急，其實是來翻我娘家書房？“

窗外驚雷乍起，初夏的雨來得又急又兇。沈朝顏轉身沖進雨幕，石榴裙裾掃落滿地海棠。謝灼追了兩步，懷中忽然掉出個油紙包——是今晨她特意塞給他的桂花糖蒸栗粉糕。

雨滴砸在飛魚服金線上，竟比詔獄的烙鐵還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