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之地。

這里遼無邊界，蒼茫一片，不分晝夜。

這里冰山綿延，罡風凜冽，大雪不歇。

這里吐氣為霜，滴水成冰，草木枯絕。

冰山之下，冰川之上，矗著一座人高的白玉墓碑；精美的雕飾環繞碑身，碑面纖塵不染，只是碑上無字。

碑后，不知名的白色砂礫堆砌成規則的土丘，精致得如同一件藝術品。

碑前，一名男子倚著石碑就坐。男子相貌平平，修身的黑色衣袍與漫天白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兩根頎長的手指勾著一個青玉葫蘆，瓶口溢出美酒的醇香，男子不時飲上一口，他的神情卻愈發落寞。

無人知曉，男子已在此地守候萬載。

有道是：

東訪蓬萊問仙塵，西入昆侖向死門。

上窮碧落下黃泉，黃泉碧落了無痕。

枕間淚濕冰寒地，簾前雪隱天涯人。

昔年飛將今何處？萬載守靈報香恩。

………………

“砰！”

“今天便說到這里罷，明日老朽再給諸位講述守墓人的故事。”

醒目驚堂，說書先生開始收拾行囊，留下一眾私語。

“爹爹，明天我們還來聽裘老先生說書，好不好？”

“這守墓人的事跡你已聽了不下百遍，怎么，還聽不夠嗎？”

“您不也一樣？都能背下來了，不還是次次都來聽。”

“小兔崽子……”

“蓮姐，你說真的有男子甘愿為一個女人守候萬年嗎？萬年，他怎能活那么久？該不會是騙人的吧？”

“噓——小蝶，有些話切不可亂說，飛將大人的事，不是你我能臆測的！他是人族的英雄，更是我們南星鎮的驕傲。飛將大人一身實力已然通玄，能活萬載有啥奇怪的？”

“嘿嘿蓮姐你別生氣，我只是有些羨慕妍姬大人。”

“對妍姬大人也要心懷敬畏，她同樣是我們的英雄！”

“知道啦……”

“我將來一定會成為飛將大人那樣的人物，問鼎九州！”

“自當如此。少爺筋骨奇異，天資卓絕，怎會是池中之物？”

“哈哈，胡管事就是胡管事，深得我心！走吧，該回去了。對了李四，幫我把這個拿給飄香院的冷霜姑娘……”

茶樓里，關于守墓人的討論還沒有停止。那個男人，仿佛連名字都散發著一種教人向往的味道。

目送自家少爺在管事和家奴的簇擁下消失在人潮中，李四抹去額頭上的汗水，就欲前往飄香院。轉過身的剎那，他看到了茶樓門口矗立的石人雕像。

那石像負手而立，抬頭望著天空，睥睨天下的氣勢，令人動容。

在南星鎮，類似的石像還有很多，因為相傳這里，是守墓人的故鄉。

李四是一個木訥的人，在他的世界里，沒有那么多的色彩斑斕，更沒有理想追求。從他記事起，就是李府的家奴，他的一切都是李府給的。于他而言，完成自家少爺的吩咐就是天職。

因此他不像南星鎮的其他人，對于眼前這位傳說中的人物，他沒有尊敬，沒有向往，甚至泛不起一絲波瀾。

“守墓人，飛將。”人生中第一次仔細觀摩了一番石像，最后以鬼使神差的五個字結束，李四沒有多做停留，一路往飄香院小跑。

他沒有注意到，轉身的一剎那，石像的雙眼里劃過一道光彩，與此同時，腰間什么東西散發出陣陣涼意。

饒是李四天性木訥，聽到飄香院各處傳出的茍且糜音還是不免面紅耳赤，好在之前跟著少爺來過不少次，冷霜姑娘的住處他很是清楚，輕車熟路便來到了她房門前。

要說這冷霜姑娘，在南星鎮也算是個名人。她是飄香院老鴇的養女，有沉魚落雁之姿，即使飄香院的兩大頭牌比之都有所不及。雖然生長在花柳之地，冷霜卻冰清玉潔從未與男子有染，加上不知什么緣故，飄香院的老鴇佘夫人對這個養女也是極為愛護，一年到頭也不讓她露幾次面。

但凡是目睹過冷霜真容的，無不感到驚艷，李羨就是其中之一。

輕叩房門，不出多久，門那側就傳來冷霜淡漠的聲音。

“是誰？”

“回冷霜姑娘的話，我是李府的家奴李四，奉李羨少爺之命，轉交給冷霜姑娘一件物什。”李四答道。

冷霜當然知道李府大少，去年在李府的家宴上，二人曾有過一面之緣。

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冷霜的養母和南星鎮許多大家族都有生意上的往來，那些家族時常會宴請她母女二人。冷霜本不喜這些場合，可顧及到母親的生意，她無法推脫。

她又對自己的容貌有清楚的認知，因此每每赴宴，都戴著面紗，可盡管如此，還是會惹上些麻煩的紈绔。

很不巧，李府大少李羨，就是其中之一，逢三岔五往她這里趕。若是換一個人，冷霜可以選擇不搭理，可李家作為南星鎮三大家族之首，勢力龐大，她還真不能公然和李羨翻臉。

無奈地打開門，門外李四正低垂著腦袋。

李四此人，冷霜也認識，印象中他總是沉默寡言，和李羨的另外三個家奴不同，不懂得討好自己的主子。

或許也正是因此，冷霜對他的態度更好些。看到只有李四一人，面色反而緩和下來。當然她的神情變化，一直低著頭的李四是看不到的。

李羨讓李四送的是一個玉櫝，交給冷霜后，李四便頭也不回地離去了，留下冷霜看著他的背影怔怔出神。

黛眉微蹙，冷霜喃喃自語：“奇怪，李四身上怎會有冰心訣的氣息？以前從沒發現啊……”

李府坐落在南星鎮西隅，毗鄰小番、大角二村。

外鄉人或許會感到奇怪，為何李家作為三大家族之首，府邸卻要設在這窮鄉僻壤之地？別問，問就是產業。

雖然地段差些，但絲毫不能影響李家府邸的奢華。不論規模之宏大還是作工之精細，都讓人嘆為觀止。光是那丈高的白璧圍墻，就耗費了三百匠人雕琢數年，更遑論府邸內部的亭臺樓閣、陳設建筑、園林工藝了。

正門處，站著六個護院，看到李四，沒有多言，閃身放行。

李四路過演武場的時候，適逢少爺李羨和小姐李瑤在演練武學，于是他迅速站到了李一、李二、李三身邊。

李府有家奴數百，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家奴也是有等級的。

身份最高的當然是老爺夫人身邊的，那種家奴一般叫管家或者管事，或多或少能和家族產業扯上關系，也有點功夫傍身，他們通常有正常的賜名，像李府的大管家就叫李阿正。

其次是李四這種跟著少爺的，取名隨意但至少是李府相賜，要知道在南星鎮，李姓是地位的象征；跟著小姐的丫鬟又有所不同，同樣隨意，但卻不以單純的數字命名，像李瑤的四個丫鬟，就以紅、橙、黃、綠為名。

最次的便是普通的雜役苦力，他們不僅不被賜名，甚至如果誰本來就姓李，還要被剝奪姓氏。

這是一種潛規則。

李四原本只是一名普通雜役，但因為對李家有功，又得李羨賞識，所以被破格提拔為貼身家仆。

像他這樣的，普通雜役不敢看不起，管家管事不屑于看不起，麻煩反而來自同等地位的家奴，比如李一他們。

李四的歸來，只引得李一幾人的漠視，在少爺小姐面前，心中的情緒是萬不可發泄出來的。

演武場中，李羨與李瑤正快速交手。

李羨修煉的是一門叫奔雷腿的武學，李瑤修煉的則是追風指，兩種武學品級都不高，但卻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快。

對奔雷腿，李四還算比較了解，自家少爺浸淫這門武學數年，每每演練，李四都侍候在側。

奔雷腿共分三階段，第一階段御雷，足心有雷，追光逐電；第二階段雷動，雷隨心動，力可崩石；第三階段雷殤，雷落無痕，羅剎留殤。

第一階段主要是對武者速度的提升，正所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第二階段才開始幫助武者將屬性力量加注到實戰中，日前不久，李羨剛剛達到該階段，因此才有眼下切磋的場面；至于第三階段，李四還沒有機會見識，據說威能極大。

場中，李羨身形快速移動，足心所過之處，都會留下一團黑色能量，即便李四未曾修行，依舊能察覺到其中蘊含的劇烈能量波動，令他心悸。

李羨每一次踢腿，都會甩出一道雷屬性能量，落在觀戰者眼里是黑色的影線，而身臨其境的李瑤又是另一種感受。

雷屬性最大的特點就是爆發力，甚至可以說是毀滅力量，冠絕所有屬性。那種毀滅性，即便是以防御著稱的土屬性也只能避其鋒芒，更別說是風屬性的她了。

僅僅觸碰到李羨的腿風，李瑤都有些疼痛難忍，而空氣中留下的雷屬性余波，更是讓她感到壓抑窒息。

好在風屬性同樣有自己的優勢，那便是速度。腳踩靈動的步伐，李瑤用常人難以想象的柔軟動作險之又險地避開了李羨所有攻勢。無意間展現的曼妙身姿，引得李四身邊幾人偷偷吞咽口水。

李四沒有注意到這些，他正全神貫注地看著二人交戰，某一刻，他心底倏忽閃過一道念頭：少爺要輸了。

這個念頭一出現，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回神后又一陣自嘲：我哪懂什么修煉？

不料就在此時，李羨收手而立，道：“丹田內元素都用盡，沒有打下去的必要了。我輸了，妹妹真不愧是我李家年輕一輩第一人，甘拜下風啊！”

見李羨停手，李瑤也輕靈落地，笑道：“大哥謬贊了，我從頭到尾都在躲閃，真要是生死相戰，我或許接不下大哥一招。”

說到這里，不等李羨回答，李瑤一對美眸忽然落在了李四身上。

“大哥今天找小妹切磋，想必是打算檢驗奔雷腿第二階段的威力吧？”李瑤把玩著青絲，神情莫名地說道。

“正是。”李羨點點頭道。

李瑤一指李四，道：“讓他陪你試驗不就行了嗎？大哥不就是看上李四皮糙肉厚，才讓他跟著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