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不做夢。

空氣漸漸溫暖了起來，我努力的睜開眼睛，視野亮了起來，模糊漸漸清晰，一雙灰色卻又晶瑩的眼睛和我對視著，在陽光的映射下，瞳孔邊纖細的紋路清晰可見。

我看著臉前正盯著我的女孩，愣了一秒鐘，下意識的把頭往后猛的縮了一下，結(jié)果撞在了綁在身后的管道上。

我疼的瞇上了眼睛，睜開時女孩已經(jīng)跑到了另一邊黑暗中的墻角處。

傾斜的陽光穿過頭頂左側(cè)的缺口照在我身上，照亮了半邊昏暗的地下室。

印象中，昨晚我因為流血過多而昏過去了，現(xiàn)在從陽光的方向來看，時間應(yīng)該是第二天早晨。我動了動身子，肩膀上的傷口依然刺痛，雖然已經(jīng)不再流血，但估計還需要一天才能恢復(fù)過來。

我抬起頭，視線掃過整個房間。

這是哪？

由于聚居地的毀滅給了我太大的沖擊，直到身處這個房間的第二天，我才想到這個問題。

“這里是圖書館的地下室。”角落里的女孩忽然說道。

我轉(zhuǎn)過頭，借著微弱的光亮看到她正朝著我坐在原地，抱著雙腿把半張臉躲在自己的膝蓋后面。

“也是我的家。”她又小聲的說道。

我瞪著女孩的身影，我知道她是安娜，那個違背了聚居地的法律，應(yīng)該被放逐的女孩。我握緊了拳頭，如果不是有顧保護她，把我綁在這里，我一定會沖過去把她活活勒死。雖然聚居地已經(jīng)沒了，但我還是必須要完成我最后的任務(wù)。

我用力動了動手腕，繩子被顧綁的結(jié)結(jié)實實，昨天晚上我費了兩小時也沒能掙脫開。

“你。。。你的手腕沒事吧，看起來好痛。。。需不需要給你包扎一下。”女孩又小聲的說。

“好，你可以過來給我包扎。”我冷冷的說。

女孩聽了我的話，竟然真的站起身走了過來，我又有些愣神。

安娜走了幾步，忽然又停在了裂口正下方的陽光里。借著光亮，我看到她留著一頭棕色的齊肩長發(fā)，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長吊帶衫和一條破舊的磨白了的牛仔褲，身材看起來明顯要比聚居地里的其他的女孩瘦弱的多。

“啊。。。我。。。我還不會包扎。。。還是。。。還是等哥哥回來吧。”她把雙手放在胸前，低著頭臉上露出一副不安而又羞愧的樣子。

難道她真的忘記了我昨天差點勒死她了么？

“那個。。。你想不想聽音樂？”安娜忽然興致勃勃的說道。

我覺得有些語塞。

她跑到了距離我不遠的，放在地上的一塊半米多長的房板面前，彎下身子，小心的跪在地上。

“你有沒有見過鋼琴啊？”她說著，拍了拍石板上面的塵土，然后從衣服上的口袋里面拿出了一個手掌大小的像是玻璃一樣的東西。她把它拿在手里擺弄了一會兒，然后又放在了一邊，閉上了眼睛，雙手十指放在石板上，好像在等待什么。

她這是在干什么？

突然，一連串清脆的聲音不知從那個玻璃似的東西里面發(fā)出，我則被這聲音嚇了一跳。

我之前從來沒有聽過那種聲音，它是如此的變化多端，有時候聽起來像雨水打在鐵板上的聲音，而有時候則是沉悶的撞擊聲。我看著安娜的手指在石板的邊緣有規(guī)律的點按著，她依然閉著眼，臉上的表情卻十分輕松。

我現(xiàn)在什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聽著這聲音在房間里回蕩。它的規(guī)律十分明顯，雖然重復(fù)，但聽起來卻不枯燥。這音樂持續(xù)了接近5分鐘，結(jié)束時和開始的時候同樣清脆。而當(dāng)聲音停止，安娜的手也停了下來，她睜開眼，緩緩舒了口氣，她轉(zhuǎn)過頭，瞅向我，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在期待什么。

而我則是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安，離他遠點！”這時候，顧的聲音從樓梯那里傳來，我看到他急匆匆的走了過來，把安拉到了他的身后。

“還有其他人活這么？”我對顧說道。

“沒有，都死了，街道還有幾只狼正在附近徘徊。”顧看起來有些失落，安娜則是伸手抱住了顧，竟然哭了起來。

“安，別難過了，這不是你的錯。。。”顧拉著女孩去了房間的另一側(cè)，不讓我聽到他們的對話。

為什么她會認為是她的錯？難道她是對于自己沒有參加戰(zhàn)斗感到羞愧？像她這么沒用的孩子，我希望早點去送死，平時對聚居地沒有絲毫貢獻，交戰(zhàn)時又只會給我們添亂。

她就是聚居地最大的害蟲。

聚居地遇襲后的第三天，正午。

“站起來。”顧解一只手開我的繩子，另一只手拿槍對著我。

我知道顧想要做什么，但我別無選擇，只能保持著沉默。

“雙手舉起來，直到我讓你放下。”他說。

我高舉雙手，被他拉著往前走。我看到安娜正站在墻角，兩只手抱在一起，低著頭看著地面。

我們順著樓梯往上走，樓梯的盡頭有一扇門，顧暫時松開抓住我的手，推開門，然后槍口沖我擺了擺。

我走出房門，發(fā)現(xiàn)來到了顧的家里面，原來這個地下室?guī)啄觊g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這時候，我聽到顧在我身后說：“呆在原地，哪里也不要去，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他是在對安娜說話。

我感到后背被槍頂了頂，顧對我說：“你知道該怎么做，周圍如果有人或者狼群的話立刻告訴我，別想著嘗試逃跑，我立刻殺死你的。”

“你不會這么做的，在外面開槍會引來狼群的。”

“誰說要用槍了。”

我聽到弓箭在箭筒里面碰撞的聲音，顧拿起了墻上的弓箭。顧是聚居地弓箭用的最好的人，他的箭甚至經(jīng)常能夠射中動物外骨骼間的縫隙。

“放下手，走出去，別回頭。”他命令道。

房門是開著的，我被迫走出房門，走進走廊，然后走過圖書館大廳，最終，我走出了圖書館的，四天以來第一次看到了天空。

我知道自己的任務(wù)剛剛開始，我們平時在樹林搜索動物蹤跡時，經(jīng)常就是兩人一小組，互相保持適當(dāng)?shù)木嚯x，即能提高搜索效率，又相互保護。

而現(xiàn)在，我就是要執(zhí)行這種搜索工作，只不過樹林變成了聚居地，保護成了脅迫。

我先站在圖書館柱子的后面確認周圍沒有威脅后，壓低身子，走出了柱子的陰影。

此時陽光明媚，可視度良好，死寂的街道上我顯得十分突兀。顧沒有選擇在夜晚搜索是明智的，狼夜晚的視力比人類強許多，黑夜不是人類的盟友。

聚居地兩邊的建筑的玻璃基本上都碎干凈了，如果狼群沒有離開，它們也許會躲在某個建筑的角落里面，不過由于聚居地建筑的內(nèi)部空間都不大，只有圖書館和金牧師所處的的樓具有比較大的空間。而目前知道圖書館并沒有狼的蹤跡。

道路中央躺著四五具尸體，已經(jīng)被狼撕咬的不成樣。

我繼續(xù)向前走，兩邊的建筑內(nèi)則存在著更多的尸體，尤其是當(dāng)時人們聚集起來反抗的那座二層建筑，從窗口向里面看去，殘肢和鮮血布滿了整座樓，就連樓前的街道也躺著許多尸體，幾天的暴曬已經(jīng)讓尸體脫水干枯，他們應(yīng)該是最終狼群沖上屋頂后掉下來的人。

我覺得找到幸存者的機會越來越渺小了。

我回頭撇了撇顧的位置，他距離我十幾米遠.，躲在一座建筑內(nèi)，他沖我打了個手勢，示意我到金牧師所在的建筑去。

這和我打算的一樣。

我朝著聚居地中心的那座三層建筑走去，顧跟在后面，漸漸拉近和我的距離。

我悄聲走進這座建筑內(nèi)，由于每次行動過后我都會向金牧師報告成果，因此我對這座建筑的內(nèi)部還是比較熟悉的，這座建筑雖然有三層高，但只有一二層的面積比較大，而第三層只有一個房間，也就是金牧師的房間，那里是聚居地腹地除了水塔之外最高的地方，視野極佳。

站在一樓大廳的角落里掃視，這里同樣沒有狼的蹤跡，大廳一眼望去空蕩蕩的，甚至連尸體也沒有。

不知道金牧師是否還活著。

我往前走了幾米，來到一個不起眼的房間前。這間屋子的們是關(guān)著的，而透過門上半透明的玻璃，我發(fā)現(xiàn)里面好像有什么東西。我輕輕推了推門，在確認不會發(fā)出太大聲音后，將房門完全推開。我小心的走進去，發(fā)現(xiàn)在墻角有三個人，低著頭一動不動的坐在那里。我心里一驚，立刻打了個手勢，顧很快沖了進來，端著弓指向那三個人。

但那三個人依然一動不動。

“他們死了么？”顧問我。

這三人衣服都完好，看起來也沒有受到致命傷，他們的樣子完全就像是睡著了一樣。我很疑惑，我走近一步，靠近離我最近的那個女孩，輕輕伸手放在她的脖子上，她的身體冰冷，沒有脈搏，看樣子已經(jīng)死了很久了。

我抬起她的頭，蒼白的臉上，一道凝固的血跡從她的額頭延伸開來，劉海下，一個槍孔清晰可見。

有人用槍殺死了她。

顧此時檢查了其他的兩個人，同樣是被人一槍斃命。

我和顧都沒有說話，毫無疑問殺死他們的正是襲擊顧和其他孩子的人，不屬于聚居地的人類。

根據(jù)金牧師的說法，人類和動物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持續(xù)了半個世紀，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類幸存了，我們的聚居地是這片土地上人類最后的希望。

但現(xiàn)在，事實表明還有其他人，他們依靠聚居地依然活了下來，擁有和我們一樣的武器。

由于我們的所有防御都是針對動物的，在他們的偷襲下動物趁機輕而易舉的摧毀了我們聚居地。

聚居地最終還是毀在了我們這一代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