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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必須學會唱歌(1)

姚鄂梅

今天的晚飯不錯,滿滿一大盆排骨藕湯,綠蔥花細若針頭,點綴淡粉色湯面,四周簇擁著的幾個小菜和咸菜也頗有精神。

我想起心欣昨晚說過的話,就拿起湯勺給爸媽(我的岳父母)一人舀了一勺。我十四歲起就住在這里,吃他們的飯,睡他們的床,在他們家的超市里工作,二十一歲那年,我從雇員變成他們家的上門女婿。從那以后,我就像染上了一種面部霉菌,終日眼皮沉重,喉嚨發緊,這癥狀導致我不愛正視一切事物,包括迎面走過來的爸媽,當然也不愛張嘴說話。

剛一放下湯勺,心欣就用母羊般的眼睛瞥了我一下,她知道我不是個嘴甜的人,能有這個動作,已經算是把她的話聽進去了。你不看他們,也不跟他們說話……昨晚她在床上這樣嘀咕。我承認我很重視這個警告,于是決定用這勺湯把臉上那些霉菌沖洗一下。

某些方面,心欣的確比我用心,她會當著我的面定期往大石壩打電話。媽,您還好吧?累了就歇兩天,不要著急,明年干脆不要種田了,我們給您買米回來,您只要種點菜就可以了。我們還好。生意還可以。媽那我掛了?每次都是這幾句不需落實的話,但她自然而然的語氣令人心服口服。

盡管如此,我還是覺得這里面應該有個比例,比如說,她往大石壩打三次電話,我給爸媽舀一次湯,畢竟現在大石壩那邊只有母親孤單單一個人,我們這邊卻是滿滿當當一屋子。有次母親笑著跟我抱怨人世的苦惱:人口少了真沒意思,吃飯都提不起興致。

我捏了根牙簽,離開飯桌,來到外面。

我喜歡在晚飯后給母親打電話。天邊余霞落盡,大地暗如抹布,樹影幢幢,蠢蠢欲動,分明是憋了一天急著出來透氣的鬼。母親說我小時候有關門哭,每天天將黑,我鐵定要坐在門檻上嚎啕大哭一場。后來她說,那事兒是有個說法的,叫做“太陽落土,兒尋母。”

電話沒人接,直到深夜,還無回撥,看來明天得回去一趟,不用說,母親的暈病又犯了,我仿佛看見母親木頭人一樣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動,風嘎吱嘎吱搖著窗外的晾衣桿,對她來說,那聲音像催命符一樣可怕。她常常咒罵自己好了傷疤忘了痛,總是不記得在桿子上掛件重東西,這不怪她,雖然這病陪伴了她大半生,她還是沒摸清發病的規律,否則她一定會搶在病發前死死壓住那根隨風搖晃的晾衣桿。

母親的暈病其實就是城里人說的美尼爾氏綜合癥,發作時,病人需要像花瓶一樣靜置,像經過野獸旁一樣噤聲。

我不想跟爸媽說我回大石壩了。就在五天前,我剛剛回去過一次,一個星期超過兩次的話,就算他們不背著我嘀咕,我自己也有點不自信。以前我們有過約定,一個月可以回去一兩次,也就是說,平均兩個星期我可以回大石壩一次。

我去跟爸說:該訂土雞蛋了。他掃了我一眼,又去看手上那些信件:下次他們送貨的時候講一聲就行了,沒必要專門跑一趟。他肯定看穿了我的心思,沒關系,頂住,找一切理由死死頂住,這是我在他們面前的一貫策略。我說:有人在跟我們競爭了,交點訂金才能穩定貨源。我看著窗外,聽著自己憂心忡忡的聲音,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當演員的料。爸說:那就寫個條子,到柜臺上去拿。他最近總能收到信,都是他的同姓族人寫給他的,他在收集資料,準備編一本家譜。這兩年,稍微掙了點錢的人家,都喜歡編家譜,好像活人能掙錢真的是死去的祖先在保佑。

那個養雞戶靠近大石壩。翻過最后一道山梁,就望得見大石壩了。沿路都是兩層小樓,方方的小盒子,頂上加蓋幾片亮晃晃的仿硫璃瓦,不銹鋼門窗在太陽下閃著銀光,把貓狗的毛映得灰不溜秋。

我們家也跟別人家一樣,不銹鋼大門上還貼著新華興不銹鋼有限公司的標簽。這里蓋樓房根本不用設計,錢攢夠了,交給村里的泥瓦匠,他自會帶著一幫人來沒日沒夜地給你做,不出一個月就完工。因為出自一個泥瓦匠之手,村里的房子基本上一個樣兒,就像一胞多胎。

簇新的小樓里住著新婚不久的哥嫂,當然,他們現在不在家。如果我沒有爸媽的超市,肯定也跟他們一樣,活躍在城里某個工地或車間。從這個角度說,我是大石壩同齡人中的異類。樓房墻角邊,有一間附屬屋,像新鮮竹子褪下來的筍殼,又像失去彈性的舊襪子松松地堆在腳腕。母親就住在這間附屬屋里,門房一樣看守著被哥嫂鎖得死死的小樓。因為這事,我們兄弟倆差點反目,最后還是母親出來息事寧人:只要你們過得好,和睦,我住豬圈都心甘情愿。

附屬屋的房門閂著,敲了一會沒反應,我從墻縫里找到那根鞋拔子般大的木片,輕輕一撥,門就開了。

母親的床放在靠窗的位置,床的對面有一扇通往主樓的門,被哥以安全為由封死了。床邊有一個老式衣柜,是她當年的嫁妝,油漆掉了一半都不止,一條腿斷了一截,塞了半截磚頭撐著,柜門也壞了一只,斜斜地掛在那里,能看到里面四季的衣服。近門邊是一只大泥灶,灶后邊是我最熟悉的飯桌,以前,我們既在它上面吃飯,也在它上面寫作業。母親躺在床上,見我進來,微微哼了一聲。

我繞過泥灶和飯桌來到床邊,地上有只塑料盆,放在跟枕頭平行的位置,盆里鋪了一層柴火灰,用來吐痰,果然又犯病了。我站在她枕頭邊,盡量不往盆里看。

幾天沒吃飯了?

她閉著的眼睛艱難地掀開一道小縫:不記得了。

我提議帶她去鎮上掛水。你忍著點,我來背你。

她皺著眉頭,一只手堅定地、幅度很小地擺了擺。

這樣躺著,就算不病死,也會餓死。

她不吱聲,好像她知道并且愿意承受這兩種結局中的任意一種。

我在她床前一聲不吭站了近二十分鐘,如果我是女人,也許可以跟她絮絮叨叨地說點什么,可惜我是兒子,是男人,還是一個不愛說話的男人。我看看窗外,想起超市里還有另一件事等著我。既然她不想去掛水,那就讓她安安心心在家里躺著吧,反正她每次犯病,都是用躺治好的。我把手伸向衣服暗袋,那里有我訂土雞蛋的錢。跟養雞老板說說情,貨到付款,應該沒有問題。我從沒在他那里賒過帳。

我用極輕的動作掀開枕頭一角,把錢塞了進去,叫她病好后去買點有營養的東西來吃。她本來閉著的眼睛用力再閉了一下,表示聽到了。我知道她是不會把這錢拿來買東西吃的,她一向認為,把錢用在嘴巴上,是最敗家最無恥的行為。我也相信她不會躺很久了,說不定明天就能起床干活,錢對她來說,是個極大的寬慰,勝過任何一種注射到身體里去的藥物。

這棟在太陽下靜靜發光的小樓,跟我心中的藍圖有點距離。白色的墻體我不反對,但我沒想到它看起來那么像衛生間的墻,不銹鋼我也不反對,但我沒想到它裝上去之后那么像一間生意不好關了張的商店,或是一個沒有執照的小加工廠。盡管渾身都是缺點,它仍然耗盡了我們的錢財。

品牌:博集天卷
上架時間:2023-09-07 11:33:23
出版社:北岳文藝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博集天卷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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