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最新章節

書友吧

第1章 藝之始——楊家有女初長成

最初的選擇,決定一生的道路

《山河袈裟》中,李修文說:“人活一世之真相,都在戲臺上。”然。

戲臺暗喻人生,人生演就戲事。

楊俊,一生從事黃梅戲藝術。在表演藝術上,她獲得過“梅花獎”和“文華獎”,以及其他多項地方性獎項。她的人生,從安徽起步到扎根湖北,一路艱難掙扎,一路起伏跌宕。不論從戲曲史還是人生傳奇來講,都算得上是:金花箋上有芳名。

1.楊家有女初長成

當涂,坐落于安徽東部,處于長江下游東岸。

這個小城,追根溯源,源于古涂山氏國,《尚書·益稷篇》就有禹娶涂山氏女的記載。后又取地處臨淮涂山之意,有了當涂之名。

當涂不是一般的縣,算來已經有2200多年的置縣史。歷史上曾為宋代太平州,明清太平府,清代長江水師、安徽學政署所在地。當涂的自然風光、歷史人文吸引著歷史上的文人墨客在此停留,先后有600多位詩人在這里寫下詩文。南朝謝氏家族中的謝朓,稱當涂為“山水都”,這位當過官,最終還是做了文人的人,用這樣三個字為當涂的勝景背書。來自唐朝的、咀英嚼華驚神泣鬼,口吐半個盛唐的、偏愛在詩酒月之間漫游的李白,7次游歷當涂,寫下56首絕唱,死后長眠當涂青山。還有那首“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也是北宋李之儀為當涂寫下的。

小小的當涂,盡管從國、郡、府一路縮小至縣級建制的地方,卻是大大的文藝故鄉。

當涂,以千年的風情孕育地域文化,李白的加盟又讓當涂的文化帶有豐沛的詩情,帶有對月亮的親近和追尋。當“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歌動白佇山,舞回天門月”“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的吟哦之聲。一聲一聲浪千疊的時候,當涂在呼喚一位代表當涂文化的現代人現世。

當涂在等,安徽在等,黃梅戲在等。就在這樣的一個小城,1963年11月,楊俊帶著這樣的脈動出生。

她守著青山,在青山下讀書,在青山下玩耍,在青山下長大。

楊俊曾笑著說,小的時候,她感覺自己是一個多余的人。

她在家排行第四,在她出生之前,家里已經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哥哥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中國人自古重男輕女,哥哥在父母心里自然是重要的。大姐姐是家里第一個女孩,出生便帶有父母的寵愛,小姐姐由于患有小兒麻痹癥,也惹人憐愛。

因此,她的到來并未給家庭帶來想象中的快樂。父母曾說過,她不是他們計劃中想要的孩子,這就讓她有了多余的感覺。當然,這并不是說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實際上,父母所給予她的寵愛,一分都沒有少。當時的情況是由家庭條件決定的。

小楊俊剛出生時,我們國家剛剛經歷了三年困難時期,人們還沒從這樣的困窘中走出來。楊俊所經歷的貧窮和饑餓,所經歷的苦難的童年,都是全國普遍現象。

她的父親是當涂縣農林局的干部,哥哥和姐姐需要上學,只能隨著父親住在城里。母親帶著她和小姐姐在青山林場看林子。于是,一家人兩地分居。

她從記事起,就記得和父母睡同一張床,每晚她在似睡非睡之間,聽到父母所談的話,都是該問誰借錢。他們家當時應該欠了不少債。她看的聽的都是人間的不幸、生活的不易。

她溫柔地說,她是代替小姐姐看世界走天下的,她身上有兩個人活在這個世上的使命。

為了讓她能照顧姐姐,父母讓小姐姐留級,和她同班同級,她背著小姐姐度過了童年。她記得,她小小的背上,總是有小姐姐殘疾的身子,她背著小姐姐走路、上學、放牛、喂豬,仿佛她生下來的使命就是保護小姐姐。為了保護好小姐姐,她沒少和欺負小姐姐的人打架。那些男孩子欺負小姐姐比欺負她更讓她難受,這是不可以的,每次她都會攥緊雙手,在心疼得不行的時候,伸出拳頭去。為此,在學校打架,她也是出了名的。也是這樣的家庭和這樣的成長環境,讓她養就了男孩的性格。

小姐姐楊林在她們上學的校園里,看著蔥蘢的樹木,說,是小俊妹妹背著她上學放學。說這話時,小姐姐的神情是帶點兒驕傲、懷念、悵惘的。這時候,旁邊的大姐姐摟了摟小姐姐的肩。她們姐妹間的溫暖是自然而然的,就溫馨地“泄露”在眉目間和肢體動作上。她們原來的家,就在學校附近,出了學校的后門,穿過一條小巷子就到了。

在她的記憶里,她的父親很剛,一點兒不柔軟。中國古話講得好,剛則易折,父親一輩子不求人,也因此給他們留下了自尊堅強的品格。

用她的話說,剛強的父親給他們留了一筆財富,這個財富的名字叫“自由的根”。這“根”的意思就是能去哪發展就去哪發展,只要能出人頭地。父親心里的世界很大,教會他們奔向無限的可能。后來,是父親親手把他們送出當涂,讓他們去做自己喜歡的事。也因為父親,兄妹四個都成為心里長牙的人。用小姐姐楊林的話說,他們兄妹幾個都在努力經營自己,在各自崗位上做出了不俗的成績,這一點很讓家鄉人敬佩,這都歸功于父親。

母親善良能干,給了他們溫柔和綿善。

父母的品質在楊俊身上兼而有之:既剛也柔,既堅強亦綿善。

他們的生活質量一點兒都不高。父母工資低,有點錢還要給殘疾的小姐姐和雙目失明的奶奶看病,所以總是捉襟見肘。家里多一個人就要多一份口糧,因此,等楊俊到來的時候,家里情況就更緊張了。套用一句流行語,是貧窮限制了發展,是貧窮導致了童年的感受。到現在,她都沒有消費觀,也不愛吃零食。這樣的她,一生都對小人物存著悲憫之心。小姐姐說,小俊只要看到乞丐就會給人家錢。

這樣的善良本質,伴隨她一生,她一生都沒有丟掉她的本真。

楊俊看著家里的情況,在很小的時候就立下志愿,她要出人頭地,她要改善家里的生活。

雖然,那時他們并沒有過上多少好日子,卻讓他們全家更懂得親情的要緊,懂得血緣的可貴。

在她看來,苦難的童年也不是一無是處,不管是母親懷著她時,還是她長大一點跟著母親看林子時,有一樣是不缺的,那便是水果。每當有水果落下來,她們便會撿來吃,由此便養了一副水果般的好皮膚。

后來她知道,父母是寵愛她的,只是在生活重壓下,沒有表現出來。父親的愛深沉,母親的愛綿柔,伴隨著她生命的每一個階段。

小學那幾年,她是班里的文藝隊長。愛唱愛跳,學什么都是一觸即通。她是學校的臉面,經常被老師帶出去炫耀。成績也不錯,只有考試或者比賽,能讓她找到自信和快樂。世界是公平的,此處有彼處無,失去的會以另一種方式歸來,她的那種感覺,就是一種平衡,用智商去彌補生活的不足。而且人在哪個方面著力,哪個方面就會有成果,天道酬勤。

楊俊記得,到她小學畢業的時候,家里還有債務沒還完。這樣的重壓,讓家里人早早地尋找出路。

當年的當涂,要離開家有兩條路可走,一是當兵,二是文藝。

哥哥當了兵。

當個女兵是她的第一夢想,但是當兵的要求太多,并不是有志愿便可以,尤其是女兵。當不成,就退而求其次,從事文藝。

適逢安徽省藝術學校來當涂招生,小學老師帶著她去考試。當涂考完,她的各項表現都很讓招生的老師滿意,隨后負責招生的老師們還需要看看父母的身高以確定她能長多高(這時父母才知道她要考試)。看到她的父母個子都高,招生的老師們放心了,斷定她以后還會長個子。就這樣她被選上了。

選上了還要到蕪湖地區去會考。這次會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從千萬人中挑出寥寥幾十個人,難度可想而知。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這是成千上萬個家庭的出路。對于平民百姓,這是一個最好的選擇:從他們這一屆開始,學費全免,還有兩季練功服。對于楊俊這樣的家庭來說,則不僅給家里減輕了負擔,還是一個理想的去處。

不僅僅她經歷的這次考試是如此,那個年代,戲曲興盛起來,全國各地都在為戲曲培養人才,所有的藝校或戲校招生都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父親帶著她到蕪湖去。

可是看著別人考試,父親卻犯疑了,那么多考生,別人會唱還會動作,而他家小俊只會唱,也沒學過動作,這咋辦?父親著急了。當年去考試的人里,還有一個叫張輝的男生。張輝的母親許桂蘭是郎溪縣皖南花鼓戲劇團有名氣的演員。一輩子不求人的父親為了他家小俊,還是去找了張輝母親:看看能不能為我家小俊設計一個動作啊?張輝母親答應了。也許是這一次小小的相遇,讓張輝母親記著楊俊一輩子。那時候,張輝母親斷定,這個孩子以后一定有出息。多年后,楊俊成名了,張輝母親依然會說,誰也沒有小俊演得好啊!

考試的時候,楊俊唱的是兒歌《我是公社小社員》,還有電影《閃閃的紅星》的主題歌。她在這方面有天分,雖然這兩首都是歌曲不是戲曲,但她考的成績一樣不差。

考完回去,又等了半年,最后險險地,她被安徽省藝校黃梅戲班錄取了。

1975年,未滿12歲的小楊俊從縣城來到省會合肥,到安徽省藝術學校報到。

她還能記得11歲多的自己,拎著行李,從安徽當涂縣的小火車站踏上未知的漫長的行旅。那個小小的火車站,是低矮的平房,門上有“當涂站”三個字,兩邊綠樹成蔭。如今的小站不禁讓人想起崔健的那一首《站臺》,長長的站臺,漫長的等待。每一座車站都是水流中的孤島,只能作為故事的開始,只能尋找另外的空間延續。每一個從車站走出的人,命運都會不再相同。

那個小車站,對于他們家人來說,有著特別的滄桑記憶,家人無數次地去那個小車站送自己的親人和友人。小姐姐說,車站送別,是他們家的一道風景。

當時和小楊俊同時離開家的還有她親愛的哥哥,這是楊俊和哥哥上演的屬于她人生的第一出“雙下山”(楊俊的代表作劇名)。

從離開那時起,楊俊便是孤獨一人闖蕩,風雨兼程。

在藝校的日子,她很快樂。

她學的行當是刀馬旦,兼習小花旦。她刻苦練功:圓場,拤腰,云手,翻身,飛腳,蹲跳,拿頂,下腰,前橋,后橋,毽子,彈板,一項項,她不厭其煩地練,汗水流在訓練場上。她在心里暗暗地長牙。這些功夫沒有白練,這讓她在日后的從藝中如虎添翼。除了做功,唱功、念白,她一樣也不敢懈怠。在一年年的竹子拔節一樣的成長中,她出落得有模有樣。她除了自己的專業學得好,還是美術系的模特、音樂系的報幕員,等等,她像一道光,穿梭在學校的斑駁樹影中。

藝校那五年,她就像果園里的葉片一樣,瘋狂地吸收著水分,變成自己的葉綠素,然后,向著太陽倔強地生長。她仿佛窺見了舞臺上散發出來的光亮,仿佛聽見了黃梅戲對她的呼喚,那是她命定要終生奮斗的地方。

冥冥中,她天生屬于舞臺,屬于戲,屬于表演。在學校,她仿佛找到了實現夢想的地方。

那么美,那么好。

美好的是她的成長,美好的是學校留給她的感覺。

五年教育,五年成長。五年歲月如天上流云,一閃即逝。最終楊俊以全班第一名的畢業成績毫無爭議地留在了省城,進入了安徽省黃梅戲劇團。

苦難的童年,五年的小學求學生涯,再加上五年的藝校訓練,小楊俊度過了自己的少女時代,成長為《雙下山》里的小尼姑一樣的青春浪漫、甜美嬌憨的模樣。

楊家有女初長成。

2.生死輪回,幾番跌宕

這一年是1980年,楊俊進入安徽省黃梅戲劇團。

進劇團不久,也就是在1982年,劇團要到香港演出。

楊俊他們之所以能到香港演出,是有前緣的。

20世紀50年代,黃梅戲在安徽發展了起來。不僅僅在國內流行,還通過影片和唱片傳播到了香港。當然,這樣的傳播要歸功于黃梅戲電影《天仙配》。電影讓黃梅戲長出了一雙翅膀,飛得更遠,覆蓋面更廣。尤其是在港澳地區的放映,效果是空前的。那時港澳地區人人俱唱黃梅調,連著名歌星鄧麗君都是唱黃梅調起家的。歌星、影星對黃梅戲的追捧更讓黃梅戲家喻戶曉。

到80年代初,楊俊、馬蘭他們一批人進入各級劇團。他們的加入,給黃梅戲補充了新鮮血液,強大的陣容,讓安徽上下充滿朝氣和力量。這時,全國戲曲演出日益紅火,黃梅戲演出更是盛況空前,各地黃梅戲劇團翻箱倒柜,把所有能恢復的劇目演了個遍,安徽全省從省到市到縣有36個劇團(1981年的官方統計)在演出,就這也滿足不了人們的精神需求。那時候,奔波看戲的人群成為一道風景。

有這樣的氛圍和鋪墊,黃梅戲劇團到香港演出順理成章。

1981年秋,在安徽省政府和文化部門支持下,安徽省黃梅戲劇團積極準備赴香港演出,意在打造黃梅戲品牌。演出的指導思想是“以著名演員為藝術指導,以中年演員為骨干,大膽起用青年演員在舞臺上承擔重任”。

去香港演出前夕,劇團把演出人員集中到三十里鋪排戲。

楊俊看著同學們都帶著練功服去排練了,她心里有說不出的不舒服。那時的她,常演的角色有《天仙配》里的三姐、《女駙馬》里的小春紅、《羅帕記》里的小汪錦龍,等等。憑她的機靈和才情,這些角色對于她來說,一招一式,一顰一笑,駕輕就熟,很容易就能完成,沒有得到心儀的角色,她不高興,沒有跟著去。

她在藝校時,是綜合素質特別高的女孩子,是光束照著的中心人物,可是此刻,她卻不復學校那樣的光彩,命運的追光照的是別人。她不去排練,對同學有嫉妒心,心里難受,就去三十里鋪周圍的果園里待著。

有時候,只是望著果子出神。有時候躺在樹下,看著陽光被樹葉切割成許多細細碎碎的光影,想一些不想為外人道的心事。心里那種屬于少女的不滿像野獸一樣叫囂著,就要掙脫身子,掙脫被衣服包裹起來的聽話和服從。說到底,這是少女時期,自己與自己的沖撞。

煩躁時,她就數果子,一個兩個三個無數個,數完這棵數那棵,一直數到果園的圍墻邊,一直數到夕陽落下時。心里的小野獸在數果子的過程中,變得委屈,變得不解。很難過的時候,她會把雙手聚攏,接住從樹葉邊緣流下來的雨,還有早晨的露水,流下一些因為好強而從不向外人顯露的淚水。

她想問為什么。她不知道為什么。

雖然自己在學校時不算合群的學生,但她基本功很好,綜合素質高,在藝校是高才生,是老師們手里的寶。不知誰說過,綜合素質高的人去哪兒都吃不了虧,這句話,她記了一輩子,也始終讓自己保持著學習的能力。

到了劇團的她,以為自己會像在學校一樣,獲得大眾的關注,收集眾人的目光,站在臺子上,她就是中心,舞臺會給她存在感。

可是,沒想到,劇團和學校是不同的兩個世界。學校的第一名和演出的第一順位,是不一樣的排行順序。到了劇團劃分行當后,多是青衣演主角,而小花旦只演二、三路角色,她沒有一樣是差的,表演、基本功、悟性、模樣,她都不差,可還是不能成為主角。這樣的反差,讓她不服又委屈。她懷疑自己,是自己業務不行了嗎?她說自己行,可怎么向劇團老師證明自己行?

她不服。

不服,怎么辦?

不服,也只能在果園里數果子,看天看白云,看地看青草。也在果園里想著往事。

求學時,她是班里最小的學生。練功時,她常常頭暈,老師會對千里迢迢來藝校看望的媽媽說,孩子活動量大,營養不足,身體差會影響成長的。多少年后,媽媽依然心疼地說,家里最對不起的就是小俊了,那時候,全家省吃儉用也得給小俊買麥乳精。這個沒想著要生下來的孩子,從出生起就是那么堅強。

她知道自己家里條件不好,從不向家里提要求,家里給買的麥乳精,她一次只敢吃一點,一桶要吃好久。

她還記得為了節約車費,偶爾還學著逃票。我們都知道,少年的荒唐都不是過錯,這里有一種隱秘的快樂,那是屬于少年才有的調皮和試著突破規則的嘗試。

在藝校時,她酷愛練功,對于高強度的訓練,從來沒覺得苦。老師的教授,她很快就得要領,她還會被老師指定去給別的同學做示范。

“我是孤雁。”楊俊這樣形容那個時候年少的自己。

一只孤雁,形單影只地飛翔在黃梅戲的天空下,沾濕了的翅膀,只能自己暖干,低回的鳴叫只有自己能聽到,下雨了,也只能自己給自己打傘。

這些,她都不能給家里講,因為離開家的那一天,爸爸就說過,以后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

果園里陽光婆娑的樹影,接納了楊俊的痛苦和不甘,也在某種程度上對她進行了治療。

任何事都不會一成不變,人生亦然。有高山就有低谷,有沙漠就有草原,轉機還是在楊俊低迷的嘆息中來到了。

就在黃梅戲風靡港澳地區的氛圍中,著名導演李翰祥不斷地拍攝黃梅戲或黃梅調影片,先是黃梅調《紅樓夢》,后又一口氣拍了《玉堂春》《鳳還巢》《紅娘》《楊乃武與小白菜》四部黃梅調的影片,還有《貂蟬》《梁山伯與祝英臺》等。1957年,他曾在香港看過嚴鳳英王少舫主演、石揮導演的那一版電影《天仙配》,他覺得嚴鳳英的扮相一點兒都不漂亮,但由于演技優異、表演細膩,越看越愛看,越看越覺得美過天仙。他對黃梅戲是熟悉的,或者說,他對黃梅戲、黃梅調或者對中華戲曲是熱愛的。

安徽省黃梅戲劇團正式赴香港演出時,楊俊還是那三個劇目三個小角色:《天仙配》里的三姐,《女駙馬》里的小春紅,《羅帕記》里的小汪錦龍。

他們到達香港的第一場演出就是《女駙馬》,楊俊飾演小春紅。楊俊和平時一樣地演。但這次,奇跡發生了。

那天,李翰祥于晚上七點零九分到達新光劇場,當時由香港演出團團長侯甸和安徽省文化局副局長余耘作陪。后來,李翰祥在他的長篇回憶錄《三十年細說從頭》里說到了這件事:

《女駙馬》的舞臺布景,設計得不錯……前景的幾條柱子不變,而將襯景略一移動,道具稍一更改就可以客廳變花園,洞房變金殿,還真是頗具巧思。飾演女駙馬馮素珍的是19歲的馬蘭,由于年紀輕,當然扮相也就比嚴鳳英秀麗得多。幕啟之后的幾句合唱,真是清脆悅耳。馬蘭在歌聲中背影慢慢轉正之后,緊接幕后的合唱,唱了幾句閨怨,是敘事體的平詞,乍聽起來還真有些嚴鳳英的味道。第二個出場的是扮演丫鬟春紅的楊俊,據說只有16歲,扮相的甜美俊秀真像她的名字一樣,加上口齒伶俐,動作活潑,一上場就把觀眾的視線全勾到她身上。倒也不是她故意搶戲,而是由于她特別打眼,既俏皮又調皮的緣故。

俏皮又調皮的楊俊吸引了李翰祥的目光。

戲散場后,楊俊正在后臺卸妝,聽到后臺忽然像炸了鍋一樣,說是大導演李翰祥來后臺了。她沒有在意,她認為人家即使來后臺,也是來找主角的,跟她沒關系。

然后聽到有人說:“楊俊,有人找。”

正在疑惑間,就聽到有人問:“春紅在哪?小春紅在哪?”

楊俊低頭嘀咕:“春紅,春紅不就是我嗎?”

這時李翰祥已經走進了化妝間。“誰是春紅?”

楊俊抬起頭,羞澀地說:“我就是。”

李翰祥走到楊俊面前,一把將楊俊抱在懷里。在場的人都有點蒙,楊俊更是嚇著了,渾身哆嗦。李翰祥看到楊俊的反應,知道自己把她嚇著了,就輕輕地拍了拍楊俊的肩膀,對大家說:“我是李翰祥。”

哇,李翰祥,電影大導演,大家都知道的人物。楊俊也在心里默默地感嘆,繼而就睜著明亮的眼睛,忐忑也渴望地望著這位黑乎乎的高高的大導演。

李翰祥看著俏皮的楊俊,輕輕地問:“你想拍電影嗎?”

“想啊。”楊俊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好,過兩天你就跟我去北京。”

“去北京?去北京干什么?”楊俊心里的疑惑擺在臉上,愣愣地問。

“拍電影啊。”李翰祥笑著耐心地回答。

團里的人都把羨慕的目光投向了楊俊。楊俊羞澀地低下了頭。她的內心并不像外表那么平靜,心里反復回響著聲音:“你們老說我不行,只能跑龍套,看看,我能行吧?黃梅戲劇團甚至整個安徽省,我是第一個拍電影的人!”內心曾經有多失落,此刻就有多驕傲。

隨后,李翰祥帶著她和黃新德周游香港。楊俊在香港獲得一種特殊的心理體驗。她覺得香港那么美。

那次香港演出后,《文匯報》《大公報》等媒體紛紛贊揚,說他們安徽黃梅戲劇團是老演員“寶刀不老”,中年演員“造詣頗深”,青年演員“唱做俱佳”,黃梅戲“后繼有人”。

楊俊他們這一批嶄露頭角的新人迅速在這樣的大型演出中,成熟起來。“五朵金花”的贊譽橫空出世,花香遍中國。

馬蘭、吳瓊、袁玫、吳亞玲,還有楊俊,日后在戲曲界赫赫有名,如雷貫耳,搖曳生香。這是黃梅戲歷史上,繼嚴鳳英之后出現的又一次高峰。人們把這段時期稱為新時期黃梅戲的第二次高潮。

五個人,五個鋒芒畢露的性格,日后上演出許多故事,讓眾多戲迷津津樂道,讓多少媒體以挖到她們的故事為榮。

但這次演出,對楊俊的意義又是不一樣的。她頂著“五朵金花”之一的贊譽,收獲了李翰祥的青睞,她仿佛看見的都是鮮花,但命運總是這樣啊,萬里晴空總避不及陰云密布。

從香港回來,她應廣州電視臺導演劉熾之邀,出演了電視連續劇《飄然太白》中的楊玉環。之所以選中她,除了她的演技,竟是因為她能全篇一字不落地背誦《長恨歌》,而且就豐腴的形象和氣質來說,都適合演楊貴妃。當時飾演楊貴妃,還是為那個時候很著名的石維堅配戲。石維堅主演的《天云山傳奇》,全國人民都知道的。楊俊很高興。為此,她又不顧形象去增肥,每天可勁吃,吃到吐,吐了再吃,增重幾十斤之后,去和“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的貴妃相遇。她研究劇本,她看史書,她去琢磨劇中人物。在創造角色這件事上,她一直是認真的,創作和舞臺是她神圣的信仰。

李翰祥兌現承諾,帶著19歲的少女楊俊到達北京,準備讓她在《垂簾聽政》里飾演麗妃。這部電影是中央主管部門1979年就批準拍攝的,期間多番變化,一直到1982年才開拍。李翰祥為此做了充足的準備。劇組大腕云集,有劉曉慶、梁家輝等。

當時,劉曉慶、梁家輝、陳燁,還有楊俊,他們幾個人的形象由此登上了《世界畫報》的封面,整個安徽都轟動了。

對于這一切,楊俊興奮得飄飄然。

一個不到19歲的少女,哪里經歷過這些啊。當時的她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同時對即將到來的情況也毫無準備。

李翰祥看了楊俊飾演的麗妃樣片之后,有點失望,這不是他想象中的麗妃,麗妃應該是清瘦的,飄飄欲仙的,楊俊有點胖。不用說導演失望,楊俊自己看到樣片中的自己,都無地自容,本來就胖,從寬銀幕里映出來,更胖。這一點,從事過影視工作的人都有體會,本來人被拍進鏡頭后,就會顯得胖,顯得臉寬,有的人看起來好看,卻不適宜上鏡頭,有的人平時看起來不好看,卻很適宜上鏡頭。李翰祥不死心,那是他親自挑選的演員,那是他看到的活潑嬌俏的小春紅,如果就此不用,實在不甘。李翰祥就讓楊俊再試其他角色,拍出來一看,還是胖。李翰祥不斷地搖頭,嘆息:太可惜了。

李翰祥始終沒有對制片部門說楊俊不行。但楊俊還是從其他渠道得知麗妃的角色換了別人,真是滿腔熱情瞬間成灰,無地自容啊!

楊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東四賓館的,躺在賓館的床上,淚水攜帶著委屈和屈辱,往外奔流。

天堂到地獄,只是一步之遙。真的只是從早上到晚上,從鏡頭到生活的那一步之遙。夢想、理想在一扭身之間,就成了果園里被蒸發的霧氣。她不敢出門,也不想見任何人,她就在賓館的床上,眼看著太陽升起又落下,月亮出門又回家。時間這會兒是箭是刺是刀是每一件武器,扎在心上。

這個遭遇磨去了她所有棱角,她的精神瞬間就垮了。

那么小那么小的一個女孩子,當多數孩子還在享受父母的疼愛,享受家庭的溫暖之時,她卻已經遭受人生重大抉擇。

有一天,她去了頤和園,坐在昆明湖邊,面對著柔柳碧波,她的痛從湖底下涌上來:我該怎么辦啊?留在北京吧,沒有親朋好友,沒有背景關系。回合肥吧,當初那么興沖沖地離開團里,此時這樣回去,別人若問起來,怎么說?什么樣的說法都能猜到。

一試鏡就被淘汰了,丟人現眼啊!

電影明星回來了,什么時候可以看你演的電影啊?

你們不知道吧,原來她被淘汰了才回來的。

哼,你不是離開團里了嗎?連小春紅也不讓你演了。

人們可能會說出的這些話,像風一樣,從楊俊的兩耳吹進去。楊俊的腦袋像針扎一樣地疼,她捂著腦袋低下頭。

人言的可畏,可以打垮一個人,甚至殺掉一個人。

楊俊鉆在自己的灰色情緒里,看著湖面想跳下去。在她的老家當涂,詩人李白就在采石磯邊投身大江,捉月而去,揮去滾滾紅塵的風云變幻,沐浴著千秋萬代的無限榮光。就在她腳下這昆明湖邊,也站過學者王國維的身影,王國維是為那可預知的變局而殉身。

可她不是李白,不是王國維。

站在湖邊的那一刻,所有的過往都像過電影一樣,一卷卷膠片迅疾地掠過。她想起那剛硬不折的父親,想起柔軟慈祥的母親,想起給自己做了紅棉襖送自己上學的大姐姐,想起無話不談又愛又敬的哥哥,想起在自己背上度過幾個春秋的小姐姐。如果她走了,誰來替她孝敬父母?誰來償還大姐姐的愛?誰來代替小姐姐走天下看世界?想啊想,她猶豫了。那許多的愛都還沒來得及付出,許多的孝還沒有去盡。她不能走。

看著湖水中的倒影,看著自己映在湖水里的并不清晰的臉龐,看著周圍走過的年輕男女,她的求生欲上來了。只要內心選擇生,就會有一重一重的婉轉。一個小念頭在這個思維的空隙間跑出來。她在想,李翰祥導演否定的只是我上鏡的形象,那他當初把我從眾人中挑出來,不是因為我有演技嗎?演戲不是要看重演技嗎?可傍身的主要成分并沒有丟失啊。胖,我可以減肥,這是可以輕易達成的目標啊!想通了,楊俊就在淚水中笑了。

她決定:我不回合肥,我只要瘦了,我就有機會。又是從地獄一步到天堂。這一步,不是外界給予的,而是小楊俊自己走過來的,她用不符合自己年齡的成熟和堅強,踏過了這一步。

她給自己在風雨里打傘。

楊俊家里,有許多她的照片,一幀幀的,從小到大,可以看到她的成長。楊俊媽媽說,他們知道這段經歷,那時候擔心極了,生怕她想不開,但又不敢問。說著說著,媽媽就哭了。

煎熬、等待、苦楚、失望、難過、悲傷,她經歷了所有的情緒轉折,但她又不想或不能、不愿放棄,她不甘心啊,于是她選擇留在北京,尋求拓展的機會。

天無絕人之路,終于在9個月后,她等來了《西游記》劇組的召喚。

楊潔導演看過她的戲,就是赴港前在北京的演出,那時候她的三個劇目都看過。楊潔導演說過,這個演員,一定要用一次,于是就選中了她來演白骨精幻化的村姑。她喜歡《西游記》這個大家庭,這里有許多戲曲演員,如師徒四人中的六小齡童、馬德華,還有楊春霞、左大玢、趙麗蓉、高玉倩等。楊潔導演是有慧眼的,選角色一定是演員與角色精神上的貼近,所以,時隔多少年,這一版的《西游記》都讓人百看不厭。楊潔導演把戲曲演員用了個遍,楊俊覺得這里像自己的家。她終于找到了重生的感覺,她的希望她的夢想都在“白骨精”身上重生。后來,白骨精被現代人賦予新的意義:白領、骨干、精英,這也成為楊俊的人生寫照。

她終生都感激楊潔導演。2017年4月,楊潔導演離世后,她在朋友圈寫下這樣的話:在我事業最低谷,是她把我從塵埃中拉了起來,讓我找到了自信,沒有丟掉自己。祈愿楊潔導演一路走好。

是這一版每年都會播出的經典電視劇,讓全國人民都知道了楊俊。遠比她演黃梅戲更出名。

是這一版的電視劇,留住了當初的影像,我們看到那個村姑,看到喜悅的、狠厲的、調皮的、勾引的各種眼神,我們就知道她多么會演戲。

也是這一版的電視劇,為她帶來了更加廣闊的機遇,她找到了另一片天空。

后來,她開始減肥,一直瘦到今天。

那一年,《紅樓夢》劇組也選中了她飾演平兒一角,只是因為她和袁玫只能有一個人離開團里,那時袁玫去了,她又錯失了一個機會。

她總結這一段,認為這一段經歷對于她極其重要,上過高山,跌落過低谷,這樣的飛升或降落,磨礪了她也鍛造了她。她感激每一個讓她成長的人。而成長的過程就是要經歷陣痛的。

她真誠地說,有這樣的磨礪,要承認是自己沒準備好,雖然有了影視經歷,自己對表演還是儲備不夠的,只是模仿,而未成為自己,還在偶然王國里打轉,未找到自己藝術的必然王國。

她說,人真的不能懟天懟地,只應該懟自己,但凡不如意,一定是自己沒有準備好,而許多事是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

這幾年光陰,和《天仙配》一樣,天上一腳,地下一腳,忽然甜蜜,忽然冷酷,忽然晴空萬里,忽然雷霆閃電,聚也有,散也有,真是在仙凡之間歷練。

有痛苦也是好的,證明我們活著。

電視劇之后,漂泊的楊俊漸漸地又找回了自信。

那個年代的人還是很看重自己的金飯碗的,沒有戲拍的日子,也不能天天在外漂著。總是得回去,盡管,心已野,也得遵從規則,回到自己的單位去,做一個公家人。即使痛苦,也得回。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定勢,那時還不能想象,到了今天,公職已不是唯一的選擇,人們可以有無數個人生走向。

回單位的日子還是一如既往,演演小角色,跑跑龍套。但此刻的楊俊,已不是躺在果園數果子的楊俊,她內心里的小野獸已經被《西游記》牽跑了,《西游記》就是降妖伏魔的。她經過那種天上地下的穿梭和折磨,內心已變得強大很多。

她相信,配角也有光彩,命運之神隨時都會撲扇著翅膀飛過來。

在等待的日子里,回憶過往,她清楚地知道,幾個電影電視劇的導演都是看了她的表演才決定和她合作的,一年之中,她迎來了這么多次機會,正是因為舞臺。悟到這里,就像陰暗天空那一瞬間的閃電,“嘩”的一下照亮了她的身心內外,她感知了從里到外的通透,她明白,她的根還是舞臺。

這個時候,她非常清晰而準確地探知自己的根在哪里。

其實,人生每一步路都不白費,楊俊因為影視經歷,等來了自己的《孟姜女》。

20世紀80年代,把戲曲搬進電影,是時尚,幾乎所有的好戲都拍成了電影。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要拍《孟姜女》,導演在安徽選演員,選中了楊俊。外形、氣質、精神、表演經驗、與角色的貼合度,楊俊都是合適的。

為什么會選中她呢?很多人都會問。《戲苑百家》里,白燕升代替觀眾問出這個問題。

那時導演去團里選演員,大家都是要做小品的,楊俊不。她不想參與這樣的競爭,她愿意選擇孤獨,也因為她已經有從事影視的經驗,她內心的小驕傲就冒頭了,你們愿意用就用,不愿意用便不用。楊俊說自己那時候還是有點盲目自信。導演說她,你不做小品,怎么能證明你能行呢?她說,我就是行,我有筆記,我把所有的表演心得都寫進筆記了,你可以看筆記。

最后,雖有波折,還是選定了她。

可是一試唱,導演有點不滿意,想讓她的同學吳瓊配唱,楊俊也認為這樣很好。吳瓊是舞臺劇《孟姜女》的主演,一向又以唱功見長,導演的要求合乎情理,那時候拍出的戲曲電影經常有甲演乙唱的情況。但這樣的合作對楊俊和吳瓊來說,卻是挑戰,她們有自己的標準和藝術追求,她們也看重彼此的友誼。

吳瓊支持楊俊自己唱,吳瓊找出自己舞臺劇里的錄音帶全部給了楊俊。后來,吳瓊把這段經歷寫進了自傳里,吳瓊說:“我覺得這次要咸魚翻身了呢,誰知道還不是。楊俊來找我,我不配唱,但我支持楊俊自己唱,有什么事可以來找我。我們的友誼經受住了考驗,我們依然是好朋友。”

那一刻,楊俊想起了她們的過往。她們同時到安徽省藝術學校求學,她們在宿舍里住上下鋪。小小的她,和住在上鋪的小小的吳瓊,用現在的話就是“相愛相殺”。她們有過快樂,把平時攢起來的錢湊在一起,去吃她們向往已久的小籠包,那個時候的小籠包,不僅僅有香味,還有她們一筷子一筷子地夾起來,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下去,又相互對視著吃的那種滿足和開心。她們也鬧過矛盾,楊俊不讓吳瓊踩她的下鋪下來,總覺得自己鋪好的床被不能被踩壞,兩個人免不了爭執。其實,爭執的原因是什么呢,很多年過去,想都想不起來了,可那時年少,就是互不相讓。她們在成績上飆勁,互不服輸。就連在練功這一事上,都要擰著勁,誰要是去練功不喊對方,對方絕對會埋怨,她們都怕對方超過自己。楊俊總是給上鋪的吳瓊寫字條,說她的不滿,說她的生氣。楊俊說,這也因此養成了她用字條和人交流的習慣。她們的相愛相殺,結果就是以并列第一名的成績畢業,雙雙進入安徽省黃梅戲劇團。

那時候的時光,想來多么美啊,多么讓人留戀啊。懷揣著這種感動,不擅表達的楊俊暗暗地記下這樣的友誼,如果有機會,一定以友誼相還。兩個個性如此之強的人,竟也一直維持著友誼,并把對黃梅戲的熱愛堅持到最后,真是難得。

人是需要朋友,也需要對手的,不然,江湖多么寂寞。

多年后,楊俊參加《伶人王中王》的比賽,吳瓊知道后,趕到現場去聲援,節目里講到了這個細節,大家都被這樣的故事溫暖著。人世間,同性的愛,也是必需的和美好的,猶如一道光亮,能照亮彼此,也照亮周圍的世界。

吳瓊支持楊俊自己唱,楊俊自己行不行呢?

《孟姜女》的作曲時白林[1]給了楊俊27天去練唱。

機會來了,但是怎么下手,楊俊還在躊躇中。

這時,時應遠[2]說:“把楊俊交給我,給我二十天,我讓她唱好。”眾人不相信,為這兩人捏了一把汗。

時應遠對其他人說:“楊俊不是唱不好,是因為脫離舞臺的時間太久了,近幾年都搞影視去了,嗓子生澀,不靈動,當然唱得不好聽,我們都知道應該曲不離口,你問楊俊這兩年她練過唱沒有?”

時應遠老師說出了問題的實質,這也是楊俊必須面臨的對自己的拷問和挑戰,作為戲曲演員,要回歸舞臺,唱念做打,唱排第一,必須拿下“唱”這個關鍵才能不負眾望。

已經兩年沒開口唱的楊俊,虛心地靜心地接受時應遠老師對她的調教,她在心里發狠,起早貪黑地練唱,不要命地練唱。二十多天后,楊俊一開口,導演和作曲時白林相視一笑,頻頻點頭。導演滿意了,時白林滿意了,當下決定,《孟姜女》電影就由楊俊演,楊俊唱。

楊俊做到了,自己演,自己唱,做了一回自己人生的大主角。由此,楊俊感激時應遠老師,那是自己聲腔上的引領者。楊俊也感激時白林老師慧眼給了她機會。

幾十年后,楊俊在朋友圈寫下這樣的話:當年如果不是時白林老師首肯讓我唱他的黃梅戲《孟姜女》,我現在在哪,還干沒干這行都不知道呢,感恩時老對我的培養,感謝那一口人參水對我的救治。

一口人參水是咋回事?

關于這個問題,楊俊說,當時她演唱暈倒了,之所以這樣,是來自于壓力,來自多日來沒日沒夜地練唱,在錄音棚錄到最關鍵的《哭城》一段時,這個自有黃梅戲以來少見的難度極大(兩個高八度)的唱段,唱了一遍又一遍,那時候錄音不是分軌,是同步錄音,需要全體人員配合,有一點點差錯就得從頭來(不論是誰的差錯,都得全體從頭來),一遍遍地練唱,尤其是唱到《哭城》那一段時,唱著唱著,終于體力不支,唱暈了過去。大家手忙腳亂不知道怎么辦,是時白林老師拿出了珍藏的人參,泡水灌給她,才讓她緩過來。

我們在她從藝四十周年慶典時,聽到了她很美的唱腔,可哪知道她曾經為此付出的是怎樣的艱辛!

命運也是看人去鍛造時運的,你強勢,拿命去換,它就會示弱,所以命運是一道哲學命題,只有強者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孟姜女》電影拍成后在全國播放,深受觀眾喜愛。影片曾經送到新加坡參加影展,也獲好評。楊俊憑借這個電影鋒芒初露,聲名遠播,從此奠定了她在黃梅戲中的藝術地位。

楊俊說,《孟姜女》是一部“招魂”的戲,她不僅僅是自信回來了,她的奮斗、她的信念、她的愛,都回來了。那個曾經活著沒有戲演就像“死去”的人真正地活了,心魂都活了,她漂泊的心不再漂泊,她未曾落地的腳真正落地了。那些日子,她感覺到,這輩子能碰到《孟姜女》,真不枉人世走了這么一遭。

在此之前,她的人生伸出多個枝杈,卻在《孟姜女》這里歸為一點。《孟姜女》就相當于楊俊人生的里程碑。

通過這部戲,她奠定了自己的表演風格,那就是美和真情。

如果說,藝校的五年,是黃梅戲滋養了她,她所經歷的苦難都是為黃梅戲準備的,這部電影就是安頓她靈魂的,她被“招魂”,回歸黃梅戲。

最初的選擇決定了一生的道路。而更大的轉折,還在后面。

注釋

[1]黃梅戲《天仙配》《女駙馬》的作曲之一,在黃梅戲音樂的風格建立和規范化方面做出了卓越貢獻。

[2]安徽省黃梅戲劇團著名的二胡演奏家。

上架時間:2023-06-07 17:34:40
出版社:長江文藝出版社
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已經獲得合法授權,并進行制作發行

QQ閱讀手機版

主站蜘蛛池模板: 确山县| 和龙市| 长春市| 札达县| 双城市| 太白县| 萨嘎县| 都匀市| 昌乐县| 吉林省| 临沧市| 哈尔滨市| 礼泉县| 平阳县| 大厂| 从化市| 永泰县| 安康市| 柘城县| 怀宁县| 吴堡县| 高阳县| 临武县| 高尔夫| 大田县| 梓潼县| 罗城| 托克托县| 大埔县| 霍城县| 台南县| 额尔古纳市| 闻喜县| 扎鲁特旗| 兰西县| 铜山县| 即墨市| 富阳市| 淮北市| 七台河市| 长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