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毛:浪漫是一種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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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序 到底誰在表演?
讀三毛,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一口氣讀完她的《撒哈拉的故事》,精彩、刺激,仿佛在遙遠的異域走了一遭,原來炎熱干燥、黃沙滿天的境地也可風情萬種、綺麗多姿。三毛這個敏感且脆弱的女子,身穿闊大麻布白袍,在風里行走,若即若離,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流露出古典美的輕盈和浪漫;然而黑發中分,眉目深沉,頸上的石頭飾品,又有一種吉普賽式的狂野和神秘。
她把自己濃濃地融合在撒哈拉沙漠奇異的景象之中,無限放大了自己作為個體存在的形象。三毛曾對大姐說,“姐姐,我活一世比你活十世還多。你不敢真實地面對自己,活在別人期望的角色里;我不是,我要做我自己,不在乎別人怎么看。”她的性格太強烈,決不按世俗成規走她的人生。
她不喜歡像普通人一樣,被困在被稱為“家”的格子般大小的城市中央,她要走出畫地的牢,給自己的生命一些陌生和新奇的體驗,經歷不同的生活,把有限生命填充得滿滿的,以增加生命的密度,別人活一次,她卻活了很多次。這個輪回,值了。
她用48年的生命走過54個國家,恰同最后一本《萬水千山走遍》,走遍之后呢?
這原本是讓眾多人羨慕的事情,看花怎么開,看水怎么流,看形形色色的人又怎么處理各自的喜怒哀樂——有人說,失戀之后可以出去走走,開闊一下眼界,體驗一下更廣闊的世界,就會忘了心痛——那是對性情本身開放的人來說的,而三毛,她的執著讓她走不出情感的沼澤。
她說,“我的一生,到處都走遍了,大陸也去過了,該做的事都做過了,我已沒有什么路好走了。我覺得好累。”
荷西死后,她的路上缺了一個同行的人,內心從此寂寞而絕望。她是一個對感情需要強烈的女人,三毛不同于張愛玲,張是自給自足的,而三毛是為愛而生,她不會把寫作當成理想,不過是隨手玩玩,寫作只是生活里的一種小情趣,她更關注的是實在的生活和愛情,而不是虛妄的理想,她是簡單的單純的女子,像《第七封印》里的約瑟夫和米克,在簡單的生活里自有他們簡單的快樂。不像布洛克,追問理想和現實的關系,自己折磨自己。跟荷西在一起的日子,生活中最細瑣的事情也能讓她感覺到甜蜜的快樂,所以當愛人離去時,她就失去了支撐生命的力量,一個人在寂寂的流年里掙扎,最終選擇了自殺。
有一次,三毛給荷西解釋中國人常說的“另一半”,荷西說,我是我自己。她猶豫著想,我也是我自己,完整的一個人。她的猶豫見出她還是傳統女性,婚姻、家庭才是她的全部,她喜歡流浪,但她的心必須有一個安穩的可棲息的地方。
關于三毛的自殺,其好友杏子林以“友直”的出發點批評她不該自殺,“她使自己的父母傷心!”我一直在想,愛她,便讓她自由。很多人責怪自殺這種行為會給親人帶來傷痛,其實都是自私的,她們的傷心不是為死者,而是為自己失去那段情感后的空白的心痛,這種愛是占有性的,是利己的。如果她開心活著,就讓她活著,如果死才能讓她解脫,就讓她安靜地離去。你可以想:現在好了,她終于擺脫了她的不喜歡,去了想去的地方。
這個世界上,有些人就是為情而生的。我們不能責怪三毛陷于情感沼澤,也恰恰是這份情執,才讓她寫出那么個性、深情的文字來。
有人說,“三毛總是追求著有唯一可取之處的男子——”有人說,“因為她長相丑陋——”我想,這只是對她的詆毀,深情不等同于濫情,它是無罪的。那些嘲笑她的以及嘲笑追求愛情的女子的人是虛偽的,也是不懂愛情的人。記得微博上有一次辯論,一個女人說,“女文青之所以自怨自艾是因為她們永遠得不到愛情,因為好男人都不喜歡她們,而我們這些聰明的女人卻可以挑選,我們要的男人智商必須在140以上、博士或碩士學位、有體面的工作、有說得出口的家世、他父親的智商要在135以上,他母親也受過高等教育……他小時候在什么學校里讀書,獲過什么獎——都要考察。”忽然覺得好笑,干脆去克隆量身定做算了。她們一生的事業就是拼命地爭取這樣一個男人,而且都成勵志哲學了(目前市場上好多教你如何獲取此類男人的書)。另一個網友好心地說,“別聽她們的,在這里說得光鮮,回家還不知道怎么受老公的氣去了。”真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她完全會錯了意。接著她又開始講,她是如何征服一個男人的。她約一個男人出來,那人沒想到她帶了女友,她們讓他做仰臥起坐,耍弄其到半夜——
如果你愛他,你為什么要以戲耍他為樂?如果你不愛他,為什么又去征服他?對我來說,不喜歡的人必須在一定距離之外,連靠近也是一種侮辱。
這些人都是不懂得愛情的人,然而也張牙舞爪顛覆了這個世界的愛情觀。愛情就是愛情,不是迂回戰術,上面所謂的征服不過是用來向玩伴炫耀的一場艷遇。
三毛從來不是追求有唯一可取之處的男子的人,而且,她雖然算不上漂亮,但也不是丑陋,她不過是過于率真和勇敢,在愛情的路上,既不掩飾自己的熱情,也不玩陰謀詭計,比起當下那些連愛情也要參考勵志書的人來,她才是真心人,只是,并不是哪個男人都能承受這份真心,她的愛情之路可謂多災多難,然而,她仍舊奮勇向前,這姿態被那些優雅、矜持的人視為難堪,被那些精明、麻木的人視為笑料。所幸,三毛活躍于上個世紀70年代的臺灣,當時整個社會風氣日漸自由,人們生活逐漸安定、松弛,開始產生憧憬的時刻,她的關于愛的散文正切合了這種需要,不然,在我們這個被物質沖擊、人類開始異化為機器的社會里,她肯定會被鄙視為瘋子,帶著靈魂上路的人,總會被那些失去靈魂的人妒恨。
臺灣作家季季說過,三毛的作品里有一種“自我幻化”。我覺得這種說法也有可取之處,只是,我同時也認同這種“自我幻化”,一個拒絕虛偽世界的人,除了自我幻化還有什么更好的消遣生命的方式?她活在自己的夢里,這個夢飽含著她真實的感情,所以,比那些在現實世界中真正產生過的虛偽舉動更真實。“她一味向讀者兜售一個多么了不起的三毛,然后躲在虛化的人物背后心力交瘁。后來三毛曾在文章里說:‘你們都被三毛騙了。’又說:‘我要殺死那個三毛。’這說明,再繼續表演下去,她實在力不從心。”
世界本就是舞臺,在這個舞臺上賣力表演的又何止三毛一人?!每個人都是演員,只是三毛表演的時候沒有顧及觀者的好惡,而眾人是一邊瞧著別人的眼光一邊起舞的。
我不是一個喜歡去探究作家作為真實的人背后真實的故事的人。了解一個作家,讀她的作品,評價一個演員,看她的表演。我厭惡所有捕風捉影的臆意猜測,但是,當種種傳聞讓人出離憤怒的時候,我不想繼續表示不屑;而且,這個不可愛的世界,總讓我懷念一些可愛的人。
關于三毛的傳言竟然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包括荷西的存在與否,或荷西的存歿問題等等。即便所有的故事都是假的,但那感情卻是真的,真實到聚積所有的傷痛以至于自殺的地步。
季季說,“病痛,心痛,都曾經是事實,但這一切若被當作商品販賣,總有一天她會感到承擔不起,因為沒有人的真實和隱私可以給人拿了放大鏡端詳。”
——的確,真實需要付出太高的代價,就像在叢林中行走,所有生物都披上了它們的保護色。
忽然想起海子,中國沒有一個人同意海子的夢。“真的嗎?”他們問,于是海子臥軌了。海子的自殺應該和三毛不同,他是因為缺乏認同,因了失望和孤獨,三毛是因了眾對對其“真實”窮追猛打的迫害,然而,他們的死都是因為內心對真實的渴望。
“她是一個在心態上很不健康的孩子,她熱愛自然的一切,大海,藝術,真誠,并且把自己的熱愛夸大,放在舞臺上表演。舞臺原本是虛構命運的地方,她偏要拿真實的自己去上演,到最后自然弄的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不可收拾了。”
——熱愛自然,大海,藝術,真誠,并不能說是不健康,而恰恰這才是真正健康的心態,以孩童般的純真去面對生活,自有一番妙趣,回歸本真,錯開被同化,異化,物化的路途。只是,不需要表演,那舞臺原本是為戲劇準備的,當所有的人的人生都戲劇化,上演,上演編排過的劇本,而三毛卻表演真實,所謂本色出演,這不是她的過錯,就像《天若有情》里的展顏,固執地堅持著自己的真實,我想要什么和不想要什么我自己很清楚,管你們別人怎么說!
“我為的是我那顆心。”
三毛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