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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吃上口飯不容易
許松鼠小姐的英文名字叫Rebecca。她以前還叫過Jessie、Julie什么的,但到了新公司,就得叫Rebecca。這名字是后勤經理高大姐發給她的。高大姐戴副金絲邊眼鏡,看上去很有學問,英語卻會得有限,見人能說哈羅,走在街頭會喊Taxi,進了快餐店會問人家要tabassco,剩下就沒詞兒了。不過高大姐是一個認真的人,在看英劇美劇的時候,就把人家的英文名字很用心地記下來,積少成多,居然挺有規模。這樣,她便能隨心所欲地把英文名安在任何人的頭上。她固執地認為,公司里的人如果要用英文稱呼,不僅能增強員工的自豪感,也能提升公司的魅力和檔次。
許松鼠進公司的頭一天,高大姐把一個紙箱子拿到她的面前,說:“抽一個吧。”許松鼠還異想天開地以為這是公司要給新員工派發入職紀念品,忙不迭伸手進去拿出小紙條,誰知上面寫著:Rebecca。
高大姐得意地說:“這箱子里,五百多個英文名字就沒有重樣的。”許松鼠心中暗想:“全英國加起來有沒有五百個名字還兩說呢。”臉上卻抑制不住浮出笑意來,對高大姐說:“我喜歡這個名字。”
許松鼠來的這家公司,總共就五個人。所以高大姐說,她攢下五百個英文名字,是對公司未來發展壯大的期許。不過這個公司雖然小,卻在城東地價最貴的CBD租了房子,外部氣勢上絕對不輸。整個寫字樓里,最低端的是做石油產品的跨國公司,樓下底商不是官府菜就是私家菜,想吃煎餅果子至少得走上幾百米過街天橋,到三環以外兩站地。
許松鼠去的是一家文化公司。往小了說,他們可以給人家做點公關稿,什么歌手專訪緋聞辟謠之類,通常是接一些經紀公司派來的散活兒;往大了說,還能包裝歌星拍影視劇呢。在無數資本熱錢涌入文化領域的今天,這就給了人無限遐想。
公司在寫字樓的十二層,屋子不大,裝修得挺高級,一進門玄關上掛著巨幅的海報:一個穿海魂衫戴著鋼盔端著微型沖鋒槍掛著望遠鏡的五歲孩子,沖著進門的每一個人橫眉冷目。這個裝備了我軍各軍兵種服裝武器的小朋友,就是我。而我,現在是這家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趙大春。這個苦大仇深的名字是我媽給我起的,生我的時候,她累得精疲力竭,就隨口起了一個她記憶中舞臺上最帥的帥哥的名字。
在高大姐那里,我的名字就性感多了,Peter,讓人容易聯想到著名影星布拉德·皮特。高大姐是把人名分放在兩個抽獎箱子里的,男人名字放在藍色箱子里,女人名字放在粉色箱子里,抽起來簡單方便,一目了然。
還是說回許松鼠小姐吧。我們公司創辦以來,做了不少業務,大錢沒有,小錢不斷。但鬧來鬧去,覺得缺少一個文化人,制約了公司前進的步伐。別說英文了,就是漢語,我們所有人腦子里的詞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五千個。就這文化程度,在全城的文化公司里也就是二流拔尖、一流靠后的排位,絕對翻不起大風浪來。看看人家處在風口隨便就能吸金的,基本都是海歸,掃地阿姨全有研究生文憑。這讓人深感壓力。所以,提高全公司的文化水平就成了當務之急。許松鼠大學本科畢業,以前在IT公司干過,鄰居又是個畫家兼作家,這些因素合在一起,說明她至少受過一些文化熏陶,我就決定要她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耳濡目染的,許松鼠小姐看上去就是有涵養的人。
當然,這話不能直接跟她說。現在的年輕人都這樣,你一說他是人才,他就不知道自己能吃多少飯了,他還真的能把自己當根蔥。許小姐要在公司里獲得地位,那得有業績才行,這也是硬道理,不然誰服啊?
許松鼠得到的職位,叫“策劃經理”。這個活兒說輕松,卻也不是好干的。策劃經理的主要使命,就是無中生有,把平靜的一潭死水,生生給掀起波浪來,這樣才能吸引吃瓜群眾的眼球。舉個例子,許小姐看到街上的一個垃圾箱,就應該立刻想到:垃圾箱是一個多么好的媒介載體啊,如果把它開發出來,做上一位歌手新專輯的廣告,那么每一個扔口香糖廢報紙香蕉皮的人,都可以注意到這位明星了。垃圾扔的次數多了,他就會產生好奇:這么漂亮的女人為什么會被印在垃圾箱上承受城市新陳代謝的廢物?她都干了什么了?她自己又會怎么想呢?于是,就產生出一股不可抑制的沖動去點擊她的作品。這樣我們的工作效果就達到了,因為這位歌手的專輯,名字就叫《我是一個筐什么都能裝》,主題是講人要寬容。
我舉這個例子,是因為它是一個真實的策劃,這個策劃幾乎就要成了。打算推歌手的消息樹藝術社已經接受了我們的創意。可就在大家摩拳擦掌準備施展拳腳的時候,一家粵菜館晚上忘了關籠子,把兩百多條菜蛇給放了生。這些菜蛇出門就往垃圾箱里躲,鬧得全城撿破爛的人心惶惶。事情已經過去半個月了,據說還有二十多條菜蛇沒有蹤跡,不知道藏在哪條街上的哪個垃圾箱里胡吃悶睡,成了全體逛大街的群眾心中的糾葛。出于安全考慮,“消息樹”公司的垃圾箱計劃就此擱淺。總不能讓人們看見美少女的筐里冒出一條貨真價實的蛇吧?
許松鼠上班的頭一天,高大姐給她抽取了英文名字之后,她假裝興高采烈地來跟我報到,接著就坐在我辦公室的沙發上煞有介事地跟我討論起公司發展前景。她上來就問照片上那孩子是誰,我說,那孩子就是你的上級領導、給你發工資的人,也就是坐在你對面的人。許松鼠立刻收起了輕松調侃的表情,“哦”了一聲說:“我說眉宇間怎么透著一股凜然之氣呢。”我說:“把這張照片掛起來是有深意的,它既表示我們公司是一個蓬勃生長的孩子,又表示有一種嚴肅的不可侵犯的威嚴,有著嚴謹的作風和認真的態度。”許松鼠連連點頭,贊嘆道:“這就是創意吧。”她的眼睛中閃爍著崇敬的光芒,我就覺得不太對勁,加上她那兩條大長腿在我面前晃啊晃,弄得我有點心猿意馬。我趕緊把高大姐叫過來說:“你先給許小姐介紹下情況吧,我有點事情要處理。”
把許松鼠支走不是因為我真的忙,我是怕她提出報銷交通費流量費視頻網站VIP會員費之類的要求。我的注意力在她腿上,怕一不留神就隨口答應了她什么。她走后,我定了定神,才覺出肚子有點餓。早晨走得有些急,沒吃早飯。
高大姐果然是高人,只用了不到五分鐘就把許松鼠按在了她自己的座位上。她借著去給許小姐拿辦公用品的當兒,跑到我面前說:“Peter,你發現沒有,Rebecca的瞳孔是藍色的。她真的沒戴美瞳。你說她會不會就是一混血兒啊,那咱們公司可就在藝術圈里形象高大了。”
我說剛才怎么看許松鼠的眼神兒有點不對勁呢,敢情這姑娘還是個彩色的。
公司里一共有五個人,除了我、許松鼠和高大姐外,還有財務經理賽觀音姑娘(Laura)和客戶經理小手槍(Simon)。我們這幾個人,都懷著特別強烈的使命感和責任感,覺得全中國至少半邊天的文化事業,將來要由我們來支撐。如果運氣好,我們還能走向世界,將來哪位宇航員能帶著許松鼠或者賽觀音的創意飛向火星也未可知。
賽觀音姑娘是中專畢業,多次下決心補學個大本。她打小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親自被宇宙飛船送到外太空去,和遙遠的、不知道長成什么樣的外星球智能生物喜結良緣,所以她對本土的小伙子夾都不夾一眼,如果遇到金發碧眼的老外,還勉強能給人家一個微笑。由于她平時基本嚴肅端莊,且看人的目光居高臨下,悲憫又慈祥,大家都管她叫賽觀音。小時候看了春節晚會上“千手觀音”的節目后,她飛向太空的愿望就開始強烈了,她覺得這個節目準確地表達了她純潔、美麗、善良的特質。但是她也明白,要做新時代的文成公主或者王昭君,光想是沒有用的,必須從小事做起,從一點一滴做起。所以,她就幫我們算賬,收入支出、報銷上稅、三險一金,跑銀行發工資,無所不能。閑的時候,她還會去拉點業務——她自稱認識的身家五千萬以上的大款已經達到兩位數,賽觀音總能憑著自己迷人的微笑和溫潤酥軟的話語,讓他們意識到投資文化事業是多么重要。
當然,做一切事情都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吃飯。人只有在不餓肚子的情況下,才能夠關心文化。而每天擺在我們面前最重要的問題,也正是吃飯的問題。前面說過,我們公司的位置,是在城市最高檔的寫字樓里面,這座樓云集了眾多城市精英,他們衣冠楚楚,齒白唇紅,整天人模狗樣地進進出出,大多數還都有英文名字,出門至少也得招呼一輛專車——這就給人一種錯覺,覺得這些一塵不染的男女,肯定對吃也是很講究的。
基于這種錯誤認識,寫字樓周圍密密麻麻扎了足有五十家高檔餐廳。說是高檔,也就是廳堂裝修得像博物館、桌椅碼得像古董店、菜碟擺得像大宅門、價格貴得像酒吧街,至于菜本身,倒真沒覺出好吃來。我剛開始還以為這樣的餐廳都是假招子,他們根本就沒雇手藝好的大師傅,一心就憋著宰人呢。后來閱讀了專業的餐飲雜志,才明白人家這種飯叫“商務宴請飯”,貴是一定要貴的,否則顯現不出請客的人對被請的人的尊重,但口味上一定要不好吃,馬馬虎虎把菜炒炒,半生不熟地澆勺明油就成了。如果菜過于好吃,比如好吃得像街頭擼串,大家的主要精力都會集中到吃上,滿嘴滿手的油膩,臉上顯出貪婪的模樣,那還有什么風度可言?又怎么會還有心情談生意呢?所以,菜做得不好吃,也是一種市場要求。
可是,對于我們這些還處于起步階段的有為青年來說,如果每頓飯都要吃這樣的東西,顯然是要把胃吃壞的,把胃吃壞了倒在其次,還有可能把公司吃垮。寫字樓租金已經夠高的了,要是把飯費再吃高了,那我們這兒算是干嗎呢?不就違背了辦公司的初衷,把文化產業變成餐飲產業的傀儡了嗎?在公司進駐這里的第一天,我就發現了這個足以威脅公司生存的危機,立刻把高大姐叫過來,吩咐她說:“你負責搜索方圓五公里內所有價格低廉的餐廳,每天中午給我們弄盒飯去。”
高大姐遍尋各類送餐外賣APP,甚至親自考察了周邊不下五十家飯館餐廳,沒想到商家都不愿意接單。也不能說是不愿意,主要是需要送餐的公司太多了,一是忙不過來,二是高端寫字樓進來麻煩,保安各種盤查刁難,耽誤送餐員時間,人家送餐小哥最不愛接這種活兒。這種情況下,就算是人家勉強答應我們,那送來的飯菜質量以及時間長短也無法控制。我們隔壁的公司,就連續好幾天從飯盒里吃出了笤帚苗、蒼蠅和餐巾紙。肉倒是很難得,我踩著飯點去問過,一個魚香肉絲里,一共只有三十三根肉絲,那焦溜丸子,做得跟實心兒的湯圓差不多。而小手槍點的鹵煮火燒,下午四點才能送到,那時候小手槍已經低血糖虛脫在座位上了,不僅沒做工作,還差點弄個工傷。
由于飯菜質量太差,好多盒飯沒吃幾口就被扔到了垃圾箱里。樓道拐角處垃圾房里,一到飯點就被快餐盒堵得滿滿的,好端端的五星級寫字樓,充斥著劣質飯菜的哈喇味兒。新來的客人上了樓,還以為進了泔水房。物業也扛不住了,打算在外面的停車場蓋個違章建筑,給大家當食堂使。可遠水解不了近渴,我們是白領,一頓餓都不能挨啊。
那時候許松鼠小姐還沒有來,我把高大姐、小手槍和賽觀音叫到我的辦公室來,語重心長地對他們說:“我們公司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困難有各種各樣,但它們卻有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可以克服。當年紅軍長征時遇到的困難比我們大多了,可人家還是挺過來了。我們坐在有空調的寫字間里,也能克服困難。”
賽觀音忍不住問:“Peter,你就別繞彎子了,咱們到底遇到什么困難了啊?”
我的工作作風是對員工循循善誘。我問她:“你說在戰爭年代,除了打擊敵人,宣傳革命以外,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賽觀音想都沒想就說:“找飯轍唄。”
我一拍大腿:“對啊。我們現在就要找飯轍。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不吃飯怎么工作啊?你們說,咱們中午飯耗時耗錢還難吃,怎么辦?”
賽觀音撇撇嘴說:“這有什么難的?少吃一頓。反正我正在減肥呢。”
“你這叫什么態度?”小手槍忍不住說話了,“這是解決問題的態度嗎?困難不能回避,餓著肚子上班的員工不能叫好員工!民以食為天你懂嗎?”
小手槍說話沒顧忌,所以叫小手槍。這小子正處在發育階段,一天能吃下一頭牛,最怕的就是別人叫他少吃。賽觀音的論調一出,他幾乎本能地就跳起來反駁。上次餓昏還歷歷在目,肯定不能容忍賽觀音的餿主意。
“去去,我和Peter說話呢,有你什么事兒啊?”賽觀音說,“你愛吃什么吃什么,我不吃。”
我打斷他們的嘴仗:“既然意見不統一,今天中午,我就請你們吃頓官府菜。從明天開始,咱們就各吃各的,公司再也不管午飯了,每月每人發五十塊補貼。誰挨了餓,那就都自己負責。”
賽觀音反對:“一個月五十塊,也就倆盒飯錢,不夠吃。Peter你這么做不合適。”
大家紛紛附和,小手槍說五百差不多。
我把臉一板:“公司還沒盈利呢,你們這是干嗎?你們看看隔壁賣石油的,飯補才發二百。共克時艱不懂啊?”
大家也就不吭聲了。
要說現在的人,被工作難倒是有可能的,被吃難倒,簡直是天方夜譚。看看第二天大家的應對策略吧:高大姐從自己家里帶了五香熏魚和辣子炒三丁(看來女人嫁一個做飯手藝好的人很重要);小手槍呢?直接騎自行車上班了,中午騎車去五里外的小飯館里打包了兩個菜,放塑料袋里提回來,這樣正好不耽誤下午上班;最高明的還得數賽觀音,這妮子居然在家門口找了個“大姨媽豆漿店”,頭天晚上預定,第二天出門前讓人家給送餐,然后大包小包帶到公司,還號稱減肥呢,就數她吃的多。我看了一下,豆漿兩杯、擔仔面一碗、鹵雞蛋兩個、糯米飯團兩個、烤雞翅兩個。我跟她說:“你再這么吃,一輩子都別想再騰云駕霧了。”
合著就我什么都沒帶。忙完一攤事兒,我就到員工那兒蹭,東一口西一口的居然也吃飽了。
那天中午還發生了一段小小的插曲,那就是小手槍得意揚揚地拎著盒飯上樓的時候,興奮過度下錯了電梯。我們在十二層,他十一層就下了,哼著小曲兒推門進了辦公室,進去了才發現不對勁,這不是我們公司啊。就在他一愣神的工夫,那屋里七八個餓得眼睛發綠的男女撲了上來,嘴里說:“怎么才送來呀?想餓死我們啊?”手上就去搶小手槍的飯盒,嚇得小手槍扭頭就跑。
吃飯可真成了天大的事兒了,大家都沒有更好的辦法。賽觀音后來說,她至少五十年不想再喝豆漿了,喝得太多,自己都快成豆腐觀音了,腦子就是豆腐腦。
可就這么難的一件事,許松鼠小姐上班來的頭一天,就給輕而易舉地化解了。這位藍眼睛的姑娘,從此在公司里聲威大振,不僅站穩了腳跟,而且還成了大家的主心骨。
許松鼠小姐坐到辦公桌旁邊,拿個鏡子照了照自己,覺得對形象還算滿意,就開始和賽觀音搭訕,說:“你好,我是Rebecca。”賽觀音點點頭說:“你好,我是Laura。”
她們兩個人中間,坐著的是小手槍。小手槍看見倆美女繞過自己說閑話,頓時覺得有點尷尬,便站起來,躡手躡腳往外溜。許松鼠叫住他,問:“你干嗎去呀?”
小手槍笑笑說:“我去找飯轍。現在走正合適,等會人就多了,一排隊,會耽誤下午上班。”
許松鼠小姐撇撇嘴,白了小手槍一眼,說:“今天都別自己吃飯了,我請客。”
話音未落,小手槍咣當一聲就坐下了,自己還琢磨呢:運氣這么好?沒想到老板招了一大方的女工。一起時間這么長了,就從來沒見著賽觀音請吃飯。
要不怎么說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呢!后來許松鼠小姐跟我說,她長久以來形成了一個良好的工作習慣,就是每到一處新單位,都要事先把點踩踩(可見也沒少跳槽),把周圍地形偵察清楚了再來報到。這種習慣以前是別的職業才有的,現在被許松鼠小姐帶到了文化界,可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那么就來說說許松鼠小姐都偵察到了什么吧。在我們樓下,除了那些豪華的餐廳外,還有一家大型的購物中心,就是布滿了專賣店、咖啡廳,一間一間隔開的那種,給許松鼠小姐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一家賣化妝品的店,眉毛筆睫毛夾海綿擦無所不有,甚至還有做成腳掌形狀的腳擦,可以磨掉女人穿高跟鞋時腳上長的肉墊。長肉墊的應該是貓而不是美女,美女腳上長了肉墊,不僅走起路來會疼,影響到人的自信自尊,而且因為怕疼還得放輕腳步,可穿高跟鞋不就是為了出聲嗎?要是為了腳墊而不出聲甚至放棄高跟鞋,那太得不償失了,所以許松鼠毫不猶豫斥巨資把腳擦給買了下來。
把樓下的地形偵察一遍之后,許松鼠的心就涼了,她明白了一個道理:這樣的購物場所不能放開消費,她這種所謂的白領也就是逛逛而已。要是打算在這里血拼,恐怕還沒走到大街上呢,一個月的工資就會全軍覆沒。她一邊溜達一邊在心里暗罵,都是誰在鼓吹白領的生活方式呢?什么研磨咖啡、什么名牌服裝,鬧得大家整天心里七零八落的,其實都是裝,要是真實現了得承擔多少壓力,爆多少張信用卡借多少網貸啊——許松鼠小姐就深受其害,當年頭腦一熱買下一棟房子,現在則不得不為每月還貸而忍受勞苦。這是為什么呀?
許松鼠小姐踩點踩得心中郁悶,腳墊發作還有點疼,路走得也越來越慢。這個時候有人突然往她手里塞了一張紙(發小廣告的哪兒都有),讓她到歌廳KTV了解一下。要擱平時,許小姐看都不看就會往垃圾箱里扔,可恰好她無聊,就把那張紙翻過來掉過去地看。這是一張開業的宣傳單,上面說開在大廈地下室的、城市里面積最大、設備最先進、歌曲最全、服務最到位的量販式KTV——大鐵柜歌廳已經隆重開業了。這家歌廳還二十四小時免費供應自助餐和飲料,葷素搭配、涼熱都有、主食品種豐富,基本一個星期不會吃重樣——最負責任的食堂也不過如此吧。現在呢,正在開業優惠期間,除了周末外,白天的包間都是三折,也就是說,在中午的時候,一間小包房每小時只要三十八塊錢。許松鼠小姐那電光火石般的聰明腦袋,在五秒鐘之內就發現了這里的破綻——要不怎么說,精明的人最善于從不起眼的事情中尋找到機會,于無聲處聽驚雷呢。許小姐一直鬧不明白“量販式”是什么意思,現在她理解了,就是“盡量吃飯”的意思。
于是,許小姐心中的塊壘在一瞬間一掃而空。她心情愉快地、歡蹦亂跳地找我們來上班了。所以,她能坐在辦公室里,不打磕巴地說要請大家吃午飯,她正憋著讓大鐵柜歌廳為他們的豪爽付出沉重的代價。
什么東西看上去復雜,實際上也就是一張紙,捅破了就簡單得很。許小姐和小手槍下到地下室拿下了小包間,先打電話讓高大姐下去。高大姐還有點不好意思呢,覺得占了人家的便宜,許松鼠說:“這有什么啊,咱又不是主動去吃蹭,是他們先把小廣告塞到我手里的,上面還寫著‘敬請光臨’呢。”高大姐這才放下了思想包袱。等高大姐吃完,換賽觀音下去,賽觀音吃完了又換我。許小姐和小手槍則自始至終沒閑著,一盤又一盤地造那些自助餐,尤其是小手槍,根本不顧忌高檔寫字樓白領的體面形象,就像撲到飯上一樣。當然,為了裝裝樣子,大家還是要點兩首歌唱的,許小姐吃飽了就給大家伴唱《豬之歌》《什錦菜》之類開胃的歌曲。老實說,如果許小姐能夠保持安靜,那么這樣的一頓飯相當完美。不過既然是人家發現的新大陸,其他人付出點代價也可以接受。
就這樣,大鐵柜理所當然地承擔起了廚房兼食堂的責任。我們吃飯實行輪流坐莊制,一個星期五個工作日,正好五個人一人埋一天的單。當然,要是周末加班的話那就只好我請客了。人的意志都是鍛煉出來的,吃的次數多了,我們居然能在一個小時之內準確地完成吃飯喝水并唱歌的所有事務,退房走人,精確到一分鐘都不差。
聰明的人遠不止許小姐一個。很快,寫字樓內其他公司的員工察覺了我們的可疑行跡,順藤摸瓜,也發現了這個天大的秘密。于是,就可以看到這樣一幅壯觀的景象:每到中午十一點,就有一群一群的人坐電梯下到大鐵柜,然后在那里排隊等房。到下午三點之前,都會有人在電梯里上上下下,穿梭不息。據說大鐵柜的老板是新加坡人,他可能萬萬沒有想到這里人們的覺悟和新加坡簡直是天壤之別。這又有什么辦法呢?我們已經習慣了狼多肉少的局面,如果我們對這種便宜視而不見,那就意味著我們有可能對其他的便宜也視而不見,在未來的競爭中,我們就會處于劣勢,有可能敗下陣來。每個人心里都明白,飯碗是要搶出來的,否則,自己的奶酪就算是掖在胳肢窩等隱秘的地方,也會被別人動。說實在的,要怨也只能怨這位老板市場調查做得不夠,對我們這兒的情況了解得不夠深入吧。生存困難,物力維艱,大鐵柜真不容易啊,在周末的夜晚宰客賺取的那點利潤,基本都要搭到平時大家的胡吃海喝里去,這么下去,能打個平手就算是僥幸了。
就是因為這件事情,許松鼠小姐在公司里的威信一下子就樹立起來,大家都對她尊敬有加。當天下午,高大姐特仗義地對許松鼠說:“Rebecca,以后你有什么要求盡管說。”
許松鼠倒也不客氣,她一指小手槍:“能讓他換個英文名字嗎?Simon,和我住的鳥尾巴村鄰居馬尾辮和大美女的兒子重名了,我一叫這名字,就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