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正時分，夜空沒有一點星光，黑如潑墨。

萬籟俱寂。

一輛低調奢華的黑漆馬車停在門外，一人影從車內下來，掩映在黑夜中，朦朧的燭火只依稀看得見人影的高大挺拔。

一人疾馳而來，抱劍單膝跪地。

“大都督，元將軍來了。”

“嗯。”話音未落，東陵長淵便邁開長腿進了燕子塢。

……

書房內，一盞孤燈閃爍，人影掩映在燭火中。元逍雙手平放在膝蓋上，透過窗戶，看向外面的樹影。

房門在吱呀聲里被人推開，元逍站起，一扭頭，看著那人在自己旁邊坐下。

“聽說北狄使者來西州了。”

“嗯。現(xiàn)安在會同譯館，由鴻臚寺卿負責他們在西州的一切事宜。”

元逍坐下，面色凝重道：“要打仗了嗎？”

“早晚是要打的。”

元逍盯住他面色無波的俊臉，想了一會兒，道：“也對。哈日曼是個野心勃勃的政|治家，自他殺父自立為北狄汗王之后，實行先安內后攘外的政策，殺了不少不聽從其命令的大臣、后母以及他的弟弟；等他的地位穩(wěn)定后，在對外的戰(zhàn)略中，他不斷地搞擴張，搞侵略，周邊的諸多小國如渾庾，屈射，丁靈等國都被哈日曼先后征服。”

“西州于他們來說就是一大塊肥肉，哈日曼不會舍得放棄的。”

“而且這些年來，北狄士兵多次在西州邊境挑釁、冒犯，企圖挑起兩國戰(zhàn)爭，弄得兩國關系緊張，我身為戍邊大將軍既窩了一肚子火氣，又無可奈何，有時候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我西州的兵士受那蠻夷欺侮。”

說到最后，血性漢子元逍激動起來，突然說起和親之事來。

“歷史上，西州和北狄也不是第一次和親，雖說每一次和親能維持的和平日子少說也有幾年的，多則有幾十年的，你說如果這次西州和北狄也走和親的道路，哈日曼那老賊會因為一個女人就暫時放棄掉西州這塊肥肉嗎？”

“你身為戍邊大將軍，比我更了解這些。”東陵長淵依舊作波瀾不驚狀，沉吟良久道。

“哈日曼如今不過三十有五。”

聞言，元逍一頓，哈哈大笑，“你還有心情跟我糾正哈日曼的年齡。”

“哈哈哈哈！”

笑完后，元逍隨即嚴肅道：“我只懂帶兵打仗，哪懂得這些朝堂上的政|治。”

讓他去想象和親所能帶來的政|治效果，還不如那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呢。

實在太強人所難了。

東陵長淵掃他一眼，淡淡道：“哈日曼不會因為一個女人就停止對西州發(fā)動戰(zhàn)爭，西州也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而免于一場戰(zhàn)爭，不過是推遲個幾年罷了。”

聞言，元逍緊鎖住他的眉眼，仔細打量這個讓人琢磨不透的男人，突然道：“墨楊，你說說這錦衣衛(wèi)有什么好干的？還不如隨我去軍隊，去前線打仗，憑借你的智慧與謀略，我相信北狄再不敢覬覦我西州。”

元逍想到從前那個在戰(zhàn)場上英勇善戰(zhàn)的少年，就激動的唾沫橫飛。[a1]

東陵長淵神色淡然，對他冷不丁的話也無甚表情，面色無波，“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提它已無意義。”

元逍不以為然，“怎就沒有意義了？如今哈日曼不敢輕易跟西州發(fā)動戰(zhàn)爭，不就是因為當年云州一戰(zhàn)[a2]的失敗？如果當初不是你讓我隱瞞這件事，還讓我頂替這個功勞，現(xiàn)在武安大將軍就是你了。”

“說白了，我就是徒有虛名，白撿了個大便宜。”

“對了。”元逍又想起要事來，“北狄這次所為何事來我西州？”

東陵長淵睨他一眼，神色冷漠地說：“和親，求娶館陶公主。”

元逍一愣，顯然沒料到這個情況。

“皇上真打算走和親這條道路？”

他盯住東陵長淵似有不悅的臉，突然意識到什么似的，試探道：“你因為這件事在生氣？”

東陵長淵瞪他一眼，不說話。

元逍以為自己猜對了，震驚道：“不會吧？”

“我雖然建議你要向前看，開始新的生活，但是沒有想過你跟館陶公主會有一腿啊。”

“而且，當初你倆的婚約還是你主動跟皇上提出解除的[a3]，難道現(xiàn)在又回心轉意了？”

“墨楊啊，那女子不是咱能駕馭得了的[a4]，姝兒要是在的話，也不會同意的。”

東陵長淵攥杯子的手一緊，打斷他的話，“夜已深，大將軍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這是要攆他走了？

唉，誰讓他不小心又提到了姝兒呢。

元逍皺眉，同情地看著這個癡情的男子，轉移話題道。

“你怎么看皇上讓館陶公主和親這件事？”

“我無看法。”東陵長淵臉色不變，“一切謹遵皇上旨意。”

元逍盯著他看，似乎在判斷這話的真實性。

“你真的不在意？”

“你們兩個之前可是有過婚約的。”

東陵長淵目光一冷，“那是老頭的擅作主張，與我無關。”

元逍收起好奇心，想起東陵長淵心里的那位，正色道：“確實符合你家那位的風格，女兒嫁給了皇上，如今貴為皇后，東陵家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要是再讓你娶了公主，成為駙馬爺，會讓東陵家族在朝堂中的地位更加鞏固與顯赫。”

東陵長淵冷哼一聲，不無嘲諷道：“他的算盤打的倒是好，還以為我是當初那個好欺負的小子呢。”

元逍心里一滯，又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個寒冬，七歲的東陵長淵和他的母親皆都昏倒在自己家門口，他們衣衫單薄，渾身是傷，若不是被他爹及時發(fā)現(xiàn)，在那樣嚴寒的天氣度過一晚，命，肯定就不在了。

“大娘若是還在，定是希望你能過得開心。”元逍難得煽情一回，“作為兄弟，我也一樣，希望你能過得開心，找到自己的歸宿……”

東陵長淵眼神涼涼地瞥了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元逍一怔，嚇得立馬縮了回去，還不忘吐槽他。

“你說說你，以前多可愛啊，現(xiàn)在變得冷冰冰的，跟個冰塊似的。”

“就你這樣的，以后誰家姑娘能受得了你。”

東陵長淵冷冷地吐出三個字，“不需要。”

元逍半是認真半開玩笑道：“你不會是還沒放棄元姝吧？”

“你不也一樣？”東陵長淵看他一眼，反問道。

元逍一愣，面露悲傷：“那是我妹妹，我怎能放棄呢？”說到這兒，他掃一眼東陵長淵，凄然一笑，“如果姝兒沒有失蹤，你們的孩子估計也快三歲了吧。”

東陵長淵并沒有回答元逍的這句話，清俊的臉掩映在搖曳的燭火中，看不分明情緒，“放心，我會找到她的。”

元逍猛地看向他，隨即一笑，“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