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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四大火爐之一的南京,未免有點名不副實,因為即使在最熱的酷暑,在張合看來一臺小風扇也能對付,晚上更不會被熱醒。雖然學校的宿舍沒有空調,也并不通風透氣。
但張合還是很喜歡南京的夏天,如你走在校園的林蔭小道,能聽到間或的蟬鳴或啁啾的鳥叫。走累了可以隨處找張椅子,用最舒服的姿勢把你的背向后靠。遠處傳來情侶的喁喁私語,讓人既感愜意又很沉浸。
這時陽光透過葉的縫隙照射下來,斑駁的光點在青石板上隨風搖曳,就像細碎輕佻的時光,從你身旁慢慢走過。
這是校園僻靜處的林蔭一角,不過臨近放假已無多少人了,連平日人滿為患的食堂,都變得冷清寂寥。
張合去食堂買了杯奶茶就回宿舍了,他半躺在床上玩手機,沒一會兒又把被子揉了揉,墊高了放在頸后。
這時,宿舍門被一腳踢開,張合看了看,原來是高強。他問張合怎么還不走?張合說在等人,稍微晚點。
高強走近又探出頭,見張合玩的是手機游戲,已經吃到了三顆子彈。
“你不是走了嗎?怎么又回來了?”張合問,“要不要中午一起吃個飯?請你吃大雞腿。”
高強拿起桌上的奶茶,狠狠吸了一口,仿佛跟它有仇似的直到嘴角開始溢出才停下,然后費力地一口咽了下去,待氣息平緩了才說:“不吃,我就上來拿個東西。告訴你,現在站臺擠滿了人,排隊都要幾個小時。”
張合說:“排就排,大不了多等會兒。你快走吧,讓我一個人清凈清凈。還有,奶茶你也帶走。”
高強笑嘻嘻地問:“不要了?”
張合頭也不抬,說:“不要了。”
這時手機來信息了,張合一看,是張一璨發來的:“我還要上一節課呢,可能晚點。”
張合回道:“你上你的,到時我在火車站等你,要不要順道給你買點吃的東西?”
“不用了,你買的我都不喜歡。”
于是張合又玩起了游戲,直至把電量玩剩到一格還是沒打通第八關。張合把它充上電,走到陽臺上向下看了一眼。樓下都是拿著行李或背著包的學長學姐們,三三兩兩地在往外走。
這是張合來寧后的第一次長假,昨晚就打電話回去了,告訴父母說這個國慶會回來,這還是第一次作為游子回家。不過班級有好多人是不回的,家對他們來說不抵來回的路費。
張合看時間差不多就背了包去食堂吃飯。飯很簡單,也很實惠,四塊錢就能吃到一個葷外加兩個素菜,雖然味道并不可口。當然,有的窗口還有熱炒,價格相對貴些。
吃飯的時候碰到了周錢峰,他端著餐盆正四處找位置。張合喊了一聲,他就在對面坐了下來。
張合開玩笑地說:“這不周兄嗎?不會是在找我吧?”
周兄往嘴里塞了一口,說:“嘁,你的面子有這么大嗎?”
“至少不小。”
“你不回去?”張合問。
“家里沒人,就學校待著吧,你呢?”
張合指了指旁邊的包,說:“吃完就走了。”
周兄說:“你應該早點走的,剛才我從外面進來,見好多人在等呢。”
“我不著急,天塌下來我都不急。”
周兄問:“你沒和小許一起回?”
張合搖了搖頭,說:“沒有,他說有事先走的。”
周兄笑著說:“看來你們江陰人不團結啊,怎能不等你就先走呢。”張合哈哈一笑,不知可否。
話剛說完,周兄就把嘴里的飯全都吐了出來,一手捂著嘴,說:“他媽的,吃到一粒小沙子。”
張合笑著說:“習慣就好,要不是咱倆說話讓你細嚼慢咽了,你牙齒估計都得報廢。”
“那么我還挺感謝你?”
“放心里就好。”
這時手機響了,張合一看是張一璨打來的。她說最后一節課沒上,現在去坐車,大概半小時就能到站。張合說我正吃飯呢,以為你要到很晚。張一璨說那你慢慢吃,不要著急,我先去買票。
張合掛了電話,說:“我得走了,來不及了。周兄,咱們七天后見。”
學校附近的車站又破又舊,后面是一間同樣又破又舊的駕駛員休息室。休息室沒鎖的木門在吱呀亂響,與掉了螺絲歪了一角的站牌相映成輝,是一道不可忽視的特色風景線。可見它們飽經滄桑,顯然經過了歲月的無情洗禮。
路是小石子鋪成的,如果下了雨,走在上面還能驚喜地濺你一褲子泥水。可偏偏這又破又舊的小車站承擔著附近學校及周邊小區居民去市區的重要職責,就像二戰期間的滇緬公路,無形中成為了接受國際外援的唯一要道。
張合看著車站至少兩百米的隊伍,頭都大了。人流擁擠喧嘩,仿佛江河之水傾瀉而下又突遇狹口,被擠在原地奔騰咆哮。幾輛黑車在人群中拉生意,駕駛座上都是四五十歲剃著小平頭的中年男人,叼著煙,一臉痞氣。
“五十啦,五十啦,不要排隊直接上車,上車就出發,只要五十啦。”黑車司機叼著煙大喊。
張合看了看時間,心想如果排隊可能要等很久,于是咬咬牙走了過去。坐上去后才發現車里還有兩個人,他們手拉著手靠得很近,一看就是熱戀中的小情侶,還有點害羞。
張合問司機怎么還不走?司機把手伸出窗外彈了彈煙灰,眼睛被煙熏得瞇成了一條縫,說還差一人,急個毛。
張合心里暗罵了句,騙子!
好容易到了車站,張一璨已在等了。她拉著行李箱,劉海被風吹得貼在額角。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防曬外套,薄薄一層隱約可見內里。頭發被束在腦后,黑色的橡皮筋上綴有櫻桃小丸子的發飾,童心未泯,稍顯幼稚。
張合朝她大喊了一聲:“張一璨,后面。”
張一璨抱怨地說:“我站得腿都麻了,又找不到坐的地方。”又說,“張合,票買好了,咱們今天坐火車回去。”
之前小學的時候,張一璨的媽媽每天都會給她扎兩條漂亮的馬尾辮,到了中學,她媽媽這門手藝已經光榮下崗,因為她覺得自己扎得辮子好看多了。畢竟女孩子稍大一點,就不容他人插手自己的審美和打扮。
在張合看來,上了大學的張一璨確實比以前漂亮一點。
所以張合看著比以前漂亮一點的張一璨,說:“火車太久了吧?到家都得晚上了。”
張一璨笑著說:“所以咱們現在去吃點東西。”
“然后就挨到晚上了嗎?”
“差不多。”
張一璨買的是下午一點多的火車票,而現在不過才12點,算算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張合說好,吃完了剛好逛一逛。
張一璨說這次得你請。張合說應該的,誰叫你等了我這么久,我心里特別過意不去。張一璨笑著說你臉皮比城墻還厚,怎么會有過意不去的時候。但是付錢的時候,還是她付的。
吃完后倆人又去候車廳旁的書店逛了逛,老板是一個看起來比較和善的中年婦女,戴著黑框眼鏡斯斯文文的,眼角有細細的魚尾紋,就像廚師在魚上打的花刀。她說這本書打折正低價處理,張一璨看著便宜,就買了。
2006年的南京和2020年的南京是不同的,那會兒既沒動車更無高鐵,從南京到常州只有那一列列充滿回憶又行駛緩慢的綠皮火車,而車票用學生證打完折,才九塊錢一張,不過需要四五個小時才能到家。
到了2008年,張合再沒坐過綠皮火車了,那會兒動車方興未艾,時間也縮短到了三刻鐘。2009年,高鐵又取代了動車。張合想不通,除了價格高點外,高鐵和動車沒有本質的區別,甚至動車的環境還稍好些,列車員也更漂亮些。但時代在發展,科技在進步,就像人一樣,回過頭看年輕時的自己,幼稚中只有傷感的回憶。
當然,也可以選擇長途汽車,從南京到常州,不過兩小時的車程。但如不提前買票,那就沒有座位了。
在位置上坐下后,張一璨環顧了一眼四周,悄悄地說好在買到票了,不然咱們也得站著。說完從行李箱拿出剛買的書。張合看了一眼,居然是恐怖小說。
張合開玩笑地說:“幾年不見,想不到你的膽子居然變大了。”
張一璨說:“這不無聊嘛,打發一下時間。”
張合說:“那我干什么?”
張一璨笑著說:“要不你用我電腦看會兒電影?你不想看的話待著也行。”
“你把書放起來瞇一會兒多好,畢竟這么長時間呢。”
“那不行,現在不看,到家后更不敢一個人看了。”張一璨說完,就低頭緊張地翻了起來。
剛才下了小雨,現又停了。跳動的陽光爭搶著從烏云中探出頭,又透過車窗偷跑進來死皮賴臉地黏在倆人身上,使她看上去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
張合看著張一璨集中貫注又全身緊繃的樣子,不由得想笑。他想起小時候有次她突然跑到自己家,說打開電視的時候看到一個非常嚇人的畫面,意識到這是一部鬼片怕得半死,家里又沒人,就跑過來了。
后來,她被張合強拉著看完了整部電影。當然,全程她基本都用手擋住了視線。誰知在最恐怖的地方被張合哄騙睜開了眼,她被嚇得大哭的樣子張合現在都記得。至今,那兩個躲在簾子后踮著腳眼睛又流著血的紅衣女人,依然是她揮之不去的心理陰影。
張合忽然覺得有些渴了,他問:“你帶水了沒有?”
張一璨用手指了指一旁的行李箱,但雙眼依然不離書本。
張合給張一璨也倒了一杯,放在她前面的小桌板上。喝完水,張合用手撐著左臉,假裝輕咳了一聲,然后盯著她看。
張一璨瞥了一眼,笑著說:“你看我干什么,我臉上又沒花。”
“化妝?”張合問。
“沒有。”
“那不然怎么這么好看?”
張一璨笑著說:“我一向都很好看。”
過了會兒,張合又問:“這么快就看這么多頁了?”
“不細看,我就過個大概,希望到家能看完。”
“到底是愛學習的好孩子,像我,就永遠不會浪費錢去買書。”
“你就應該多看看書,少去上網玩游戲。”
“玩游戲有什么不好?益智、提神還醒腦呢。”
“歪理。”張一璨說,“你當初上學那會兒要有這份熱情就好了,也不至于……”
“哎呀,咱能不說這個嗎?”
“知道就好。”張一璨仍舊低著頭看著書,她又想起了什么,“我還沒去你學校玩過呢,什么時候讓你盡一盡地主之誼。”
張合說:“下學期吧,到時帶你體驗一下我們學校的大食堂。”
“行吧。”
“這么敷衍,一看就不感興趣。”
張一璨這時才拿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笑著說:“對,我什么都不感興趣,只對你給我倒的這杯水感興趣。”
張合聽了哈哈大笑,說:“我剛才偷偷放了糖的,是不是很甜?”
“甜不甜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別煩我了,我就想你安靜會兒。”說完就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要不我介紹個同學給你吧!”
張一璨用瞪眼以示回應。
“特別帥,還是咱們江陰的。”
過了會兒,張合說:“還是算了,我同學你肯定看不上。哎呀,你別看了,我沒事做好無聊,咱們來聊聊天吧,要不你和我說說你寢室的室友。”
張一璨笑著說:“我室友有什么好說的,我看你是想聽八卦吧?”
張合說:“旅途寂寞,聽點別人的趣事也比呆坐著強。”
張一璨把書合上,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抿著嘴笑了起來,她說:“我們寢室住了三位美女,都長得很特別漂亮。”
“你不會把你自己也算進去了吧?”
張一璨不理,繼續說:“其中可可和我關系最為要好,學習成績也好。”
“比你還好?”
張一璨輕輕嗯了一聲,好像真的是在認真想這個問題,然后笑著說:“別打岔。”
“可可是南京人,她有一個南京的男朋友,和你說,她男朋友特別有趣。”
“不信。”
張一璨白了一眼,說:“他好像跟誰都自來熟,我第一次見到他,他就說,咦?你不是我家可可常說的那位來自江陰的大美女?我當時都不知道怎么回答,然后他就神奇般地拿出了一輛玩具汽車送我,說是見面禮。我當時就奇怪,這樣一個大大咧咧的男生,怎么還會隨身攜帶小孩子才喜歡的玩具。”
“估計他把你當作小孩子了。”
“后來我才知道,他常常拿這些小東西來哄可可,我說可可書桌上怎么竟是一些不著邊際的小人書、小卡片和小擺件之類。”
“那他倆的感情一定很好的了。”
“嗯,她倆從初中就在一塊兒了,一直到現在。不過也經常在電話里吵架,主要是可可太大小姐脾氣啦。”說完還從箱子里拿出一個櫻木花道的鑰匙掛件,笑著說,“這是可可給我的,她在每人寢室衣柜的鑰匙扣上都放了一個,我覺得不好看就取下來了。”
張合看了看,說:“這小東西還挺精致的,送我吧,我剛好掛在鑰匙上。”
張一璨說:“這是別人的東西,我怎么好意思亂送人。”
“小氣。”張合又問,“還有其他人呢?”
張一璨想了會兒,說:“還有一個室友是蘇北的,我們叫她梅梅。”
“沒了?”
“沒了。”
“有沒有男朋友?”
“不知道,應該沒有吧。”張一璨又轉頭問,“你關心這個干嗎?”
張合笑笑,說:“沒什么。”
張一璨說:“以后會有機會認識的。”
張合說:“我只是隨口一問。”
“知道了。”
張合說:“困了,瞇一會兒。”
到站的時候還是張一璨叫醒了張合,他睡得非常不舒服,但下車已是星月滿天的晚上了。走出門口,路上只有稀稀落落的人群。一輪孤月高懸,在地上照出清冷的光。倆人分別的時候,張一璨說到家了發條信息給我。張合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