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風林火山(天狗文庫—井上靖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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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青木大膳是一位三十歲上下的浪人,流落到今川義元的居城[1]駿府城已近一年。他曾是北條家臣,由于品行不檢犯下大錯,因而失去了主君。除此之外,無人更多地知道他的情況。
今川家的家臣們倘使于路上遇見青木大膳,大都會敬而遠之。此人的面容姿態總是流露出一種無法形容的令人生厭之處。他臉色青白,眉間有傷,嘴唇薄,個子高,走路時左肩微微突起。雖說五官還算端正,然而其身姿卻隱約透出一種殘忍的意味。
他劍術十分厲害。沒人能夠說出他所學為何種流派,只知道他的太刀[2]帶著一股能將對手一擊致命的殺氣,并且出刀迅速。
今年春天,城內的廣場上舉行過一次劍術比賽,允許浪人們參加。那時的大膳展現了超群的劍術,無人能居他之上。十余名自命劍術高明的武士,全部被他一下擊倒。每人均是被木刀從下往上突刺胸部,仰天倒地,一人吐血,其余各人或輕或重受了傷。從此,浪人青木大膳的名聲便傳開了。然而盡管如此,他還是沒能在今川家仕官。縱使他有著犀利的劍術,卻依然得不到信任,受到人們的疏遠。
這一天,青木大膳從坐落在屋形町[3]的那間他作為食客居住的武家屋敷[4]中走出來。他剛要出門,仆人過來向他說了幾句話,他如同平時那樣沒有作聲。仆人告訴他這家宅子的主人回來了,也不知他聽到與否,總之他便轉身忿忿地邁著步子慢慢悠悠踱向后院的木門。從他的行為看來,也許他是聽到了仆人的話語,故意避免與宅子主人碰面吧。
約莫半刻[5]之后,他出現在安倍川河畔,邁著同樣的步子從河岸的急轉彎處走下河堤,經過兩三戶農家的背后,踱進竹叢旁邊的一棟破落寺廟。
“有人嗎?”
大膳在寺院正門鋪著木板的門廊處低聲詢問,無人回應,他便徑直打開木門轉入狹窄的中庭。庭院中生著一些低矮雜亂、不成氣候的樹木,地面遍布亂石。
“有人嗎?”他又喊了一聲。他察覺到屋內似乎有動靜,于是便一屁股坐在了走廊上。
“誰啊?”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響起。
“我是青木大膳。”他傲慢地回答。屋子里沒有回應。
“我是青木大膳!”
他重復了一遍,眼睛仍然盯著庭院中那些雜樹叢,照耀其上的陽光近兩三日來漸帶絲絲涼意。
這時,他的旁邊“當”地響了一聲。一枚小判[6]落在他身旁的走廊上。他拿起小判,瞟了一眼:正面有蓙目狀鑄紋,下邊是桐葉形極印[7],背面刻有“駿河”二字。
“只有一枚么?”
青木大膳鼻子發出冷笑。“你這個騙人精!”他厭惡地說道。“四處游習修行的武士聽到你的吹噓都會吃驚不小吧。竟然說什么游歷了日本各州,了解各國[8]的風俗,研究調查各地要沖的地圖,還通曉各地地理呢!”
說完之后,大膳不住冷笑,笑聲比說話聲還要低沉,那是情不自禁地充滿了輕蔑和厭惡之心的笑。他平素并不多話,沉默寡言,但這時卻一個人滔滔不絕。
“你這騙子!不是自稱精通兵法,熟知攻城略地的用兵奧妙,而且還是什么行流[9]劍術的高手嗎?我倒是真想看看你這行流的武藝啊,要比畫的話,我青木大膳可愿意隨時奉陪!”
屋里依然沒有任何反應。他似乎有些發惱,喝道:“再拿一枚給我!雖說你我同是浪人之身,但你這家伙很會騙人,一定大大比我有錢。再拿一枚給我!”
話音剛落,又一枚小判掉落在走廊上,發出輕響。或許是從拉門的縫隙扔出來的吧。
“那么我便收下了。至于你這個騙子的畫皮,我十天之后再來揭穿。”青木大膳一邊站起身來,一邊道,“今天我可有要事呢。晚上我要同甲斐武田家的重臣商量投身報效武田家一事。對于這個駿府城,我已經厭倦了。”
說完這話,青木大膳便要離開。正行得兩三步,沙啞的聲音再度響起:
“等一等!”
“什么事?”
“你剛才說的武田家重臣,是誰呀?”
“看來你也挺關心這件事嘛。他是侍大將[10]板垣某某,名字我還不知道。”
這句話之后,兩人短暫的沉默。
“你以為那么容易就可以仕官嗎?”沙啞的聲音開口。
“那不知道了,總得試試看再說吧。”
青木大膳又往前走了兩三步,這時拉門被拉開,膝行蹭出來的是一個身形瘦小,從容貌到身材全都異于常人的人。
“還有事嗎?”青木大膳回頭問道。
“我教給你一個辦法吧——聽好了,如果說是叫板垣的話,那么一定就是板垣信方。板垣家世世代代為武田家的族臣。而今,武田家的兩位舉足輕重的人物,便是甘利虎泰與這位板垣信方了,他們可不是輕易就能讓浪人隨隨便便仕官的人。想要仕官成功,眼前只有一個法子。聽好了:你,去攔路襲擊那個板垣信方吧!”
“攔路襲擊?!那是為何!”
“告訴你吧。你先去襲擊他,在危急之時,我再去將他救下來。”
青木大膳一時沒有弄清對方話語中的意圖,只聽這個小身材的男子繼續說道:
“這樣做的話,在下跟板垣信方之間,就會建立起非比尋常的關系。對一個人來說,救命之恩可是莫大的恩情。在下也是很想出仕武田家的,在下在武田家受到賞識之時,一定會舉薦你!”
“演一出戲嗎?”青木大膳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便直直地盯住對方。
“嗯,除此之外,的確沒有更好的仕官之法了。”
“你這個騙子!”
“不愿意干的話,你就走吧。”
青木大膳好像考慮了一下,然后回到了走廊前。“終于露出本性了呀,你這陰陽眼!”
端坐在走廊上的那人眼睛果然如此,一目渾濁,一目明亮,兩眼差別顯著,無法判斷他的目光注視何處。
青木大膳回到走廊之時,走廊上那人用缺了中指的右手撐著地面欠起身,站了起來,旋即走入屋內。他個子矮小,充其量身高也不過五尺。
青木大膳旁若無人地大笑起來,然而走入屋子的男人并沒有笑,他在約略有些昏暗的屋子里,面朝庭院中的紅色菊花。大膳無法判斷他是在盯著什么地方。
“襲擊他,卻不能讓他受傷,這有點難辦啊。對于我青木大膳來說,這樣的事可是頭一回呢。”大膳說道,但屋子里面的人卻如先前那般,并不答話。
“到底要怎么干?不說點什么嗎,山本勘助!”大膳發急,忽然激動地大聲喝叫,蒼白的臉倏地抽緊。
“稍微傷到一點也沒關系,但不能把他殺了。那樣的話可就雞飛蛋打了。”
冷靜而沙啞的聲音從屋子里傳出來。
青木大膳厭惡山本勘助。約莫半年之前,大膳第一次遇見這個人的時候,便從心底厭惡他。或許是兩人性情不合吧,總之大膳一聽到此人的聲音便想苛責他、辱罵他、作踐他,直到他大氣也不敢出才好。緣此,大膳來到山本勘助家中,厚著臉皮要一點錢只不過順便為之,其實更是好生將他羞辱一番。
浪人山本勘助之名,在今川家的領地駿遠三[11]一帶還是廣為流傳的。他本是參州[12]牛洼的浪人,于九年前來到駿府城。這九年以來,他曾數次申請在今川家仕官,卻不知為何直到如今也未得到任用,眼下蒙今川家家老[13]庵原忠胤庇蔭,吃著閑飯。忠胤常年照顧勘助,不使他米鹽之資或缺,外面流傳說這都是因為勘助與忠胤有著親戚關系。若非如此,既然不能投身報效于今川家,也就是說此人沒有什么才干,作為家老的忠胤又何必善待于他呢?
據說,勘助的劍術乃是行流一派,今川的家臣無人能擋。不過,誰都沒有親眼見過他手執刀劍,更沒人聽說他上過戰場、殺過敵人。恐怕他身負“行流”之技的傳言,大部分是由他那副大大異于常人的尊容引起的吧——身高充其量不過五尺,膚色黝黑,一目明亮、一目渾濁,不僅跛腳,右手還缺了中指,年齡也已近五十。
他從住處出來,到城下走動走動的次數,一年到頭也是屈指可數的。每當他路過人們身邊時,小孩子們或許會回過頭來看看,而成年人則見慣不驚了。他那可怕的面容姿態,讓人覺得望而生畏卻又悲憫可憐。雖說小孩們會好奇地看看他,然則由于害怕,卻也不愿跟在他后面走上半步。
傳說他自二十歲起便周游全國各地,長于軍旅之事,通曉古今兵法,乃是攻城略地的行家里手。然而盡管如此,他卻終究無法在今川家中仕官,九年以來一直是浪人之身。莫如說正是這樣的經歷,反而讓他的聲名愈高。一般的傳聞是這樣的:今川家主公(義元)的側近中,有人嫉妒他的智慧、經驗與才華,由于這等人的弄權,他才被今川家屢屢拒之門外。近年來甚至有人猜測,妨礙勘助仕官之途者,或許正是他的庇護者庵原忠胤本人。
但不管怎么說,今川家的家臣中,悄悄來到山本勘助家里拜訪的人卻為數不少。據說一到晚上,他的住所簡直就好似一座私學館一般。
唯獨青木大膳一人,對于所有關于山本勘助的傳言是絲毫不信。“可惡的騙子!”大膳一直這樣認為。倒不是說他是因為分析了關于勘助的種種傳言而得出這樣的結論,他之所以不相信勘助,大抵是依靠自己的直覺吧。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勘助手執刀劍的樣子,若要勉強想象的話,那姿態一定絲毫也談不上颯爽二字,更多的是給人一種頗為怪異的感覺才對!
青木大膳與山本勘助的初遇,是在大約半年前。從他第一眼看到勘助的瞬間起,便認定這個人不可信任。“會用劍的人,怎么可能是這副樣子!”他這樣想。他很想跟勘助比一次劍,以此揭開這個騙子的畫皮,但無論他怎么要求,勘助卻概不應允,總是想出這樣那樣的理由來推托。
大膳每每心血來潮,便去山本勘助的家里謾罵一番,對此勘助總是默然處之。向勘助發泄自己對他的輕蔑和厭惡之情,對于青木大膳而言,似乎成了他貧窮乏味的浪人生活中的唯一樂趣。關于兵法的運用以及諸國的狀況,大膳自己也是一無所知的,因此不能從這些方面作出判斷,不過他認為這與劍術方面的情況應該一致。手中尚無一兵一卒,還談什么攻城略地呢!說是周游了日本全土,這也非常可疑。大膳曾經向勘助詢問自己的出生地小田原附近的風土人情,勘助依舊閉口不發一言。這只能認為勘助對此根本全然不知了。
今天,勘助竟然意外地向他顯現出了騙子的本性,對此大膳很是滿足,就連行走在安倍川河堤上的腳步都比平素輕快了許多。攔路襲擊板垣信方之事,就算只是演一場戲,卻也能夠使他長久以來的無聊憋悶得以排遣。勘助這個騙子!
縱使他能夠欺騙世上的每一個人,也欺騙不了我青木大膳啊!
大膳腳下道路的一側是安倍川的河灘,另一側格外低洼,一片久已無人耕種的荒蕪田地向遠處延展開去。“看來今年的稻谷也不會有收成啊!”想到這里,大膳的心情急速地黯淡下去。說到稻谷,問題可就迫切起來。只要沒有稻谷收成,每年就會有不少百姓拋棄土地,流離失所,如此一來耕種田地的人就愈加稀少。本月上旬連著下了十天暴雨,京都以東到處都遭受了重大水災。僅僅在這一帶,被安倍川河水泛濫沖走的人家就不計其數。田園被沖毀,牛馬牲畜也被沖到大海里去了。去年,也就是天文九年[14],春天來了一場暴風雨,比現下稍晚一些的初秋時候又是一場暴風雨。年年都有倒霉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
要去甲斐仕官嗎……甲斐那地方或許會差強人意。要說跟山本勘助共事么也不是什么令人高興的事情,不過就算是跟那樣一個瘸子做伴,也比單身一人去往完全陌生的他鄉多多少少會膽壯幾分吧。
只是,那家伙還真是令人討厭啊!青木大膳猛然停下腳步。無論如何都很討厭!大膳這樣想道。雖說大膳自己同樣是一個不受歡迎的男人,但他卻無法抑止對山本勘助的厭惡之情。在他年幼之時,曾在地瓜田里用石頭把青蟲子砸死,并且在地面上碾來碾去,似乎不這樣做他心里就不會痛快。
此刻他對這位遠近聞名的浪人山本勘助,所持的便是如此心情。
此時方值八月之初,雖然并無一絲微風,但夜里已經有些涼氣襲人,正是秋意漸濃之時。
在距今川家的居館不遠處,環繞坐落著武士們的宅所,經過這里便到了一個緩坡,與商販平民們集中的下町[15]相連接。這條坡道白天人來人往,從日落起便沒有路人通行,只是偶爾會有成群結隊的夜盜從這里匆忙穿過。街道兩旁的店鋪也緊緊關上了大門。
青木大膳在這個緩坡路旁的大樸樹下,已經站立了約莫小半刻時分,他正等候著將要從此地路過的武田家重臣板垣信方。約莫四五年前,甲斐武田家的前家督武田信虎被其子信玄[16]流放,寄身于今川家。今天,板垣信方來到城中向信虎問候起居,到了晚上,他還得回到伴隨信虎一同來到這里的東云半二郎的住處。青木大膳便是打算在信方回去的路途中截襲他。
大膳今日并未與山本勘助會面,不過,事先商定的行事地點確鑿無疑便是緩坡旁的這株樸樹之下。當板垣信方的身影出現之時,大膳便要從這樹后冷不防地跳出來,拔刀就砍。若有人與信方同行,無論是兩人還是三人,將之斬殺于路旁便是。此時,山本勘助便要出場。兩人交手二三回合后,大膳見機跳入路旁的樹林之中,如此就好。事情到此就算完結。
青木大膳環視周圍的黑暗之處。雖說是黑暗,卻并非完全漆黑一片,其中隱約有稀薄微弱的光線明滅飄忽著。在如此黑暗中的不遠之處,那小個子的陰陽眼一定也注視著這地方吧。
大膳終于忍耐不住這長時間的悄無聲息。
“喂,瘸子!勘助!”
他試著低聲呼喚,然而側耳細聽之下,對方對此毫無應答。大膳不快地“嘁”了一聲,伏下身去。
又過了半刻左右,周圍的黑暗不知何時已經讓他按捺不住心中兇暴的殺戮欲望。盜賊也好,野狗也好,若是來到,立刻便悉數斬于劍下!
方在此刻,大膳突然聽到有腳步聲從緩坡之上逐漸傳來,愈行愈近,數目不止一人。待那一行人行得近時,大膳看清對方共有三人之數。
大膳立于原地不動,待那三人經過之際,冷不防大喝一聲:
“佐伯主水!”
不用說,這名字只是他不假思索,信口喊來。
前行的一行三人齊齊停下腳步。
“我們可不是您說的叫作佐伯什么的人,您認錯人了吧。”其中一人說道。
“別想說謊蒙混過去,騙不了我的!我特意來到這里,便是為了取你性命!”
“我為何要說謊!”對方說道。話音未落,忽見大膳猛然拔出太刀,對方急忙閃身后退。這時,另一個沉穩的聲音響起:
“且慢!認錯了人可就麻煩之至!在下乃是甲斐武田家家臣,名叫板垣。”
板垣到底是來了。大膳這樣想著,一邊暴喝道:“無論你是板垣還是什么,只管拿命來!”
“盜賊嗎!”隨著這一聲喊叫,對方也拔出刀來。
此時,在青木大膳眼前擺好架勢的太刀一共兩把,在這執刀二人之后,那沉穩的聲音再度說道:“多加小心,切勿受傷!把他趕走即可!”
大膳已看出持刀與自己對峙的這二人并非板垣,于是突然縱身而起,高舉太刀,從其中一人肩頭力劈下去,只聽一聲慘呼,對手頓時倒地。大膳略作后退,避開另一人刀鋒,再度踏上之時,太刀急速斬向此人小腿,又是一聲慘呼響起。
電光石火之間,兩名隨從已被大膳斬翻,板垣只得拔刀迎戰。二人交手方才兩三回合,大膳便聽到對方急促的喘息之聲。
“難、難道不是弄錯了人嗎?在下,乃是武田家臣板垣信方!”對方說道。
然而大膳并不答話。
“如此說來,你果然是盜賊不成?”
大膳一面進逼,一面焦急地考慮如何處置這個不能殺傷的對手。而此時,對手卻突然踏前,轉守為攻。不愧是板垣,劍術比剛才那兩名隨從要高明許多。大膳這樣想著,欺身而上,見機抓住對方右腕,靠上對方身軀,用自己身體的力量將對方一步步朝路旁推去。
“什么人?”
突然,有燈籠的亮光從側面照過來。借著亮光,大膳此刻才看清已被自己按在土墻上的對手的面容。聽說是重臣,大膳一直以為對方是年老之人,卻不料對方看起來比自己的猜測年輕許多,乃是一名中年武士。
“路遇盜賊,苦于招架。”見有來人,對方慌忙答道。
“我來相助!”
這分明是勘助的聲音。大膳放開板垣,向后跳開。從這里開始便是這出戲的武打場面了吧。大膳如此想道。
說時遲,那時快,大膳只覺一股凌厲刀風撲面而來。大膳不由一聲驚呼,再度后躍,卻不料腳下一個踉蹌,不知絆著了石頭還是什么東西,仰面倒在地上。
當此時,第二刀、第三刀毫不留情地斬將過來。這哪里還是演戲,大膳只覺奪人性命的殺氣向自己鋪天蓋地地壓了下來。
這并非約定之舉啊!大膳沿著緩坡一路翻滾,好不容易跳起身來,不知何時眉間已被斬傷,鮮血涌入雙眼,卻無暇用手拭去。
“勘助!”
大膳一面這樣喊道,一面跳入右邊的雜樹林中。倘若演戲的話,勘助當會止步,不再追擊才是。
然而當他回頭之時,卻發現勘助的太刀緊逼而至,這勢頭分明是無論自己逃往何處都必將緊追,寸步不舍。
“你瘋了嗎!”青木大膳大聲叫道。
“我可沒有瘋。”冷酷低沉的聲音響起。“看刀!”勘助說道。
“來吧!”
青木大膳大喝,同時感到事情完全起了變化,對方是當真要取自己的性命,自己當然也得奮力斬殺過去。此時,對這個瘸子的厭惡感再度在大膳胸中涌起,并且比過去強烈數十倍。
然而,一股出生以來從未感受過的恐懼之情,自青木大膳心底悄然升起。對方手中太刀的切先[17]在不可思議的極低位置靜止不動。這矮個子男人將切先壓得幾乎觸及地面,一雙陰陽眼緊緊盯著自己。大膳如今是進身無路、后退無門。
兩人之間的距離在對手的進逼之下漸漸縮短,青木大膳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動彈。對手刀光掠過之時,大膳肩頭劇痛,接著右手、小腿依次中刀。
“住手!快住手!”
青木大膳竭力嘶叫,然而叫聲如同泥牛入海,無論自己如何叫喊,對手的刀鋒依然毫不留情。
大膳感到對手山本勘助的身軀逐漸高大起來,而自己原本瘦高的個子逐漸變得矮小而丑陋。實際上,青木大膳的一只眼睛已經不能見物,一只腳也被斬瘸。
“啊——!”
隨著臨死之前的一聲慘呼,大膳從肩頭被斫為兩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