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嗎？”

梅森沒有回答，獵物已在視線之內。

正午的陽光照在狙擊槍漆黑的槍管上，看不到一絲反光。

在一片破敗的建筑廢墟間，身著灰色外衣的兩名少年一動不動的趴在一座十米高的水塔頂部。

冰冷的槍托貼在臉上，少年吸了口氣，緩緩的呼出，深棕色的眼睛透過瞄準鏡，把十字對準了遠處森林間的一只棕熊。

繁雜的樹枝間，視野有些模糊，但他依然能辨認出那只棕熊正用兩只腳站立著，背對著狙擊槍的槍口，露出布滿身體的外骨骼。

“等我指令。”顧趴在他的身邊，手中拿著一個雙筒望遠鏡，監視著那只棕熊的一舉一動。

小鎮廢墟外的那片茂密的樹林里，接近三米高的棕熊筆直的站立在原地，堅硬的灰色骨骼從它的身體中生長出來，沿著脊椎覆蓋了它大部分的身體，甚至包裹住了它的腦袋，只露出耳朵和面部。

此時，它正漫無目的站在一棵樹前，完全沒有意識到在距離自己接近一公里外的地方，少年手中漆黑的槍口已經對準了它的腦袋。

幾秒鐘的沉默后，顧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緊接著說：“開火！”

梅森扣動手指下的扳機，巨大的爆裂聲響徹廢墟，沖擊波掀起身下鐵皮上的一絲塵土，十厘米長的子彈飛速射入密林。他盯著瞄準鏡，看到十字后的棕熊在槍響兩秒鐘后撲倒在地上。

“你打的太早了。”顧說。

梅森依舊沒有說話，迅速的重新調整由于后坐力偏開的槍口。

就像顧說的，那頭棕熊并沒有死。撲倒在地上的棕熊發出沉郁的吼聲，子彈打在了它腦后裸露的外骨骼上，留下了一個漆黑的破口，但卻并沒穿透過去傷到棕熊的大腦。

被激怒的棕熊瘋狂的爬起身體，沖著廢墟的方向猙獰的怒吼著。這時，棕熊附近茂密的草叢晃動起來，幾十只體形不到它一半的灰熊在草叢間出現。和那只巨大的棕熊不同，這些灰熊的身上并沒有任何外骨骼，依舊只有灰色毛發。

水塔上的兩名少年看著樹林中的景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現在！”這時，顧再次說道。

扳機再次扣下，一秒鐘后，梅森透過瞄準鏡看到那只棕熊仰面向后翻了過去。

這一次，狙擊槍的子彈正中它的面門，棕熊的腦袋頓時被炸成了肉團，在瞄準鏡中也能看到四散飛濺開的血肉。

樹林里忽然寂靜了下來。

梅森繼續用瞄準鏡對準死去棕熊附近的樹林，觀察著其他灰熊的反應。

看到棕熊的尸體倒下去，其他的灰熊似乎是愣了一會兒，然后紛紛開始吼叫著，巨大的身體碾過樹木間低矮的植物，發瘋似的向著水塔的方向沖過來。

“一共有三十一只灰熊，比之前觀測到的多出了五只。”顧舉著望遠鏡，迅速的清點了一下。

果然是完全沒有智力的動物。梅森舉著槍，心里面想到。

這些灰熊并沒有怎么進化，不但不像剛才的那只棕熊渾身都有外骨骼提供保護，而且智力也比它差了不少。它們飛快的沖出了樹林，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成了活靶子。

梅森站起身，穩穩的舉起手中修長的狙擊槍。高處的微風吹著他棕色的頭發，從十多米高的水塔頂部望去，樹林外空曠的草地盡收眼底。

灰熊群已經沖出了樹林，沒有外骨骼的它們奔跑的速度要比棕熊快一些。

梅森把準星對準跑在最前面的那頭灰熊，扣下扳機，灰熊脆弱的腦袋隨著槍聲被子彈炸碎，剩下的身體由于慣性在草地上向前翻滾了一段距離，緊接著便被后面追上來的灰熊踏過，碎成了幾塊。

槍聲繼續，在六發子彈過后，梅森看到灰熊已經沖到了廢墟的邊緣，而城市殘余下的建筑廢墟遮擋了他的視線。

“跑的倒是挺快的。”顧看著草地上一具具灰熊殘破的尸體，站在一旁喃喃的說，同時收起了手中的望遠鏡。

“那些孩子們應該應付得來剩下的灰熊吧。”顧轉過頭看著梅森說。

梅森依然沒有回答，他熟練的把狙擊槍背回身后，走到了身后水塔的邊緣，沿著一把銹跡斑斑的梯子向著水塔底下的小巷滑去，只剩下顧一個人留在了水塔頂部。

龐大的灰熊群越來越近，廢墟間的地面開始輕微的振動起來。

梅森心里知道，如果按照預先的計劃，解決剩下的這些灰熊完全不是問題，不過這次戰斗中有不少孩子都是第一次參與，這讓他感到略微有些不放心。

他整理了一下身后的狙擊槍，轉身準備離開。

這時，出乎梅森的意料，一個穿著兜帽衫的身影出現在了自己面前的墻角。

梅森微微愣了一下。

怎么會有人出現在這里？難道是有孩子想要逃避戰斗？

他這么想著，然后便面無表情的看著那蹲在梯子旁的孩子正低著頭把身子靠在水塔的墻上，似乎都沒注意到他剛剛從梯子上下來。

他一言不發的走過去，伸出手一把猛地扯下那人頭上戴著的兜帽。

正午的陽光垂直照在小巷里，燦爛的金色長發從兜帽下散了出來，在水塔灰蒙蒙的墻壁中顯得十分扎眼。

少年似乎沒有預料到這一幕，下意識的收回手。

兜帽下的女孩明顯嚇壞了，她立刻站了起來，衣服下瘦小的身子緊緊的貼著身后的墻壁，及肩的長發搖擺著，兩只纖細的手胡亂的擦著臉，似乎是不想讓梅森看到自己。

“你是誰？看你的年齡應該是參加這次戰斗的孩子吧，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少年冷漠的看著她，質問道。

比他矮上一頭的女孩低著腦袋，兩只手依舊捂著臉，灰色兜帽衫下的身子不住的顫抖著，一聲不吭。

“我在問你話呢！”站在她面前的梅森顯得不耐煩起來，深棕色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她。

女孩依舊低著頭不說話，這時，少年突然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女孩的兩只纖細的手腕，輕松的把她的雙手從她的面前挪開。

女孩的手腕被她攥的生疼，她低著頭，金發下一張蒼白的臉露了出來，紅腫的眼睛躲閃著面前少年的目光，精致而又滿是灰塵的小臉上，幾條淚痕劃清晰可見。

而最讓梅森驚訝的是，明亮的陽光里，女孩雙眼的瞳孔泛著清澈的灰色。

她是盲人？不可能，聚居地從來不會有這樣的殘廢存在。

梅森愣了一下，一只手依舊死死的抓著面前女孩的手腕，盯著她泛著淚光的灰色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梅森面無表情的繼續問道。

“安……安娜。”女孩放棄了掙扎，低著頭小聲的回答道。

“不，你不是安娜，叫安娜的孩子我認識，而聚居地是不會同時出現兩個相同的名字的。”梅森看著面前的女孩，語氣冰冷的說道，“你是在逃避戰斗么？你的武器哪去了？你知道逃避戰斗的后果吧。”

少年的語氣中流露著生硬的冷漠，女孩灰色的眼睛顫抖著看著他，又連忙躲開看向別處。

“你能夠看見。”梅森低沉的說道，手中女孩的手腕已經開始有些泛起淤青。

這時，灰熊群的吼聲沉悶的吼聲響起，它們已經沖上了廢墟間的一條筆直的街道，潮水般的繼續向前涌去。

梅森感到腳下地面的振動也越來越劇烈，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時間再和這個女孩僵持下去了。

“你跟我一起回去。”他拉扯著女孩的手臂說道。

“不……”女孩哭著，又開始拼命的掙扎起來，但瘦弱的身子完全不能擺脫少年的束縛。

她的力氣比梅森預計的小了許多，遠遠不及聚居地的其他同齡女孩。

而正當他準備強行把她拉走的時候，面前的女孩忽然發出了一聲無力的尖叫，原本顫抖著的身子頓時軟癱下去，而由于雙手被梅森抓住，她的膝蓋生硬的跪在了地面上。

梅森看著她的臉被金色的長發遮住，被他攥住的兩只手也無力的搭攏著。

這是怎么回事？梅森覺得她可能在故意拖延自己。

他松開手，女孩嬌小的身子立刻仰面倒了下去，柔軟的雙腿折在身體兩側，金發散在她僵硬的臉上，灰色的眼睛無神的看著天空。

她暈過去了？

這時候，灰熊已經沖到了小巷外的街道上，隨著潮水般的吼聲，一個個巨大的身影不斷的在不遠處的出口處閃過。

灰熊的速度很快，此時已經容不得再拖延下去，梅森知道自己必須離開了。

“該死。”他惱火的看了看地上的女孩，只能從她的身上跨過，飛快的沖向小巷背對街道的另一側，在接近出口的地方拐進了右側墻壁上的一個缺口，跑進了建筑里。

聚居地外圍建筑間的墻壁中有許多這樣的缺口，用來方便人們在埋伏動物時安全的通過。

梅森飛快的穿過一座座破敗的建筑，逐漸超過了外面街道上的灰熊。

地面在轟隆聲中震動著，天花板震下的灰塵落在梅森的衣服上，他在又跑過了幾個小巷后，來到了一所廢棄的學校里。

荒廢多年的教學樓里空蕩蕩的，梅森壓低身子，從敞開的大門里進入教學樓一層的一間教室。昏暗又空蕩蕩的教室里，十幾個拿著弓箭的孩子正安靜的躲在靠著街道的墻壁前。

那些孩子看起來都只有十歲出頭的樣子，他們同樣穿著灰色的外衣，每個人的手中拿著一把弓箭。

雖然他們與瘋狂的灰熊間只隔著一道墻壁，但他們稚嫩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恐懼。

破碎的窗戶外，吼叫聲此起彼伏，二十幾只灰熊正在一米外的街道上狂奔，似乎什么都阻止不了他們。

梅森悄聲走到一扇窗戶前，看著灰熊沖向了學校前的丁字路口。他心里知道，在正對著街道那個超市里，同樣埋伏著十幾名年齡和自己差不多的孩子，而不同的是他們每一個人都配備著一把沖鋒槍。

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毫無腦子的灰熊也很輕易陷入了他們的埋伏圈。

灰熊群距離超市越來越近，而就在它們快要離開街道時，一排拿著沖鋒槍的孩子從超市的屋頂上現身，對準灰熊群就是一陣掃射。

槍聲伴隨灰熊的慘叫聲響徹天際。透過窗戶，梅森雖然看不到街道最前面的情況，但看得出灰熊群已經被迎面而來的子彈擊潰，后面的灰熊開始迅速的減速，調轉方向想要逃跑。一時間，幾十頭灰熊亂作一團，擠在屋外的街道上。

“行動！”

梅森一聲令下，身旁躲藏著的孩子們便紛紛站了起來，動作一致的把手中的弓箭對準窗外，不斷的射出帶有金屬頭部的箭。

隨即，梅森便聽見窗外傳來一陣陣灰熊嘶啞的叫聲。

不只是這間教室，教學樓的每一個教室里都安排著不下二十個配備弓箭的孩子。

梅森站在窗戶前，看著密密麻麻的弓箭從這座三層樓的每一個窗口射出。血漿飛濺，幾十秒后，幾乎所有灰熊的身上便插滿了弓箭，一個接一個的哀鳴著倒了下去。

又過了十幾秒，最后一只灰熊被一支箭射穿了腦袋，沉悶的倒在一堆同類的尸體間。

周圍頓時安靜了下來。

梅森示意身邊的那些孩子停下來。箭雨很快便消失，學校前曠闊的街道上鋪滿了灰熊巨大的尸體，只剩下了一些還沒有徹底斷氣的灰熊無力的蠕動著。

梅森從窗口翻出去來到街道上，看到遠處商店里那些拿槍的孩子已經走了出來，似乎也沒有人受傷。

現在就只剩下一個問題了。梅森看著面前灰熊的尸體，心里想著。

清理工作緊接著就開始了。

由于聚居地的金屬資源十分有限，他們不得不每次戰斗完把所有弓箭回收，以備下次使用。

當然除了弓箭，熊的尸體也是主要的回收目標。

被血染紅的街道上，除了剛剛參加戰斗的男孩，現在也有許多女孩和更年輕的孩子加入到回工作，雖然相比棕熊，這些灰熊的體型要小許多，但搬運起來也是十分消耗人力的事情。

時間來到了傍晚，晴朗天空中的云彩被天邊的夕陽燃的血紅。

學校前街道上的回收工作依舊有條不紊的進行著。而此時，梅森和顧則是正站在學校的樓頂，拿著望遠鏡看著遠處之前殺死那頭棕熊的樹林。

“看來尸體已經被其他動物發現了。”顧說道，傍晚的陽光將他灰金色的頭發染紅。

“是野狗。”梅森站在另一邊，同樣拿著望遠鏡，看到十幾只棕色的野狗正在鉆進尸體巨大的外骨骼里，把熊的肉和內臟撕咬著拖了出來，說道。

野狗是聚居地附近最常見動物之一，他們多以食草動物為食，也喜歡各種動物的腐尸。

“看起來不會再有什么威脅了，難得這么順利，這個月的食物應該有保障了。”顧喃喃的說。

梅森放下望遠鏡，轉頭對顧問道：“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眼睛是灰色的女孩？”

顧的臉微微愣了一下，也許是梅森問的太突兀，他顯得有些驚訝。

“沒有……怎么了？”顧盯著他問到，微微皺著眉頭。

“之前我在從水塔下去時，遇到了一個逃避戰斗的女孩。”梅森回答道。

“是嗎，她的名字叫什么？”顧又問道。

“我不知道，她不告訴我，由于我必須去監督其他孩子，因此也沒有時間問她。”梅森回答。

“戰斗結束后你去找她了么？”

“是的，但她已經逃走了。”

聽了梅森的話，顧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轉過身背對著梅森看著遠處聚居地的樓房。

“一個逃避戰斗而且又逃避放逐的孩子……很久沒出現這種情況了。”顧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要怎么辦呢？”

“既然她逃避放逐，我們就不能讓她活著出現在聚居地。”梅森的語氣依舊波瀾不驚，臉上也是毫無表情。

短暫的沉默。

“嗯，當然，絕對不能容許逃避行為的存在。”顧依舊背對著他說，臉上的表情被陰影遮蓋。

放逐是聚居地最根本的法律，為了抵御各種動物的入侵，任何超過11歲的孩子都必須參與與動物作戰的訓練，14歲后必須參與實戰行動，違反者將會被永久放逐出聚居地。

聚居地里的每一個孩子都清楚這一點。

“等回去后，我會告訴牧師的。”梅森邊說邊走到朝著街道的那一側樓頂，看著下方街道上忙碌的那些孩子，沒有在其中發現任何有留著金色長發的女孩。

梅森覺得那個女孩有很大的可能已經離開了聚居地，因為她應該懂得自己再被發現的后果。

沒有人能夠獨自在聚居地外各種兇殘的動物間活下去，聚居地是人類最后的希望。

“梅森。”

這時，顧轉回身來，臉上同樣是面無表情的說：“你繼續在這里監視周圍動物的動向吧，看起來也沒什么問題，我還是下去幫那些孩子搬運尸體吧。”

“嗯。”梅森看著他，淡淡的回答道，“我一個人監視就夠了。”

顧沖他點了點頭，便從樓頂離開了。

梅森默默的看著顧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間的門后，然后便再次走到樓檐邊，舉起望遠鏡監視著夕陽下的那片樹林。

夜幕降臨，下方街道兩側高大的喬木樹的影子越拉越長，一直蔓延到了遠處廢墟建筑的墻壁上。

最后的清理工作已經基本結束，孩子們開始陸續散去，廢墟又恢復到了平時死寂的模樣，唯一的不同就就是殘垣斷壁間灑滿了熊血。

梅森已經在樓頂呆了一個下午，和預期的一樣，這次行動很干凈，并沒有引來其他動物的進攻。

天色越來越昏暗，遠方城市突兀的天際線變得模糊起來。街道上，最后一只灰熊的尸體也被幾個人合力抬走。

該回去了。梅森心里想著。

他從樓頂的房檐上站起身，順著來時的道路，離開這座教學樓，開始沿著血紅的道路，向著聚居地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