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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有過,抑或沒有(代序)
屈指算來,我寫《泯滅》已是十五六年前的事了。
出版社要再版,我便重讀了一遍。
掩卷沉思,我問自己,當(dāng)年將這部小說定名為“泯滅”,究竟想表達些什么呢?
人有信仰,才有操守,進而才有所謂“泯”,才有所謂“滅”。
倘并無,“泯滅”的指出又從何談起呢?
小說中的翟子卿可有什么信仰么?
我以為,是沒有的。
曉聲呢?也沒有。
這兩個共和國的同齡人,從不曾是共和國的任何方面的寵兒,甚至從不曾被關(guān)注過,他們只不過是中國草根階層的兩個兒子。他們的成長過程,倒確乎是新中國一味強化信仰的歷史階段。那一段歷史可曰之為“紅色政治”。對于寵兒,自然或會成為信仰。一切言行、對錯,唯以是否符合“紅色政治”的準繩為原則。這樣的人在從前的中國比比皆是,但子卿和曉聲卻都不是那樣的人,“紅色政治”只不過染紅了他們的發(fā)膚而已。事實上,他們對于那“紅色”,還每每心生懷疑和不安。
而人生在世,總歸還是要信點兒什么的。
他們也就是信善而已。那是他們的母親們給他們的信仰,與宗教沒有任何關(guān)系。兩位母親只能給他們那么一點點有益的東西,是不知不覺中給的,于她們從未當(dāng)成信仰來給。
那么,子卿也罷,曉聲也罷,其實是兩個那個時代的邊緣人,是被漠視的大多數(shù)。他們在社會的邊緣,不甘而又小心翼翼地活著。倘不小心翼翼,在當(dāng)年他們都是有可能被“紅色政治”一棍子打入另冊,從此永無翻身之日的。
“改革開放”改變了他們的命運,一個從文了,一個經(jīng)商了。
八十年代是中國人開始崇拜金錢巨大能量的“紀元年”。
本就沒什么信仰可言的人,于是轉(zhuǎn)而向金錢頂禮膜拜,自然而然地合乎規(guī)律。
子卿寧為金錢之奴,曉聲面對金錢的誘惑苦苦掙扎。
他們都挺可憐的。
富并不見得會使人注定富得“只剩下了金錢”。
沒有信仰因而并無持久操守卻又渴望暴富機會的人,一旦富了,才會富得“只剩下了金錢”……
子卿連母親給他的那么一點點有益的東西也丟掉了……
曉聲又能握持住多久呢?
金錢至上的時代,窮也罷,富也罷,其實人之心靈上都是可憐的。
我的這部小說也只不過揭示了那樣一種可憐而已。
梁曉聲
二〇一二年十一月一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