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滄海默浮生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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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楔子
人間有條大河,名曰沽水,這個名字不知是何人取的,只知在不久之前,這條河還叫古水。
“古水”此名已然失落,無人再稱,畢竟紅塵滾滾,誰又會執著于一個名稱。
如今,也只有四千年前的古籍里才會出現“古水”這個名稱了。
險些忘了,于凡人而言,四千年足以王朝幾番輪替、滄海淪為桑田。
且四千年前也已經是上一輪神元——恒古末年的事了。
神元三萬六千年一輪,同于凡年甲子六百轉。
神元天啟,凡年初甲,歲次甲子,神魔之戰息,兩族聯姻。
至今時又過了三千六百年,正是天啟的第六十一個甲子年。
有閣居高,墊風而倚湖,數閣連環,中懸浮臺,時見湖里水光飛錯,挑起的水絲在浮臺中央絮絮織出了人形。
此處眾閣統名“小風閣”,乃是五界中有名的黑市“黑里坊”的名景之一。
“臨風立危閣,啖塵且風雅”便是黑里坊的掌事給小風閣的雅贊——自賣自夸罷了。
水凝的美人終現了全貌,一身冰藍輕袍,一頭青絲如瀑,執劍而立,為仙出塵,風過時,衣袂翩然,長發拂頰,一眼便絕塵;待風止,劍起再挑風,翩如鶴,綻如蓮,舞得滿臺飛花若雪——眾閣中座無虛席,看客見得此影,便捺不住心中激躍,早已大把大把的撒下了載著泛泛仰慕之情的花雨。
東閣頂欄里坐了個披著絳錦袍的人,他見了此影也笑捻了酒盞,一抿,轉問:“如何?”
“不錯。”答話的人坐在他身旁,間隔了兩人的茶案上置著他那柄墨鞘玄柄的劍。
對方答的很不走心,當然他也理解,畢竟被他問的這人眼上就縛著根玄綾,是個如假包換的瞎子。
“唉,可惜。”絳錦袍的是真嘆。
可惜臺上的不是真人,只是水鏡中的一抹舊影。
世有五界,皆由一河連通。此河九霄之上曰星河、涅華仙界曰云河、淌入紅塵喚沽水、流落伏陰稱魂河,魂河淌過鬼漠,繞了煉獄爐,從魔界邊上擦過,最終落進了歸墟。
臺上此影的主人名喚洛千靈,閨字蕓笙,乃是安塵神侯洛氏仙侯家的長女——云河曾竊了她舞劍的形影,如今便被黑里坊的老板給收了回來,藏在小風閣的鏡池里。
神元太古中期,諸神歸天之時因不放心天生靈力孱弱的凡人獨自面對紅塵兇險,所以特地留了靈法供凡人參悟、修煉,最初修煉得道者便被神明封為“安塵神侯”,其意自明。
后來得道者多了,便有了這么一個涅華仙界。
“臺上的是誰?”那瞎子問。
“千靈仙姬。”
“聯姻的千靈仙姬?”
“正是。”
恒古末年,洛千靈嫁于朱天神王朔玄帝君——這場聯姻將當時漸有疏遠之勢的仙神兩族的關系又給拉了回來。
千靈仙姬育有一子,名喚洛蘅,今時方成年。
“可惜。”他雖然瞎,卻也為臺上此影之風華感到惋惜。
一百年前,人間暴起心魔種之亂,挑事的是一員名為歿潭的魔將,此魔原為仙族,本名云逝,字霽玄,乃是同為安塵神侯的云氏仙侯家的長公子。
云霽玄在神魔之戰未歇之時便入了魔族,被魔族公主收歸麾下,也是恒古末期有名的魔將——當時的歿潭也算得一個正經的魔。
誰料神魔兩族消停后倒是他墮為邪魔,又把人界攪了個雞犬不寧。
五十年間山河血染,凡間淪為煉獄——然而歿潭在人界鬧得似乎還并不十分盡興,于是刀鋒一轉,又殺到了涅華仙界。
歿潭頗會挑人的直沖千靈仙姬那個有著仙神兩族血統的兒子洛蘅而去,險些要了這位洛小少爺的命,千靈仙姬護子心切,在仙界與歿潭殊死一戰。
終局便是千靈仙姬與歿潭同歸于盡,而洛小少爺也因被歿潭下了心魔種而不得不經九啟之陣剔魂拔魔,命雖保住了,卻也廢了一身靈脈。
臺上仙影終將一舞作罷,絳錦袍的瞧著那泠泠清泉重歸池中,不禁又是一番悵然惋嘆,待一盞酒飲罷,牢騷也就倒出來了:“如此佳人偏偏命薄至此,可惜這世上恐再難尋如千靈仙姬這般氣貌皆佳的美人了。”說著,他將膝上的冊子翻了一頁。
一頁翻罷,方落靜的池子便又滾出新浪,縷縷泉絲再聚,織就紅影一抹,余下水尾遭一記猛刃割斷,聽得臺上獵獵聲鳴,見是那影將一柄巨鐮揮得飛快旋舞。
此影衣著輕甲,身肢既健且美,長發束成馬尾,一雙赤瞳炙烈妖冶,遠觀如業火紅蓮,近望便是美艷魔女——她本來也是魔族。
紅影一現臺,飛花灼灼似流火,數不清又有多少癡漢伏欄飲醉。
就連剛剛還一派端雅的絳錦袍也不免笑盈滿齒,“咯咯”的引得邊上瞎子都忍不住要轉頭對著他。
“赤霜?”
“正是。”
赤霜便是魔族公主之名。
若說千靈仙姬是靜立雅境的清蓮悠鶴可望而不可及的話,那赤霜公主便是舔血而生的業火紅蓮,險不可望——然不知有多少人遞著脖子上去也想犯一把賤。
也是那場心魔種之亂,在千靈仙姬擊殺了歿潭的肉身后,這廝邪魂卻侵入了九霄之上——當時的赤霜已是幽天神妃,結果讓這個白眼狼的昔年下屬這么一攪和,立馬成了神族的眾矢之的。
后來心魔種之亂在神族平息了,因為赤霜公主為證清白,豁了性命將歿潭邪魂封印。
一場心魔亂、短短五十年便葬送了兩位風華絕代的神妃——所以這件事也讓絳錦袍的這位心中梗郁了良久,直到現在這后勁兒都還沒過。
其實現在距離心魔之亂也就過去了五十年而已。
待影落歸,他合起冊子,斟酒,飲罷,又嘆:“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風波落定后,猶是這些佳人令人念念不忘。”
兩眼皆盲的人,也瞧不出這些美人有多嬌妍——于是他就沒有絳錦袍那么感慨惋惜,抿了酒便淡淡道:“紅顏薄命。”
“但為美人,就是再攪風波又有何畏?”說罷,他卻自己嗤笑淺戲,“花癡。”
“山河無限好,但無佳人在側,良景亦蕭瑟。”
“想不到您老人家也能生出這般感慨?”
“不過引你常態罷了。”
“也是世之常態。”
水波幽幽,淺映月色,既澈,也雜。
“可惜此亂究竟因何而起,至今也還說不清楚。”絳錦袍側肘杵住腦袋,“心魔源于執念,這執念卻是誰的執念?我猜這事遠遠沒完。”
“也許只是開始。”
前不久又有一封仙族的急報拍到了神尊案上,稱封印在涅華的血魄殘劍被盜走,隱蹤于人界蕓蕓眾生之中——雖然那些還活著的仙門散派都已經接了消息,四處撒網搜尋,卻沒有半點線索。
血魄是歿潭的佩劍,早在涅華時就被千靈仙姬斬斷,碎作了數截——反正是被摧毀到正常什么劍都廢了的地步了。
奈何這劍跟它主人一個德行——死不透。
這真是……良緣易斷,孽債難償。
另外還有一個消息,那就是人界近幾百年來又興起了魔教,有宗有派,還是魔教正統蒼冥教的分支。
雖然蒼冥教供的是魔尊一脈,可此教內局混亂,自家后院都理不清爽,打現世以來就沒搞過什么值得流傳的大事,就跟一塊扎根河底的巨石沒什么兩樣——既硬也頑強,但也礙不著什么人。
當然,剛開始大家都沒覺得魔教這是興起了,直到心魔亂之后,人間都被炸成了一個蘿卜十個坑的慘狀,連彼此熱鬧了數千年的諸國都知道該養養生息了,而這一片頹景之下卻唯有魔教生龍活虎。
這實在很難不讓人多心。
他雖眼瞎,但捉酒杯的手卻下的極精準,“從云霽玄離開仙族開始,這五界的格局就已經變了。”他飲了一口,齒間醇香游繞,再開口,亦是一派閑然:“世可以治則抵而塞之,不可治則抵而得之,或抵如此,或抵如彼,或抵反之,或抵覆之。”
此論出于一世之圣者,于此或可引之。
絳錦袍提壺為他斟酒,“怎么,您老人家也想來攪一番風云?”
盲者將酒盞擱置,“我對風云沒有興趣。”
“那大老遠的跑這來看什么戲?”
他蘸了些酒水,往桌上寫了一個名字——霄昀。
絳錦袍反著眼辨了好一會兒才瞄清字跡,看清了,便笑問:“沒記錯的話,這便是洛小少爺在神族的名號吧?”
“正是。”他又捻過酒盞,“我想看他面對一世風云如何作為。”
“若有作為,當如何?”
他淺抿淡酒,“厲翮再加一個掌事的也不嫌多。”
“您這是想完全做個甩手掌柜吶?”
“嗯。”
“若無作為呢?”
“物色下一個。”
絳錦袍瞇著眼瞄著遠處,兩手攏在袖里,一副若有所思——打鬼算盤的模樣,“說來這位洛小公子也真頑強,一身靈脈廢了個干干凈凈……聽說前不久他又飛升了。”說到這,他似是晃過了什么神,轉頭便問:“您老就是因為這個看上他的?”
“差不多。”他老人家悠悠擱了酒盞,“該怎么做不用我告訴你了吧?看著去辦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