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jié)
書友吧第1章 大山里的眼淚
我喜歡黑暗,讓自己藏在一隅,沒有聲音,忘了落塵之苦。心里寧靜,瞌睡爬到腦殼,呼嚕聲聲。夢里沉醉,時光倒流,仍是那個少年英雄。
電話鈴聲驟響,一遍又一遍。我努力不睜開眼睛,捂住耳朵。同室的老李被吵的心煩,揪我起身。來電是BJ地區(qū)的,但是個陌生號碼。一陣女音,嘰嘰喳喳,竟是好幾年沒聯(lián)系的小四川。她真怕這個號我不用了,聽到我的聲音,心里激動不已。我唯一露臉的事就是這個號碼用了10多年未變。她突然憂傷起來,帶著哭聲,讓我到僻靜地方接電話。
外面此刻細雨菲菲,風拂柳絳。3月的天,寒意依然。沒有一個能遮攔的地方,我只得站在大樹下面。她此刻哭的嗚咽,“我老公不在了!他幾天前走了…”我有些喘不過氣,瞬間被悲傷淹沒。她真夠可憐,這是第二個老公了。“我能做些什么呢?”做為曾經(jīng)的同事和朋友。她讓我去地瓜社區(qū),她在那里等。
這一路要好多站,到順義那邊了,很遠的地方。我們初來BJ時還算年青,充滿著激情和夢想,貧窮在夜深人靜時讓人痛苦不堪,可天明就滿血復活,戰(zhàn)力爆表。我們迫切需要改變自己,在這里,也許就是實現(xiàn)夢想的地方。小四川來自巴中,37-8的樣子。她在我們店里切菜,他老公在一個小區(qū)當保安。小區(qū)保安工資很低,都是些老頭子干。他老公與老卒為伍,臉色自然難看。每日總是悶悶不樂。“他心臟不好,不能干重活。”小四川解釋著。他倆初中畢業(yè)就自由戀愛了,整天手拉著手滿山跑。鎮(zhèn)子也不大,他們炒花生瓜子在學校門口擺攤。牛仔褲,蝙蝠衫,他們是鎮(zhèn)里最時髦的年青人。婚后很快有了女兒,拉起了柴米油鹽過日子。房子老舊,風吹雨淋不安全,父親繼承爺爺?shù)募耶a(chǎn)。得想辦法掙錢,快速改變這一切。他喜歡養(yǎng)殖業(yè),逮了許多兔子。辛苦折騰了幾年,死傷不少,活的價格也不行。又買羊繁殖,一場傳染病死光了。錢沒掙到,一屁股債上門了。無法只能來這里拼搏一下。
我喊她老公棋圣。他整天悶悶不樂,一句話不說。唯一的愛好就是晚上和我下棋。穩(wěn)準狠,不準悔棋,我撐不到2分鐘。他不喜歡BJ,更準確的說不喜歡喧囂與擁擠,不喜歡高高在上的物主們的頤指氣使。老家多好,山青水秀,空氣新鮮。他喜歡動物,它們比人類更有愛心,沒那么多玄機。失敗了幾次,但他心里不認輸。養(yǎng)殖業(yè)千家萬戶,總有掙錢的。
小四川與棋圣截然相反,她喜歡BJ,強烈的熱愛。到處是掙錢機會,只要不懶,任何時候都有活。她又找了份兼職,5點鐘就起床了。休息了她到處亂竄,尤其喜歡去故宮,從沒轉(zhuǎn)到頭,太大了。紫禁城龍氣繚繞,皇家宮殿氣勢磅礴,伏地三千,山岳憾之。
他們的爭吵在所難免,一個隨時想回老家,一個長年累月的要在BJ呆著。女兒要上學了,棋圣決定回去陪著。小四川不同意,棋圣說女兒送到學校了就來。這一走黃鶴杳去,再無了消息。小四川氣的掉淚,老公有心臟病,不能鬧。委屈自己吞咽下去吧。
錢一月月郵回去,電話一天打幾次。千萬里路,各在一端。今夜月正圓,不見人團聚。幾載夏與冬,白發(fā)見額頭。債務終于還清,棋圣帶著女兒來了次BJ,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溫馨幸福。
棋圣又蠢蠢欲動了。這次是養(yǎng)蝎子,投資挺大的。小四川電話里和他鬧著。自己累死累活的干,他在家里胡折騰。兩口子在經(jīng)濟鬧分裂了,各掙各的錢。那年,小四川過春節(jié)也沒回家。
養(yǎng)蝎子浪潮風起云涌,漫布山道幾條川,棋圣先知先覺,成了弄潮兒,專門出售蝎子種苗。投資成本很快收回,需求越來越大了。棋圣西裝革履,成了附近聞名的大紅人。他無事就騎著新買的嘉陵摩托車街鎮(zhèn)亂轉(zhuǎn),頭梳的溜光。昔日的保安生活讓他蒙羞,天天像一條巴兒狗。小四川回家了一趟,滿院蝎子亂爬,毒鉤高高懸起。她心里七上八下,真怕一只鉆進褲腿里。現(xiàn)金流汩汩冒泡,小倆口激動的徹夜難眠。一切不快煙消云散,久違了的夢里呼喚重新燃起。他們坐在院子里的磨盤上仰望星空,曾經(jīng)的多少個晚上,他們抵足長談,誓約生死。月朗星稀,他們相依相偎在一起,一只蝎子王悄然起身,照準小四川的脖頸就是一針。小四川騰空而起,尖叫著連蹦帶跳。一夜的疼痛難忍,天明她開始發(fā)燒惡心,渾身打顫。棋圣陪著她在醫(yī)院呆了一周…小四川直接回了娘家,她怕那些外星生物。
他以為她不再走了,留下來會和他一起打拼。當她又整理好行李箱亟待出發(fā)時,他心里委屈至極。家里不好嗎?女兒不乖巧嗎?什么讓她虔誠篤信城市里的生活?哪怕在里面做牛做馬。他送她一直到成都,車已走遠,棋圣淚水滂沱。
養(yǎng)殖蝎子只是一陣風,真正的市場沒有打開。當不再有新鮮血液時,他的種苗賣不動了。一堆蟲料,蝎子群起圍攻,頃刻而光。沒有錢了,食物供應不足,蝎子們餓瘋了,同類而食,死傷大半。足不出戶的大山堂客,輸了個血本無歸。尊嚴又一次被殘酷的無情踐踏,雄心壯志成了一個笑話。小四川頹然無語,剛說再攢些錢就夠蓋新房子,天降災禍了。他們心情都不好,除了說女兒的情況,基本不聯(lián)系。
小四川時來運轉(zhuǎn),我們的店長換成了她的一個老鄉(xiāng)。棋圣和他也認識,鄰鎮(zhèn)上的,來BJ很早。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廚人員大換血。小四川脫穎而出,成了后廚主管,工資翻倍了。她春風得意,滿面紅光,走路時高跟鞋叮叮當當。棋圣沒有高興起來,他自慚形穢,一蹶不振。他不愿相信自己的堅持是錯的,他心底還有一股倔勁。小四川在電話里囂張跋扈,尖酸刻薄。他無力反駁,女兒上學妻子管著,他經(jīng)常吃藥看病也靠她的錢。他泄氣了,不想再堅持心里的目標了。女兒讓父母照管著,他去BJ繼續(xù)當個保安。可這時村里卻傳言小四川和那個店長老鄉(xiāng)的閑話了。他一下懵圈了,人更自卑了,整日無語。病犯了幾次,差點掛掉。他去找小四川的父母哭訴,一把鼻涕,一把淚。小四川剛好請下假回來探望棋圣,聽到父母的質(zhì)問,不由無名火起。自己本分老實,辛辛苦苦為家里拼命干著,卻讓他如此誤解。這就是自己的丈夫?那個曾經(jīng)月光下信誓旦旦的愛人?她決定不回家了。在電話里和他大吵著,棋圣的病又犯了。
小四川和棋圣走入了死胡同。哀莫大于心死,一份情從激烈爭吵到冷戰(zhàn)敵對,費盡了力氣,用盡了最后一滴愛,精疲力竭,苦不堪言。她突然就放手了,在一個晴朗的早晨。那刻她心情特好,喝著豆?jié){,放眼望去,人們都在低頭趕路。人只有忙碌才活得充實,只有創(chuàng)造才有成就感,而這過程最有意義;而她天天糾纏不清著,卻忘了生活的本來美好。
他們在那個冬天辦了離婚手續(xù),女兒歸棋圣撫養(yǎng)。此生不是路遠,無奈緣分太淺。從此江湖路險,各自安好。小四川決定辭職了,她用事實來粉碎那些虛假造謠。我送她去的地鐵站,一個行李箱打包好了,累贅都扔了。她這次去海淀區(qū)一家火鍋店干傳菜員。第二年暑假,我們幾個同事接到小四川電話,她要結(jié)婚了,找了個BJ的哥,希望我們當娘家人。那日我在崗無法脫身,他們回來后說新郎比棋圣差遠了,1.5米的大高個,也不知道腳如何踩離合?好處是BJ人,年輕些,小四川以后能轉(zhuǎn)BJ戶口。
車一個猛拐彎,我差點摔了個趔趄,思緒一下子從回憶里醒來。再有一站就到地方了。8年過去了,小四川也不知變成啥樣了?當年我們的那伙人就剩我和她在BJ頑強的活著,其他人早就去了別的地方。出了車門,雨依然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四川遠遠站著,全身濕透,拿在手里的傘卻不曾打開。她額頭皺紋頗深,妝容很濃。我們的手緊緊握著,一個城市生活著,卻不能見面。我們都老了,憔悴而疲憊,只是靈魂倔強的支立在風中。還是那個僻靜小屋,價格卻翻倍了。服務員送來兩杯熱咖啡,味道依舊。這個屋我和棋圣以前常來。它里面有許多養(yǎng)殖書籍,他可以整天站著在書架前翻閱,我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劇睡覺。
“3天前他走了!我聽到女兒打來電話時悲痛欲絕,就想嚎啕大哭。”小四川低沉道。“你說的是棋圣?我還以為的哥出事了!”我驚詫著。“人家好著呢!是我山里的男人死了。”她又哭起來。“我在人前不能哭他!特別是在BJ這個家里。可我就是心里痛,想哭他。”她哽咽道。
棋圣和她離婚后,一直在山里呆著。孑然而立,形影相吊。他們因為孩子總是有點聯(lián)系。棋圣也成了家,養(yǎng)殖業(yè)又開始了,這次養(yǎng)牛。發(fā)展的很有規(guī)模,牛是賣了一茬又一茬。老屋推掉了,蓋了3層樓房。可婚姻又破解了,那個女人走了。棋圣樂呵呵的,像個沒事人似的。他的心思誰也不清楚,整日與牛群在一起,也不喜歡和人來往。他的身體也不錯,很少犯病了。
小四川嫁給BJ的哥確實風光了一段時間。父母也接來住著,從大山走到這里,運氣比本事重要的多。可婚后他們沒孩子。去醫(yī)院檢查了,兩個人都沒毛病。可就是懷不上。小四川感覺到這家人對她有怨氣,甚至后悔了。的哥和她也是不冷不淡。她每天小心翼翼的活著,在家里是低眉順眼,服服帖帖。她不知道這婚姻還能支撐多久?她開始考慮自己一直執(zhí)著追求的是否正確?親戚朋友都羨慕她,只有在無人處時她才能悄悄灑淚。
她很羨慕棋圣的生活了。他堅持走著自己的路。父母年齡越來越大了,她每年總回去看看。碰到過棋圣,他頭高高昂起,唱著曲子不看她一眼。故土難離,落葉歸根。她突然不想去BJ那個家了。
女兒護士學校畢業(yè)了,應聘到成都一家醫(yī)院上班,棋圣功德圓滿了。在前幾天深夜,女兒接到棋圣電話,“我喝多了酒,氣喘不上來了,心痙攣的厲害!”女兒嚇得大哭,家里就剩他一個人了。爺爺奶奶幾年前就去世了。女兒連夜往回趕,等到家時,棋圣兩眼圓睜手指北方…那天,是棋圣和小四川的結(jié)婚大喜的日子。
小四川哭夠了,去了趟衛(wèi)生間,妝重新補好。我們相對著沉默了好一陣,就匆匆離開了。她還得趕回家做晚飯。風雨中她踉蹌奔跑著,很快就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