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獨！醒醒！別睡了！老張！”同桌楊思的聲音帶著股火燒眉毛的急切，同時胳膊肘毫不留情地懟了鄔獨好幾下，差點把她從椅子上頂下去。

趴在桌上睡得正沉的鄔獨一個激靈，昏沉沉的腦袋像剛開機的舊電腦，屏幕慢悠悠地亮了。臉頰下的校服袖子冰涼一片，還有點濕漉漉的痕跡——得，又流口水了。她迷迷糊糊地抬頭，視線還沒聚焦，先被從窗口斜射進來的陽光晃了一下眼，空氣中無數細小的粉筆灰在光束里懶洋洋地打轉。

講臺上，物理張老師——也就是楊思嘴里緊張的“老張”——已經放下了寫滿能量方程的粉筆。他正習慣性地搓著指間一根短小的粉筆頭，那雙藏在半框眼鏡后面的小眼睛像雷達一樣精準掃視著教室。他那慢條斯理的動作，跟班主任“滅絕師太”的火爆脾氣形成鮮明對比，但壓迫感一點兒也不小。他嘴角繃著，目光銳利地鎖定了鄔獨那個角落。

整個教室安靜得像期末考試現場，只有窗外的知了在不知死活地叫喚。前排幾個同學的后背繃得溜直，后邊那幾個平時愛接話茬的男生也難得地閉緊了嘴巴，一個個假裝認真研究筆記，眼珠子卻控制不住地往鄔獨這邊瞟。

張老師清了清嗓子，那聲音帶著點常年講課的沙啞顆粒感。他慢悠悠地開口：“呼——看來我們的‘睡神’同學，總算在萬有引力的作用下把自己拉回地球表面了？”他故意把那個高二（3）班人盡皆知的鄔獨外號“睡神”叫得格外清晰，嘴角似乎還抽動了一下，像個不懷好意的冷笑話。

“正好，”張老師踱了兩步，捏著那截隨時準備“發射”的粉筆頭，慢悠悠地說，“剛才我們講完了相對論的基礎。鄔同學這一覺睡得，估計能量也補充得差不多了。來，給大家現場展示一下，”他話鋒一轉，手指指向黑板上那一串能讓人頭暈眼花的公式，“說說看，在微觀粒子層面——比如你現在還覺得黏在眼皮上的那個電子——它的運動速度接近光速時，為什么經典物理的公式就不靈了？相對論是怎么來收拾這爛攤子的？”

壓力如山一樣壓過來。鄔徒腦子還是一片糨糊，剛才夢里的場景像斷了片兒的電影：什么朱砂批紅、明黃緞子、尖細的嗓音……全是些亂七八糟的古裝劇畫面。物理？電子？光速？這些詞兒聽著都像外星語，公式更是忘得比昨晚吃的啥還干凈。

大腦徹底宕機，一片空白。喉嚨干得發緊。全班四十多道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打在她身上。

就在這要命的、仿佛空氣都要凝固的幾秒鐘死寂里，一個不受控制的、粘著夢話囈語腔調的聲音，從鄔獨嘴里自個兒溜了出來——

“……嗻，母后您說得對……極是……”

聲音不高，甚至帶著點剛睡醒的黏糊勁兒。但在連呼吸聲都刻意壓低的教室里，這五個字像是投進油鍋的水滴。

時間停頓了半拍。張老師捏著粉筆頭的手停在半空，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全班同學先是集體愣住，臉上的表情從看好戲瞬間切換成難以置信的茫然，仿佛同時接收到了一個理解不了的宇宙信號。然后——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臥——槽——？！”

“母后？！大清早亡了吧鄔獨！”

“哈哈哈哈牛批！睡神威武！”

像是按下了瘋狂的爆笑開關，積蓄許久的笑浪轟然炸開！有人笑得趴在桌子上直捶桌板，有人捂著肚子前仰后合眼淚狂飆，后排的男生更是拍著大腿恨不得把屋頂掀飛。整個教室瞬間變成了沸騰的歡樂海洋。

一股熱氣“騰”地從鄔獨的腳底板直沖上頭頂，整張臉“刷”地紅透，耳朵根燙得能煮雞蛋！完了！社死！大型社死現場！批奏折批傻了！夢里那句“極是”怎么就脫口而出了？！

羞恥、尷尬、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情緒讓她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臉上。

“不許笑！！！”鄔獨惱羞成怒地吼了一嗓子，聲音都劈叉了，帶著點氣急敗壞。幾乎是本能地，她慌亂地伸手去扒拉桌上那本翻開的筆記本——想擋住那些刺眼的目光，或者至少把自己尷尬的表情藏在那厚實的牛皮紙封皮后面。

動作太大也太慌張。

只聽“嘩啦”一聲——那本貼著幾枚幼稚熒光星星貼紙的B5筆記本，像被裝了彈簧似的，脫手而出！它翻飛著，在空中打了個旋兒，封面朝下，“啪嗒”一聲，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講臺前方的地板上。

更悲劇的是，它落地的姿態十分“舒展”，書頁攤得大開，內頁內容在陽光和幾十雙眼睛注視下，暴露無遺。

整個世界突然又安靜了一下，連爆笑聲都卡了殼。所有人的目光都從鄔獨那張窘迫的臉上，齊刷刷地轉移到了地上那本攤開的筆記本上。

完了！

鄔獨的心臟“咯噔”一聲沉到了谷底。楊思在旁邊猛地倒抽一口涼氣，眼睛瞪得溜圓，連呼吸都忘了。

只見那攤開的書頁上，占據了頁腳和空白區域顯眼位置的，不是課堂筆記，而是……一張線條流暢、風格Q萌、但特征抓得極準的涂鴉！畫中人頂著一片反射著高光的“地中海”發型，正是我們的物理老師張先生。他正夸張地仰著頭，嘴巴張成一個巨大的“O”形，但最點睛也最要命的是——從他圓鼓鼓的鼻孔里噴射而出的，不是常見的病毒細菌打噴嚏符號，而是一顆拖著璀璨、閃耀、帶著白色云霧狀軌跡尾巴的……哈雷彗星！

Q版老張打噴嚏，噴出了哈雷彗星？還是閃亮特效MAX版的！

教室里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落針可聞。仿佛剛才那驚天動地的爆笑從未發生過，只剩下翻開的筆記本和那幅“杰作”在無聲地控訴著它的創作者。

講臺上，張老師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白轉紅，再由紅轉青。他捏著粉筆頭的手指關節都泛白了。他沒有立刻暴怒，只是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地吐出來。那眼神復雜極了，驚訝、錯愕，以及一種名為“你小子可真行”的……詭異的審視。

鄔獨感覺自己的靈魂已經從那攤開的、畫著社死涂鴉的筆記本上方緩緩升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