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記事起，我就是只不受待見的貓，我討厭被人抱在懷里摸來摸去，把我剛剛梳理好的毛發揉亂。

當然，我倒也沒到討厭人類的地步，至少他們在給我擠營養膏或者開貓罐頭的時候還是很可親的，但若是因此要我去向他們撒嬌打滾，那還是癡心妄想。

我的記憶像是從某一階段突然就塞進我腦子里一樣，我不知道那些記憶是怎么來的，但是從我有意識起，我就擁有那些記憶，這真是讓我無法理解。

我記得我出生的時候下著大雨，但是我不記得其他的細節，后面直至我和小黑在垃圾堆里翻垃圾之間的事情，我統統都不記得了，只記得我意識萌生的那一刻，我們倆在剛剛被扔過來的半個蛋糕前津津有味的吃著。

那天陽光很好，草地也很綠，那半個蛋糕上的奶油特別甜，我甚至舔到了酸酸的蘋果醬，那就是我所有意識的開端了。

小黑經常嘲笑我說是我腦仁太小了，只能裝得下吃東西的事情，其實不是的，我還記得其他的事情，比如說，小黑很瘦，毛發有些粗糙暗淡，脊背上靠近尾巴的地方有一撮白色的毛發，像是春日里的楊絮粘到了身上，怎么拍都拍不下去。

白天的時候，她的眼睛是棕色的，到了晚上，就變成了幽幽的藍色，小黑說我也是這樣的，但是我想，就算所有的貓都是這樣的，但是誰都比不上她的好看。

小黑說她其實不是生來就是流浪貓，她有自己的媽媽，還有一堆兄弟姐妹，當然，那是她被遺棄之前。

她的主人是一對新婚夫婦，在女主人懷孕初期，就打算把他們的寵物貓送人，因為擔心貓咪會對嬰兒的健康造成影響，但是刻在骨子里的拖延癥讓他們遲遲沒有行動，后來，貓媽媽也懷孕了，再后來，小黑和她的兄弟姐妹就出生了。

那對夫婦對他們照料有加，溫暖的房間，充足的水和貓糧，隔些天，女主還會買來鮮嫩的雞胸肉給他們煮了吃，每每說到這些，小黑的眼里都充滿了希望，仿佛這些東西第二天就會回來，她還會住回那溫暖的房子，吃著貓糧和雞胸肉，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生活開始發生變化是在冬末初春的時候，男主的媽媽，也就是女主的婆婆，從外地趕來BJ照顧女主，她推門進來的時候，小黑和她的兄弟姐妹都嚇壞了，一個勁兒的往貓籠后面躲。

當然，那位老婆婆顯然也吃了一驚，把行李箱和一大袋鼓鼓囊囊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重重的放在地上，自言自語的嘟囔著，“這些年輕人可真是胡鬧，這都什么階段了，還養這些小玩意兒，這么小的地方還養這么多，這得花多少錢啊！”

男主從后面進來，關上了門，笑著說道：“甜甜喜歡，我上班她一個人在家，有這些小家伙也熱鬧。”

“趕緊扔了吧，這孕婦注重要的是環境衛生，你這，這么多貓，每天拉屎拉尿的，你聞聞，這味兒多大！”那老婆婆說著用手在鼻子跟前扇了扇，像是周圍有人放屁了那樣。

小黑說到這里從鼻子里哼出一口氣，像是打了個噴嚏。

女主從臥室走出來，挺著肚子，右手扶著腰，左手扶著門框，叫了聲“媽，你來了！”

那老婆婆看到女主的肚子，像是看到了自己手里的彩票號碼和中獎號碼一致那樣的欣喜，她一大步跨到女主跟前，笑得合不攏嘴，“甜甜，你可是咱們家的大功臣啊！醫生那意思是，是個兒子？”

女主點點頭笑著：“他說的比較隱晦，不過八九不離十了。”

老婆婆便從隨身挎著的黑色小包里掏出一個紅包，遞給女主，豪氣的說著：“來，甜甜，這是媽媽給你的獎勵！”

女主抬起頭看了看男主，男主點了點頭，女主便笑著接過紅包，又甜甜的說了句“謝謝媽！”

小黑說，后來那位婆婆應該是和男主女主商量了什么，因為晚上她聽到女主在給她的同學們打電話，問他們有沒有人有要收養小貓的打算。

那段時間，小黑的媽媽開始不吃不喝，不說話，也不活動，只是一遍一遍的把他們兄弟姐妹幾個叼到自己跟前，用舌頭把他們的毛發梳理的干干凈凈，每次輪到小黑的時候，媽媽都會輕輕的嘆出一口氣。

小黑知道，自己長得跟其他兄弟姐妹不一樣，人家都是純白如雪的毛發，又光又亮，可是自己卻黑漆漆的一團，關鍵是還瘦弱，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我說小黑你很好看，你的眼睛很明亮，里面住滿了星星。

小黑便不再說話，低下頭去舔舐自己的爪子，她從來都不相信我說的任何一句夸她的話，她說那是寬慰，是恭維，但我說的都是真的。

開始有不同的人上門來看小黑和她的兄弟姐妹們，他們背著貓包，嘴里“喵喵喵喵”的念叨，躡手躡腳的靠近貓籠，小黑和她的兄弟姐妹們便知道接下來的命運會是怎樣。

小黑的媽媽氣息越來越弱了，可是每次看到自己的兒女被背走，抱走，都能欣慰上好一會兒，那個時候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安安穩穩活著，就比什么都強！”

小黑每次聽到這樣的話，內心都極度恐懼，她想從媽媽的眼里看到一些安慰，可是，媽媽開始回避她的眼神，她們的眼睛里都住滿了悲傷。

兩天之后，媽媽走了，只剩下小黑和一只空空的貓籠，貓籠里有一個淡黃色的抱枕，已經被媽媽壓的沒了原來的形狀，她和她的兄弟姐妹就是在那個抱枕上出生的，上面還有他們掉的毛。

小黑是被那位婆婆用黑色垃圾袋裝下來的，里面放著那個被壓扁的抱枕，還有一件被抓的不成樣子的紅色毛線衣，那天天氣還算可以，小黑說她的眼淚都沒有結冰。

后來，男主拿了個小的塑料碗下來，偶爾會過來放點貓糧，小黑便有一頓沒一頓的吃著，晚上風很大，那個被壓扁的抱枕和被抓壞的毛線衣就是她的床和棉被，小黑說這些的時候，我正和她一起蹲坐在她的那個抱枕上。

我問小黑，那你見到過我的主人嗎，我是怎么到這里的呢？

小黑便哈哈的樂了，“我來的時候你就在這里撿垃圾了！”

我便也樂了起來，“原來我比你大呀，那我算是老前輩了。”

小黑便笑的更開心了。

我在那紅色毛線衣上磨了磨爪子，“你可是過過好日子的貓，不像我，生來就要撿垃圾吃，連父母兄弟的記憶都沒有了。”

小黑看看我，又看看眼前的抱枕，把頭埋在兩個前爪之間，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