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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引言 羅湖橋上的碎紙片
效仿岳飛給五個兒子取名,是周公謀后來最引以為豪的事。
周公謀早年讀了很多書,深諳中國傳統文化。他自小十分崇拜南宋抗金英雄岳飛,喜歡聽也喜歡講岳母在岳飛的后背刺上“精忠報國”的故事,對岳飛的五個兒子——岳云、岳雷、岳震、岳霖、岳霆的名字甚為贊賞。周公謀雖是國民黨元勛,但中年后仕途并不得志。1915年至1933年,18年間,他的五個兒子陸續在上海呱呱墜地。這時期的上海正處于中國政治風云的中心。他的孩子出生時,幾乎都碰上重大的政治事件。他效仿岳飛給孩子們取名,孩子們的名字除了含有家族字輩“民”字外,還分別含有“風、云、雷、震、霖”等字。這些字從字面上看都跟天氣有關,卻蘊含著周公謀的政治抱負及對孩子們的期待。
長子周民風,生于1915年1月,辛亥革命結束的第四年。中國大地已掀起一股強勁的革命風暴,政治體制的革故鼎新,為之一新的社會面貌,讓國人看到希望。周公謀希望兒子也能成為革命風暴中的一分子。后來民風加入中國共產黨,自己改名為“一峰”。
其他四個兒子相繼出生后,周公謀給孩子們分別取名民云、民雷、民震、民霖。他期盼孩子們未來都能像岳飛的幾個孩子一樣,跟隨父親,繼承父業,精忠報國;他更希望在這亂世之中,有一聲震撼大地的春雷,下一場甘霖,使中華大地得以復蘇,守得云開見月明,人民得到安樂。
自從孫中山先生逝世后,周公謀失去了一位革命導師和引路人。因生性耿直,與幾大幕僚政見不一,多年來,周公謀在爾虞我詐的國民黨中央備受排擠和打壓,他將希望寄托在兒子們身上。
在那個動亂的年代,周氏五兄弟受到家庭的蔭庇,度過了安穩而富足的童年,且都進學校接受了很好的教育。兒子們逐漸長大后,父子之間卻因信仰不同而產生嚴重分歧。兒子們出于民族大義,決心犧牲一切去消滅國民黨反動勢力,并與他這個國民黨元勛劃清了界限,徹底決裂。他夾在所處的陣營和家庭中間彷徨于無地,感覺自己的人生一敗涂地,被效力的黨派排擠,被家人拋棄,痛苦不堪。
國民黨全線潰敗后,他隨一撥大員逃到了香港。多年后,周公謀越發感到孤單,再回望那段歷史時,越發感覺到歷史是一部生動的教科書。在這部教科書的引領下,不僅他的五個兒子,他也成了受益的學生,慢慢蛻變與成長。
1956年1月25日,毛澤東在最高國務會議第六次會議上宣布:“國共已經合作了兩次,我們還準備進行第三次合作。”隨后,毛澤東還提出“和為貴”“愛國一家”“愛國不分先后”“跑到海外去的人,凡是愿意回來的,我們都歡迎,都以禮相待”等。這些話在流落香港的國民黨高官中引起了極大的反響。然而,臺灣國民黨當局對于中國共產黨這些友善的召喚卻十分恐慌。在香港的國民黨特務放出狠話:凡是當過高官的國民黨人,決不許投共回內地,否則按叛國處理。盡管如此,仍有不少逃到我國臺灣、香港地區及美國的國民黨官員偷偷回來,有詩云:
綠瓦紅墻映日輝,天安門上彩云飛。
中南海闊胸襟大,游子紛紛海外歸。
周公謀從報紙上看到這些消息后,回家的念頭愈來愈強烈,但卻瞻前顧后,遲遲沒有行動。1957年,妻子胡君品憤然離開他,獨自回到內地,留下周公謀孤身一人在香港漂泊。國民黨斷了其薪俸,為了活下去,他到香港竹林禪院做了居士,雖每天念經、吟詩和會友,但仍無法排解心中的苦悶。
最終他下定決心回內地,經一番周折,當回內地的手續全部辦好后,時間已來到1964年春。71歲的周公謀形只影單地出現在深圳羅湖橋上。羅湖橋下這條寬不過50米、水深不足5米的深圳河,之前是橫亙在很多國民黨高官面前的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現在周公謀終于來到橋頭了。
15年前,他與一撥國民黨要員從這座羅湖橋出境,逃到香港。他清楚地記得,當時這是一座簡陋的木質橋,在橋面上有一條紅色的油漆線代表著內地與香港的分界。當時橋的四周一片荒涼,雜草叢生,橋下的小河發出一陣陣惡臭。
15年后,他又一次站在橋頭,與之前的心境完全不同。他終于要從這條連接香港與內地的唯一通道回到內地。現在橋上還有加設了鐵棚的橋頂,橋梁兩側增設了鐵護欄,并鋪上了人行道;附近的小山崗被推平了,荒灘草地不見了,目之所及是一根根新建的煙囪。四處呈現出一番熱火朝天的建設場景。
過了羅湖橋,這邊的每一寸土地都屬于新中國,屬于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此時此刻,周公謀兜里揣著國民黨政府軍事委員會少將參議、國民黨中央設計委員會委員、國民黨革命勛績委員會委員、國民黨元勛等證件,這些所謂的官銜證件,如今連救命稻草都算不上,通通成了廢紙。
他慢慢地將手中的“還鄉證”撕成碎片,隨后將碎紙片拋向空中。一同撕毀的,還有證明他官銜的一些證件。細碎的紙片在空中飛舞,像一只只白蝴蝶飄落在河中,很快便隨河水漂走了。
這時,中國邊防戰士發現他怪異的舉動,跑了過來,問:“老先生,你撕掉‘還鄉證’了?這可是來去自由的憑證,回香港時,沒有這張證可不行哦。”
幾個香港人路過他身旁,大聲問:“你把證撕掉了,明天怎么回香港?”
周公謀再也不將悲慟深藏心底了,他冷笑著低聲道:“死,我也要死在內地,不做他鄉之鬼!”
“這老頭瘋了。”幾個香港人說罷,搖搖頭走了。
周公謀不再說話,像泥塑般站在橋上,目送遠去的江水,似乎在思考和總結自己的前半生,有關自己與一家人的記憶,像放電影似的,畫面一幀幀地閃過。良久,他默默地提起行李,頭也不回地向火車站走去。
人面臨絕境就要尋找通途。此時此刻,這座橋,在周公謀的心里,就是通途……
在周公謀和他的兒子們身上發生了怎樣的故事?我們先將鏡頭切換到50多年前的壯族小山村,因為故事要從那里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