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云不雨，墓山暗。

木魚一敲，塵念斷。

嗩吶一絕，來世路。

鈸鑼鼓笙，以作別。

故人上路，后人哭。

一條不長也不短的送葬隊伍正緩緩而行，在這片幽靜的山頭里吹喪哭嚎，顯得是那么突兀。

直到行至八卦羅盤指引的方向是風水寶地而止，于是大師隊伍里面的領頭人開始叫上三個有力的人手開挖......

鋤頭鏟子一下接一下地刨開新泥土，不會兒就挖出一個大坑。

領頭人一直盯著很快叫停說可以了，便示意殯儀隊中的葬禮師。

葬禮師點頭便呼吁他身后的人干活，而后變得一臉的正色，他大喝道：“時辰已到！

諸位請轉身，勿看故人入棺。”

當棺蓋合上的那一刻，灰色的天空終于壓抑不住下起了雨。

細如銀絲般的雨一下，葬禮師也隨之大聲唱絕

“雨打棺，出狀元！

雨淋坑，三代興！

晴阿婆走好！

您的子女，您的親友都已接收到您的賜福！

晴阿婆您走好啊～”

葬禮師話落，送喪曲默契地再度響起。

“諸位哭起來啊，大聲地哭起來。”葬禮師小聲地提醒。

眾人立刻反應接連大聲地哭嚎起來。

阿婆、姑姑、阿姆、舅娘各種稱呼都是屬于故人生前的角色。

“故人已入棺！

諸位親友請轉身行跪拜之禮，送別故人、入土為安！”

“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

昨暮同為人，今旦天堂處。

托體同山阿，福佑后嗣賢。

晴阿婆，您一路走好！”

眾人跟隨葬禮師的跪拜方式，紛紛跪下拜起，哭嚎地說著各自的送別語。

不知從何處，突然刮來了一股股冷風，陣陣吹起使人覺陰森之感，眾心微恐更加賣力地哭嚎送別，都以為故人魂來了。

在這嘈雜悲壯的氣氛當中，有一女娃娃在跪拜時，她頭上蓋的白布巾就是被這股怪風吹落，掉在了地。

沒有蓋頭白布的女娃露出了一張稚嫩的臉，且長得是那么的爛漫無邪、惹人喜愛。

她趕忙上前拾回白布，可下一秒似乎察覺到了什么。

她不禁抬頭尋視、呆愣的看著。

眼前那口大木棺材似乎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一女子瞧見她在那木訥地干站著，見提醒沒用，只好上去奪過她的手中白布，為她重新蓋上頭，便把她拉回原位一起跪下。

女娃被拉回神，心中就有了疑問想要問她。

女子見之立即打斷“快跟阿媽一起跪拜，送別你阿婆走好。”

見阿媽態度強硬和眼神警告，女娃只好順從跟著女子一起跪拜，她嘴里雖跟哭喊著走好，然眼睛卻一滴眼淚都沒有溢出。

那黝黑的小眼球時不時的在滴溜地轉，直到視線定向前排那位全場嚎喪得最大聲也哭得最傷心的男子。

那人是她阿爸。

送葬禮終于結束，下山之路也變得輕快許多。

女娃拉晃著女子的手小聲地問“阿媽，為什么人死了天空就會下雨？”

女子想了想說“因為老天爺正在迎接你阿婆的靈魂，下雨前烏云上會有個小洞，那是門，我們在世的人是看不見的，只有去世的人才能看到。

那個小洞是可以通往到一個無憂無慮、永遠幸福的地方，而那個地方我們都叫它——天堂。”

女子說著便抬手迎接細雨的悲涼，心緒難平地望著灰蒙的天空。

“這雨水其實也叫忘川水，滌盡亡者生前一切塵念，也在撫慰在世之人的哀痛。”

女娃似懂非懂的點了頭，她心中還存有疑問，但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于是選擇了沉默。

眾人一回到屋內，都紛紛取下頭上早已被淋濕的白巾和脫下白色外衣，好在內穿來參葬的素色衣并無大概可照穿直接入席解穢酒。

親朋好友們在吃席中途都會放下筷子，執杯來到亡者的直系親屬們的面前對其勸慰道節哀。

喪席過后想要提前離開的人，都得去一趟靈堂燒紙做最后的拜別。

靈堂內，供奉牌位桌案下面有一女娃手提著一籃子乖巧地跪坐在一邊，見有來者便遞給他些許紙錢。

這邊當地的葬禮習俗，就是要長輩家中最小的孩子守靈送客，說是過往歸零重新開始，是讓逝者安息，生者如斯。

女娃的腿都已經麻了，但為了紅鈔票可以買她心愛之物，她還是堅持了下來，這一堅持已臨近傍晚。

此時，遠親近鄰的人大都散了，連殯儀館的師傅們都清完賬走人，只留下直系親屬們齊聚靈堂。

梅家老宅已兩天一夜的不眠不休的奏樂，現如今終于回歸于平靜，好在鄰居們體諒也沒說什么。

在供奉牌位的桌案上，一直放置著一個灰褐色的木盒，這外表素雅的盒子看起來已有些年頭。

看著快昏昏欲睡的女娃，女子甚是心疼，便把她抱在懷里來到丈夫身邊與大家一起等候亡者生前留下的遺囑。

一年過半百神色黯然的男人輕輕的打開了盒子，從里面拿出一張泛黃的信箋，面向大家緩慢的展開，男人滄桑的嗓音略顯沙啞的逐字讀起。

待信讀完，大家都沒有任何的爭議，都很平靜的接受了故人生前的遺愿，沒有像電視劇里或者豪門那樣，為了家產而爭個你死我活。

至于故人的遺囑里提到的財產歸屬，就是梅氏集團給大兒子繼承，二女兒、三女兒各得五棟別墅，那些別墅還是在Z城中環境最好的地段。

而四兒子是家中的老幺，也就是女娃的阿爸，則繼承了梅家老宅。

梅家老宅已有近六百年的歷史，現如今也算是一種文化遺產，家宅中所有不可移動的建筑幾乎都可以申請文物保護上報國家，但梅家人沒有這樣做。

女子給女娃捻好被子，在離開時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那張恬靜的稚臉。

女子回房剛躺下，床上的男子睜開了雙眼一側身猛地把她攬入懷中。

夜里無聲的輕顫，察覺到肩膀的濕潤，女子輕輕的拍了拍他的后背“怎么了？”

男子啞著嗓子“我、再也沒有阿姆了......”

女子聞言只回應嗯一聲便沒了下文，她自小就是孤兒，感受不到母愛的滋味，所以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言語去安慰他。

但如今生了一個女兒，她想象著自己將來也會有那一天，那么心心會怎么辦？

她唯有肩膀可給他靠一靠，兩心相依為彼，沉默的陪伴。

良久，男子情緒平靜了下來。

“阿凝”

“嗯？”

男子松開她與她面對面相視。

“請原諒我的自私，我想念梅村，想念一地金輝的稻海，想念夜晚的草蟲蛙鳴，想念風吹的舒坦，想念香甜的空氣，總之我想念這里的一切，還有想念、我阿姆。

所以你......”

道盡一連串的想念，話到最后關頭男子卻囁嚅了。

“好。”女子回答得沒有半點猶豫。

“好？你知道我接下來想要說什么嗎？你就這樣答應了？”

女子抬手摸著他的臉笑了笑“阿霖，還記得我們當初在一起時，一起商定好我們以后的人生方向嗎？”

“記得，但我們后來還是發生了意外，有了心心。”男子深情地望著她，修長的指尖撩開她耳際的縷發。

“其實不管是有了心心，從我們做出的每一個決定，當初的人生規劃就已經開始偏離了我們所期望的軌道，一直在不知不覺中改道再改道，然后驅向到一個我們沒有規劃過的未來。

回頭看才發現我們已經偏離了有七年之余。

人的觀點和想法都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其所見所歷而發生改變的。

當下的觀念并不代表你以后就是如此。”

男子聞言沉默地抓著女子的手與她十指緊扣，輕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于是女子主動往他懷里靠繼言“不過，朝聞道，夕死可矣。

如果把生命都能花在自己所追求的事情上，哪怕是一件也是可以滿足了。

所以，阿霖我尊重你的選擇，況且我們現在也沒有什么經濟壓力。

記得你之前同我說過，你們梅家老宅，幾百年間的風雨從未斷過寓居，且世代只留一位后人來繼承守護這座老宅。

我覺得阿霖你現在的觀念，或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安排。

所以阿霖你不必為了我而感到抱歉，但我還不能跟你一起回來。

因為心心現在還小，還在接受教育的重要時期，我得在Z城多陪心心幾年，至少等她考上宏川一中吧。

宏川一中是所全日制的學校，學生除了周末可以出入校門外基本都是封閉式的，我考察過這家學校的教育資源，師資力量雄.....”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男子傾身打斷，溫熱的唇死死堵住那張張合不停的小嘴，在女子呆愣之際轉至不斷的親吻。

看她喘不過氣，男子才松開，可等她喚兩口氣想要再來，卻被擋住。

見他欲求不滿，女子便撥開他額頭上的劉海，落下一吻親昵言“乖，心情好點了吧？大家都累了，趕緊閉眼，睡覺。”

男子心情是好了許多，可身體的火沒好，但他這次沒有隨心而動，他知道如今同房不是時候，只好攬她入懷。

男子心中交加的悲喜終究難抵擋困意來襲，很快就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