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敗破舊的胡同里傳來一個女人凄厲的哭聲，瞬間打破了這深巷的寧靜。

“寶媽，月琴，建國，美麗又不見啦，快出來幫我找找她啊。”

“美麗啊！美麗啊！你到底在哪兒啊？求你別躲了好嗎？”

“美麗啊！你才從醫院出來，你身體還很虛弱，你不能這樣跑啊，你這樣會傷了自己啊。媽求求你了，你快出來好嗎？媽答應你，再也不鎖你再也不關你了……美麗啊！你快點出來啊……媽求求你了……”

伴隨著一聲聲狗叫聲，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多，很快同樣的呼喊聲此起彼伏：“美麗！白美麗！快出來！”

楊米蝶身上披著一塊漆黑的破布，躲在一個背光的拐角處。這里堆放著收回來的破舊木板，剛好遮住了她的身影。

她望著不遠處一根老舊的電線桿，上面掛著一盞慘白的路燈，微弱的燈光在黑夜中一閃一閃，堪比幽靈的燈火。她觀察過，這盞燈就是這個難民窟巷口的標志，只要出了這里，向右拐，就是喧鬧的馬路。

“美麗……媽求求你，快出來啊！”劉月娥的聲音越來越近，再不走，就真的走不掉了。

剛下過一場雷陣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積滿了雨水。她將黑色的破布裹緊，踩著泥濘的雨水沖著巷口的方向拼命奔跑。

“美麗媽，美麗在那邊！”

上學的時候百米沖刺也許都沒有像現在跑得這樣快，這不是比賽，這也不是畢業考試，對她來說就是生死逃亡。只要跑出這里，她就自由了，再也不會被人當神經病一樣的關起來。

她不叫白美麗，她是楊米蝶，真正的楊米蝶，她沒有神經病！

終于沖到了馬路上，她看著一盞盞明亮的路燈曲折蜿蜒，伸向遠方，一輛輛車子在夜路上疾馳，激動的心情難以言語。

剛巧有一輛出租車經過，她順利攔下，“師傅，臻美整形醫院，請快開車！”她緊緊地捏著手中的一百多塊錢，這是劉月娥放在床頭柜上的錢，被她悄悄地藏了起來。

看著劉月娥一行人越來越遠的身影，她真是要喜極而泣。

終于逃脫出了這個該死的難民窟了，終于自由了，終于擺脫了這些人……

來到臻美整形醫院，楊米蝶依舊不敢懈怠，一個不小心，就跟在那個難民窟一樣，她隨時都可能被捉回精神病院鎖起來。

她小心翼翼地摸進住院部，這里的結構她已經十分熟悉，只要順利地找到那個該死的醫生趙衡成就行了。值班表上的掛牌，剛好有他今天值班，墻上的鐘已經指向晚上21點30分，她得要趕在她被發現之前盡快找到他。

整個病區內靜悄悄的，只有護士站的兩個小護士在小聲的交談。

“今晚能跟趙醫生一起值班，真的好幸福。剛才他說話的樣子實在是太帥了。我這輩子都沒見過像他這么溫柔儒雅的男人，他的笑容就像是陽春三月里嬌艷芬芳的花兒一樣，那么令人沉醉，叫人著迷……”

“嗯嗯嗯！說得好！不能再贊！”

“哎？你說趙醫生有女朋友嗎？”

“據說沒有。不然咱們這里來整容的病人哪會這么多啊，好多都是為了來邂逅趙醫生的。”

“哎？你說趙醫生會喜歡什么樣的女人呢？漂亮的？身材好的？”

“拜托！趙醫生哪有這么俗。你別忘了，咱們這里可是整形醫院，要漂亮就能‘變’漂亮，要身材好就能‘變’身材好，只要咔嚓幾刀就好。”

“也對，趙醫生每天面對那么多變漂亮的病人，估計也該審美疲勞了，那我們有希望了。”

“拜托，說自己丑可以，但請別拉我下水好么？”

楊米蝶躲在一起聽著兩個小護士暗自花癡，不由地嘴角抽搐。

什么“溫柔儒雅”，什么“像陽春三月里嬌艷芬芳的花兒”，那家伙是花妖嗎？會吐蕊嗎？她也是外貌協會的，但是也要分人的好么，迷戀趙衡成那個壞心的家伙，簡直就是人生災難。這年頭長得帥能當飯吃嗎？尤其他這樣一個拿著屠刀的整形醫生，迷戀的下場，說不準早晚能被他屠宰了。

她一邊唾棄著趙衡成，一邊從另一個方向繞過護士站，找到醫生辦公室。

醫生辦公室里燈火通明，趙衡成正對著電腦前記錄著什么。終于找到這個殺千刀的家伙！她剛想沖進去，掐著他的脖子說“趙衡成你這個王八蛋，還我的臉來”，但是這個念頭只在腦中閃過兩秒，便被她否決。因為這樣很快就會驚動這里的所有護士和病人，那她的下場一定又會被當成精神病患者送進精神病院。

她縮回了腳，看著旁邊的醫生值班室的門微掩。對了，不管怎么樣，他一定會進值班室休息的。

她裹著黑色的破布，推開值班室的門，探了探頭，里面沒有人。她順利地鉆進去，靜靜地等待著趙衡成。她要甕中捉鱉！今天不是她死就是他亡。

正在寫出院小結的趙衡成，猛地抬起頭看向門口，似乎剛才有一道黑影飄過。他思忖著，起身走向門外，過道里一個人影也沒有。

也許是今天累了一天，他眼花。

回到辦公桌前，敲下最后一行字，他便回到休息室，準備沐浴休息。

楊米蝶躲在窗簾后，本想撲上去掐死他，誰知他一進門便上了鎖，開始脫衣服。她瞄著他光潔健碩的后背，忍不住嘴角又抽了一下。這貨難不成要洗澡？好，她就等他脫光了洗干凈了，再撲上去咬死他。

里間浴室里響起了嘩嘩的水聲，楊米蝶從窗簾后迅速穿了出來，背靠墻立在浴室的門口。

約莫十分鐘后，趙衡成裹著一件浴巾走出來，并沒有留意到靠在門口的楊米蝶。

他正準備換衣服，楊米蝶忽然沖上去反勒住他的脖子，咬著牙壓低了嗓音罵道：“趙衡成！你這個強奸犯！公報私仇，故意把我的臉整成別人的臉。你還我的臉來！”

突然受到驚嚇的趙衡成一聽到熟悉的“強奸犯”三個字，眉心頓時擰在一起。這個世界上會這么叫他的只有“白美麗”那個瘋子。這個女人不是被送去精神病院了么？怎么又跑了出來危害社會？這個女人老是這樣糾纏著他到底想干什么？！

“白美麗，我已經跟你解釋過很多次，你的手術單上有你的家屬簽字確認，合情合理合法。完全不知道你究竟在鬧什么？如果你今天忘了吃藥，我幫你叫精神科的劉主任。”在他手術刀下的病人成千上萬，不論手術復雜與否，沒有一個病人對他的職業技術能力不滿意，這個女人卻是個例外。經過手術之后，她擁有了幾乎所有女人都羨慕嫉妒恨的漂亮臉蛋，不知道她還有什么不滿意的，一直嚷著他公報私仇，說這不是她的臉，說他故意將她的臉整成別人的臉，要他還她原來的臉。若不是因為她是他的病人，他根本不可能認識她，更談不上什么公報私仇。術后的那張臉也是得到家屬簽字確認之后，他才進行的手術。這個女人完全是無理取鬧！

“劉月娥根本就不是我家屬！你知不知道你害得我人不像人鬼不鬼，有家不能回。你老實交待，你是不是受人指使，收了什么好處，故意把我的臉換成這張臉？”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這張臉，不知道多少女人夢寐以求，你竟然嫌棄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是不是太過矯情？如果你真要看到你之前的那張臉，你絕對不會想要那張臉，因為那才叫做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雖然他不知道她以前長什么樣子，但是若是真要還原她被推來時候那張慘不忍睹血肉模糊的臉，她可能會比現在叫得還要兇。

“你放屁！我原來就算沒有現在這么……這么風騷，但也是美貌如花，就算老了，那也一樣是自然美！Babyface你懂不懂？”她絕不會承認這張臉比自己的臉漂亮，“什么狗屁整形，你根本就是造假！”

最引以為傲的職業被羞辱，這是趙衡成所不能忍。

以往經常會有病人糾纏他，但是像白美麗這樣會直接攻擊他的病人倒是第一個。因為這位病人不正常，出于醫德，他不能太過刺激她。他努力保持冷靜，道：“如果你覺得是醫患糾紛，你就去投訴我，別老這樣糾纏不休。”

楊米蝶的腦子一下子短路，如果她能去投訴，她還要這樣糾纏他嗎？除非她不想活了。

“白美麗，我數三聲，請你放手！”

“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我不叫白美麗！不叫白美麗！這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楊米蝶又用力地收緊胳膊。該死的！這個男人長這么高！她已經踮高了腳，簡直要像個猴子掛在他的背上。

“那你叫什么？”平日里面對病人脾氣再好的他，此時此刻也無法心平氣和地面對這個叫做“白美麗”的女人溫柔淺笑，他在極力地克制自己。

“我叫楊米蝶！”

“雅蠛蝶？！”趙衡成忍不住失笑。這個女人真是個瘋子！

“這個綽號不要亂叫！”

趙衡成的耐心在一點點消失，他伸出手抓住了楊米蝶的手腕，輕輕地一個動作，他便將她摔在了面前的床上。

楊米蝶顧不上被拉扯著很痛的手臂，伸手便用力地扯下裹在他身上的浴巾，掩藏在浴巾下面的健碩腹肌、人魚線以及……全部一覽無遺。

“你真是個瘋子！”額上的青筋暴露，他簡直忍無可忍，赤紅著一雙眼，恨不得掐死面前這個女人。他咬牙切齒地拿起手機準備報警。

“我再說一次，我從頭至尾都沒有瘋！是你們非要說我瘋了！你有種就叫人進來！”楊米蝶從床上跳起來，將趙衡成的衣服和浴巾都摔在地上，用兩只踩著泥濘水一路跑來的鞋子在上面用力地踩踩踩。

只要他一喊，她一定又要被當成精神病患者捉走。她知道她拿他已經沒有辦法了，也只有這樣，才能逼他就范。她就賭他不敢光溜溜地叫人進來。

“白美麗，如果你是另辟蹊徑想引起我的注意，你成功了！如果你今晚跑來就是想看我赤身裸體什么樣，好！你要看，滿足你！”趙衡成轉過身來，完全沒有一絲害羞，有的只是憤怒，反正已經這樣了，與一個神經病的女人談羞恥，完全有什么羞恥可言。

雖然楊米蝶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式，可是當趙衡成真的副什么都無所謂，就這樣光著身子站在她的面前，她幾近崩潰。

“趙衡成……你真是個變態！你有露陰癖嗎？！”楊米蝶捂著眼睛不敢看他。

“我變態？！是誰先扒了我的浴巾？！”面對楊米蝶這種反應，趙衡成不可思議的冷笑，很快他斂了笑容，帶著絲絲怒氣瞪向楊米蝶，“我差點忘了，你有臆想癥！”

“姓趙的，我再說一次，我沒有臆想癥，我不是神經病！我千方百計這么辛苦地來找你，只是想求證一件事。”視線范圍內總是一片肉色，楊米蝶感覺自己快要長針眼，于是頓住，將地上被她踩臟的衣服撿起來，遞在趙衡成的面前，“對不起，你要是沒有衣服，先把這個……穿上吧。”

趙衡成惱怒地一把打落她手中的衣服，走向衣柜，從中拿出一套新的衣服穿上。

他背對著她說：“白美麗，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馬上給我出去。這一次我可以放過你，我不會報警，也不會通知腦科醫院和你家屬。”

“趙衡成，你聽我說……”楊米蝶急了，如果錯過這次機會，她也許永遠都要成為“白美麗”，永無翻身之日。

“我不想聽你說！請你立刻馬上出去，離開醫院，以后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否則我馬上叫人。你是想進警局還是想再次被抓去腦科醫院？”趙衡成堅決地說。

悲傷的淚水在剎那間從心底涌了上來，溢出眼角。楊米蝶十分難過地說：“趙衡成，你還記得在湖濱假日酒店1817房間，你差一點被一個叫繆可兒的女人用藥迷奸的事嗎？在那個房間里，你差點強……強了另一個女孩……”

趙衡成背部僵硬，慢慢轉過身來，有些難以置信地瞪著楊米蝶，“你到底是誰？！怎么會知道這件事？！”因為她正在述說的是一年半前發生在他身上的一件事，那是一件他一輩子都不想再提及的非常丟人的事情。他不知道這個叫“白美麗”的病人從何得知那件事。

“因為我不是白美麗，我是楊米蝶，就是那天差點被你強的……那個女孩。”

“楊米蝶？”

楊米蝶以為他想起來了，激動地說：“對！木易楊，大米的米，蝴蝶的蝶。”

趙衡成卻冷冷說：“白美麗，如果你覺得從某些途徑知道這件事，想用來纏著我的新花樣，我想你白費心機了。我再說最后一次，請你馬上離開，不然我就喊人了。一！二……”

“后來你們醫院在商場里面搞活動，你被一個病人糾纏，我又……不不不，你恥骨上方一寸的地方有顆小小的黑痣，你仔細看。我真的沒有騙你！”她指著他的下面說。

“三！”他轉身走向門口，用力打開門。

“不要叫人，我自己會走……”楊米蝶咬著牙，抓起來時披著的黑色破布，迅速地逃離了這間休息室。

趙衡成站在休息的門口，腦子里忽然一片漿糊，一時間不知道要做什么。他的腦海里一直充斥著那個瘋女人最后的一句話：“你恥骨上方一寸的地方有顆小小的黑痣，你仔細看。”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著面料優良裁剪精細的休閑褲，有些不可思議。

他是被那個瘋女人傳染了吧，所以也有病的才想要證實自己恥骨上方有沒有一個小小的黑痣吧。

該死的個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