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林可肚子疼得幾乎快昏死過去，只能捂著被子，蜷縮在床上，不停地給自己洗腦，睡一覺就好了，就像過去那樣。

可今天早上醒來，她的身體仍是非常虛弱。

擦了擦身上黏膩的冷汗，她拿起手機，在網(wǎng)上搜索著，“肚子疼怎么辦？”

搜著搜著，忽然覺得哪里不對。

她已經(jīng)有錢了，不是過去那個窮到不敢去醫(yī)院看病的人了，為什么現(xiàn)在出了事，第一反應(yīng)不是去醫(yī)院，而是想著撐一撐就好了呢。

思緒拉回從前，她被父親寄養(yǎng)在叔叔家的時候，那時每天要凌晨起床幫人干活，冬天很冷，沒有保暖的棉襖穿，她常常被大風(fēng)吹得鼻涕直流，嗓子泛疼。

直到有一次腦袋凍得暈暈乎乎，感覺撐不住了，才顫顫巍巍地對那個叔叔說，可不可以帶她去看一下醫(yī)生，那叔叔嫌棄地瞥她一眼，大聲吼道，“看什么醫(yī)生！”

當(dāng)時，她只有十三歲，趕緊擦了擦快要冒出來的鼻涕，像沒事兒人一樣走開。

第二次提出去醫(yī)院，是十五歲的時候，她被父親叫著出去打工，工作是刷膠水，膠水刺鼻難聞，她過敏十分嚴(yán)重，整只手又紅又腫，直到月底，父親來拿工資時，她才說，可不可以拿出一部分錢讓她去醫(yī)院看看手。

父親和叔叔一樣，吼著她，罵她多事兒，眼神里藏不住的嫌棄。

從那之后，她似乎就再也沒提過去醫(yī)院了，出事了，流血了，就忍著，今天疼，就等明天，明天疼，就一直忍……總有一天，會不疼的。

她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身體是不需要去醫(yī)院看的，疼痛是正常的，忍著忍著就好了……

因為從小就活在惡意中，她的反應(yīng)總是那么遲鈍，她不明白那些人對她的態(tài)度是錯的，她只知道，書里，電視上都念著，“父母是最愛孩子的人，父母是偉大無私的，父愛如山……”

她看著這些書，聽著這些臺詞長大，所以，即便父親一次次虐待她，她也沒懷疑過，她的親人不愛自己。

她甚至無意中學(xué)著別人對她的方式來對待自己，無視著自己的傷痛。

想到這些，一股深深的悲涼和恐懼滲入她的身體里。

她躺在那里，不斷下墜，像是從地面忽然跌入了一片沒有邊際，沒有活物的荒野。

她想起之前看過一篇寓言故事。

有個女孩兒從出生起，身邊就跟著一個會吸血的蟲子，她每長高一點兒，吸血蟲就會趴在她身上吸血，蟲子很聰明，每次都是把女孩兒體內(nèi)的血，吸得無法維持健康，但又死不了的地步。

女孩兒無法強壯到反抗它，也無法脫離它。

那女孩兒并不覺得蟲子是個壞東西，相反，蟲子每次趴在她身上吸血的時候，都會掉著眼淚說，“我們身體里有相同的血液，我們是這世上最親密的存在。”

它的眼淚和甜言蜜語迷惑了女孩兒。

她從未想過反抗。

那條蟲子嘗到血的滋味便停不下來了，見女孩兒長得越來越高，胃口也越來越大……

在它又一次趴在女孩兒身上，吸血吸得正起勁時，卻發(fā)現(xiàn)女孩兒的血不會再流動了。

原來，那女孩兒的身體雖然越長越高，但由于長期被吸血，內(nèi)在已經(jīng)慢慢腐爛了。

蟲子哭了，它沒有血可以吸了。

哭過后，它又開始啃食女孩兒的軀殼……

嘎吱嘎吱……

像一把鋸著木頭的鋸子。

……

第一次看這篇故事時，林可只覺得情節(jié)奇怪，隱隱約約透著驚悚，她并不明白作者想表達(dá)什么，但她就莫名其妙地記下了這篇故事。

現(xiàn)在，她懂得了作者的良苦用心，卻感嘆自己發(fā)現(xiàn)得太晚了。

她強撐著起身，竭力控制發(fā)抖的身體，換了身漂亮衣服出門。

她終于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疼痛不是要靠硬撐挺過去，而是要去醫(yī)院，要檢查，要分析，直到身體在自己的呵護(hù)下健康。

……

去醫(yī)院的路上，林可被林天海攔住了。

他稀疏的頭發(fā)有些亂，眼睛渾濁發(fā)黃，身上的衣服也臟兮兮的。

在看見林可的那一刻，他瞳孔猛地睜大，毫不客氣地沖到她面前，拉住她的胳膊。

林可驚恐地躲開他攀上的手，她想，這世界上沒有比林天海更可怕的生物了。

林天海激動地上前，無視林可的抗拒，拽著她的胳膊大喊：“你個不聽話的傻子！”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著林可，死死揪住她的胳膊，一遍遍地把她往地上拖，嘴里不停地罵著羞辱的話。

保安見事情不對，趕上前阻止。

林天海見到身形高大的男人，眼神立刻溫和起來，聲音也低了許多，“這是我女兒，不聽話，我教訓(xùn)一下。”

保安見他態(tài)度溫和，又聯(lián)想到之前關(guān)于林可的娛樂新聞，便安靜下來。

動靜越鬧越大，圍觀的目光多了起來。

林天海的手依然死死攥著林可，眼睛緊緊瞪著她，辱罵聲不停。

那癲狂又兇惡的模樣，與剛才面對保安時判若兩人。

當(dāng)林天海說出他是林可的父親時，周圍沒有一個人再沖上前，阻止這場凌辱。

仿佛，他只要是個父親，做什么都是對的，哪怕是在進(jìn)行一場暴力。

林可終于受不住，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用盡全身的力氣朝他臉上揮了一拳。

林天海愣了幾秒，他沒想到林可會還手，這么多年，無論他做什么，怎么對待她，到最后，林可還是會乖乖聽他話的。這次，她有些不一樣了。

周圍人把他的發(fā)呆疑惑，當(dāng)成了父親對女兒恨鐵不成鋼的失望和難過。

紛紛插話道，“一個姑娘怎么能那么暴力呢。”

“老爸打你那是為你好，你怎么能還手呢！”

“有話好好說，家人之間還是要好好溝通的嘛！”

……

人們你一言我一句地勸著，只有林可知道，林天海就是那條要把她耗干耗死的蟲子。

他甚至比那條蟲子更可怕，他有著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