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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昊神府

楔子

天地混沌,盤古一把利斧劈開天地。清者升為天,濁者沉為地,天地距離數萬丈“”。

傳說天非無涯,地非無際,天地有八極,極地絕巘多生怪柏,萬丈懸泉飛漱其間,是為擎天神柱,攀之可上天庭。

斗轉星移,造化神功,數萬年來陸地上隆起數百座巍峨山脈,江河湖泊縱橫匯聚,綠野荒原遍布其間。

鴻蒙初開,伏羲創世女媧造人,神族數量雖少但憑借其超凡的靈力掌控世間萬物。雖然神族靈力超強,但由于他們體質殊異,古話道過慧易折,且神族在繁衍子嗣上極為困難,萬年之后神族人丁寥寥,反倒是碌碌人族數量倍增。神族漸漸遠離濁世凡塵飄颻九垓之上,人族卻愈發熙熙攘攘數量眾多遍布四海八荒,神族、人族鮮有來往。

但仍有一少部分神因各種原因不愿飛升天界,他們攜了家眷世代居住在遙遠的東海之上,在蓬萊、岱輿、員嶠、方壺、瀛洲五座飄渺仙山上留下他們的神蹤。他們自成一脈,萬年過去無人親眼得見他們的真容,漸漸的就連傳聞也都湮滅在流逝的光陰中。

自從萬萬年前神魔大戰中魔族慘敗于神族后,魔族被神族拘禁在始空山萬丈隱淵之下,萬年不得消息。

數千年前,人族繁衍旺盛人口驟增,由于還未出現卓越的統治者得以一統天下,九州大陸大小部族陷于混戰之中,各部族為了爭疆擴土,謀權奪位,更有甚者為了搶奪婦女孩童綿延子嗣,日日征戰不休。

忽忽又過千年,分崩離析的九州大陸暫時戰亂平息。其中煜國位處地大物博的中原地帶國力最為強盛,北方的游牧民族有戎厲兵秣馬蠢蠢欲動,南楚姜國地域雖小但占據湖米之鄉,西北多山脈高原,儀渠割據一方甚是彪悍,還有九黎,世代隱居十萬大山之中,世間流傳各種神秘傳聞......

第一章少昊神府

日出東溟霞光漫天,滄海熔金波詭云譎,杳緲無邊的金輝中倏地掠過一只體格碩大的黃鳥,它疾速飛行,時而騰飛沖天,時而俯翼低行,只是右翼始終緊縛身軀似是受了重創不能伸展,顯然影響了飛行速度。黃鳥體后不遠處奔襲著數道暗影,那些暗影如一團奔涌的墨云,速度竟是極快。忽然一道暗影沖出墨云,露出個黑紫的身形來,黑紫身影喋喋怪笑:“虧你妄稱鳥尊,也不過如此,看今日你還能往哪里逃?速速受降吧!”

黃鳥不為所動,仍是凝神奔馳。

前方煙嵐頓起,隱隱千峰爭攢萬壑凌厲,黃鳥振翅疾行踏水而過,瞬間沖抵山脊,又急速變幻身形緊貼山皋,想是要尋個山澗洞穴躲避追蹤,無奈這山峰險峻不生草木,渾然一塊巨巖雕成,哪里有什么溝壑洞穴。

那黑紫暗影步步緊逼速度也是不慢,他倏地揚手向天空中拋出一物。此物僅拳頭大小卻迎風暴長,須臾之間彈出一襲精光耀目的巨網,這巨網邊緣處似綴有無數烏黑細巧的鈴鐺,鈴鐺彼此相擊發出鏗鏘刺耳的撞擊聲,伴隨著刺耳聲浪的還有細密的鋼刺,一時間鈴聲大作,纖芒如雨,黃鳥在那鏘鏘撞擊聲中軀體亂顫,亂了身形,便有數根纖芒刺入黃鳥體內,眼看那巨網就要縛住黃鳥尾翼,黃鳥仰天哀鳴,身軀驟然收縮如一只黃雀大小,群峰盡處山勢漸緩,入眼處萬頃蔥郁茂密的高大喬木直插云霄,黃鳥使盡全身氣力掙扎著、翻滾著一頭扎入林中失去了蹤跡。

墨云瞬間分出數道暗影,齊齊鉆入林中。

萬頃建木,蒼郁千年。屈曲盤旋的虬枝間攀援著、糾纏著足有孩童手臂粗細的青藤,繁枝密葉間篩下的陽光本已稀疏黯淡,扭曲糾結的藤蔓蜿蜒倒伏,下面是厚厚淤積的腐葉,陣陣惡臭在眼底鼻尖氤氳彌漫......

顯然在這樣的地方搜尋一只拳頭大的鳥兒難逾登天,不一會罵罵咧咧的數道暗影紛紛停下腳步。

“若不是魔尊下令抓活的,我早就射殺這廝回谷交差了!”一道暗影怨憤罵道。

“這廝潛入密林可就不易捕捉了!”另一個暗影陰森森道,那音調異常尖銳如同兩面破鑼的刮擦聲一般。

“逃不了的!謫仙網上綴滿了攝魂鈴,攝魂鈴射出的腐魔刺上都浸有腐齏散,這廝中了數根腐魔刺,用不了多久它的體內就會散發出獨特的腐臭味,我們循著氣味就能找到黃鳥,那時這只小小鳥兒可就毫無抵抗之力了。”黑紫暗影雙拳緊握,捏的慘白的指節間發出喀喇喇的怪聲。

喋喋的怪笑聲在深杳的建木林中回蕩,驚起無數黑衣蝙蝠撲棱棱伏翼昏飛。

建木林蓊郁茂密依山勢起伏綿延不絕,向西數里卻有一處斷崖,因斷崖與隔崖相望的山體之間僅隔四五丈遠,遙望山體仿若刀削,較斷崖低矮許多。如若不立于崖頂,是斷然不能發現這處深澗,對面山體的。

暫時避開追擊的黃鳥,此時藏身在斷崖邊的巖石縫隙里,他傷的很重,蜷縮的右翼滲出滴滴墨色血珠,他不住地顫栗,五臟六腑持續傳來的鈍痛感令他幾盡窒息。

中毒了,黃鳥悲哀地想,意識逐漸模糊,他知道自己遭受重創,只是這一路那些個魔頭窮追不舍,沒容他半分喘息,哪有時間驅毒療傷,他不得不拼盡全力沒命奔逃。

“逃!”什么時候起傲嘯天地的鳥尊也與這個字沾上了關系?黃鳥緊閉雙目疼的蜷作一團,紅喙翕張,一縷墨黑沿著唇角順著頸項蜿蜒流下。

山風送來陣陣喋喋怪笑聲,斥罵聲。黃鳥心中哀嘆,天將亡我!它覷見崖底翻涌的煙嵐,終于狠心翻滾,墜下懸崖。

黑紫暗影本已臨近,聽音辨位,率先撲下山崖,其余暗影緊隨其后,齊齊撲向急遽下墜的黃鳥。

黑紫暗影再次拋出謫仙網,那網便如一尾巨蟒張開遍生利齒的大口頃刻便能噬滅黃鳥廋弱的身軀。忽然半空中黃鳥的軀體仿佛被吸入一團棉絮,隨后似乎被一股巨力擠扁搓圓,漸漸竟縮成一枚雀卵大小消失不見了。

轉瞬間,正俯沖崖底的暗影也似撞在無形的器物上,隨著“鏘,鏘”的撞擊聲一股青藍煙霧騰騰而起,一道刺目強光直沖天際,數道暗影夾雜著凄厲的慘叫聲如裂石一般崩向四方。

“不好!”黑紫暗影在半空中趔趄翻滾勉強穩住身形,他駭然道:“這里被人設置了強大的法陣!”

他的雙目爆出森森綠光,咬牙切齒道:“難道這里是數萬年前隱逸的少昊神府?”

其余暗影方佇立半空,數道驚恐訝異的目光聚向黑紫暗影。

“少昊神府?”

黑紫暗影霍霍磨牙,憤懣道:“速速撤回,稟告魔尊。”

午后的陽光鋪撒在鱗次櫛比的屋宇上,白墻黛瓦的書院里,五六個少年圍坐在一位鶴發童顏的老者身側。一個白衣少年展袖伏在桌上,下巴埋在雙臂間,只露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老者;兩個豆蔻少女端坐在石椅上,雙手或握拳或搭放在膝頭專注傾聽;一個發束葛巾,身著績麻短衣,腳踏鹿皮靴的健壯少年干脆頭枕雙臂,腳蹬藤蔓仰臥在一株大葉榕下......

縱使聽眾姿態迥異,那老者卻低垂眉眼視若不見,口若懸河自顧自說故事。

老者口齒清晰語速頗快:“那時天上十日皆出,天地炙烤,河流干涸,天帝派擅長射箭的羿下界除災。羿取弓搭箭,黑鐵長箭破空而出,嘻嘻哈哈鬧成一團的金烏們驚慌失措四散奔逃。只見羿一箭快似一箭,箭無虛發,倏忽剎那間九只金烏墜落身亡......”

“夫子、夫子,太陽的兄弟們都被射死了?他該多傷心啊!?”

“三足金烏是母神羲和之子,我族也是羲和部落的后裔,扶桑切記!要尊一聲三足金烏的!”夫子右手握拳一邊用食指關節處大力叩擊青石桌面,一邊面容沉肅斥道。

“那烏鴉哪有傳說中的神武不凡!”仰臥望天的少年微微側身兩眼一翻輕蔑地哼道。

“曼沙!你,你休要胡言!”夫子氣的呼哧直喘怒斥道。他微屈五指便要捋胡須,驀然記起上月不知哪個搗蛋鬼在他的旱煙袋里撒了點硫磺,他點煙時便燃到了須髯,還差點燙傷下巴。他只能重重撓過胡茬,狠狠瞪向曼沙,心里暗暗認定這個一向桀驁不馴的弟子就是那個始作俑者,這么想著,他更是氣的渾身顫抖。

曼沙滿不在乎地回望天空,仿佛空氣中有什么物件深深地吸引住他。看見他這樣,夫子騰地起身,抓住戒尺,氣勢洶洶地向曼沙逼來。

“曼沙所言不無道理,三足金烏若是英勇神武又怎會被后羿射殺?”伏在桌上的白衣少年烏黑深邃的眼瞳里閃現出嘲弄的笑意。

他嬉笑道:“那些都是上古傳說嘍,如今咱們少昊部與空桑山上的那些個自稱羲和部嫡親后裔的族人們哪還有來往?都生疏冷淡的很!他們是全然忘記我們少昊部曾在他們最危難之際獻出了族中圣器幻月寶鑒。可是,圣器居然在羲和部失竊了!若不是鳥尊再三向祖父發誓說他會親自尋找圣器,親自奉還少昊部,那時兩族非得征戰一場不可!”

白衣少年許是說到憤慨激昂處,周圍幾個少年紛紛捋袖附和。

他自得一笑又道:“上古時期少昊部與羲和部沾親帶故,現在的羲和部可沒誰認同咱們少昊部的親眷身份。三足金烏是母神羲和之子,他更是從未踏足少昊部,恐怕連少昊部這個名字也未曾聽說過。那三足金烏若是英勇神武還怕什么后羿?”

他環顧四周,掃過夫子氣得緊握戒尺,青筋爆出的雙手,呵呵一笑道:“曼沙直言不諱,夫子您大人不記小人過,莫與他置氣了。”

插話的白衣少年名喚桑柯,是少昊部族長之子,也是夫子的得意門生。那夫子見他出面說情,也知道他與曼沙平日關系甚好,只能悻悻然將提舉的戒尺縮進衣袖,黑著臉斥了句:“氣煞老夫也!”

日過中天,大家都有些疲懶,眼見著夫子回到桌案前坐下,怒氣漸消,遂也就嘻嘻哈哈笑鬧起來。

只有扶桑還是蹙眉不語,點漆如墨玉般的眼眸里流露出悲憫與哀傷。

日影西斜,夫子瞇瞪著三角眼,盯著院角的銅漏壺辨出時辰,徐徐說道:“下學吧。”

眾人收拾書冊三三兩兩結伴離開書院。

暈紅的夕陽溫柔地注視著安寧靜謐的小城,家家都在生火燒飯,不知誰家的主婦正呼喝家里漢子切菜添柴,嘹亮的語聲夾雜著爽朗的笑聲回響在小城各個角落里。裊裊炊煙便也快活的搖曳著腰肢,舒展著雙臂擁抱夕陽,落日余暉勾勒出她緋紅的笑顏,一切都顯得溫暖而美好。

扶桑默立在桑措湖邊,她的影子被夕陽余暉投射在湖面上,與粼粼波光重疊在一起。

忽然一顆石子掠過水面,水面泛起一圈圈金色的漣漪,水波紋漾開了暗黑的影子,扶桑的心莫名的一抽。

她沒有回頭,只低聲嗔道:“出來吧,曼沙。”

曼沙從岸邊柳林的萬千垂絳中走出來,他挑了挑墨黑的眉,此時涼薄的唇微微上揚,露出些許不屑。待他行到湖邊,矮身懶洋洋坐在地上,才揚聲問道:“不開心?因為夫子又斥責你了?”

“不是。”扶桑搖搖頭嘟囔道,低頭瞥見岸邊圓圓的鵝卵石,便也彎腰撿拾兩塊掄臂拋到湖心深處,鵝卵石急遽入水發出噗、噗的響聲,遠處水面驚起一群雪白的鷗鷺撲騰騰展翅沖向藍天。

“那又為什么?”曼沙嘴里銜著一片柳葉一邊咀嚼一邊疑惑地問。

“我想離開。”扶桑垂下頭口唇翕動。

“啊?”曼沙仰頭仔細打量扶桑,不解地問:“年初爺爺不是帶你出山采藥了嗎?”

“大山外還是高聳入云的大山,大山邊緣還有先祖們布下的結界,結界外是遙緲無際的大海......”扶桑似在喃喃自語。

“啊?”曼沙語音一沉,狐疑地問:“你想離開部族?”

“少昊部除了族中的長老,族長離開過大山,其他人從未離開過。”曼沙眉峰攢聚緩緩道。

扶桑嘆氣道:“可是我親愛的阿爸阿媽,他們在十年前離開部族,至今不曾歸來。”

“崇山峻嶺之外水遠山遙,那里又是怎樣的?為什么阿爸阿媽這些年不回來看我,我都已經長大了。”

扶桑在心中呼喚:“阿爸阿媽!你們能聽到女兒的聲音嗎?你們還好嗎?”

她仰面望著迥迥長空,眼中熱淚翻滾。她緊緊閉住雙眼,淚水卻又不不受控制地滑落下來。

“又想起你阿爸阿媽了?”曼沙起身來到扶桑身邊,抽出她的絹帕遞給她。“我已經通過破影神功二重天,只要突破三重天我就可以參加族試,那樣就可以在秋訓時闖過結界離開這里。那時我幫你去尋找你阿爸阿媽!我會幫你的!”曼沙挺起胸膛,誠摯而懇切地說。

“謝謝你曼沙。”扶桑哽咽道:“爺爺說,只要我日日勤學苦練,參透阿爸阿媽留下的典籍書冊,阿爸阿媽就會回來看我......只是那些典籍書冊真的浩如繁星,我日日苦讀還有那么多不曾讀懂。但是我已經無數次夢見阿爸阿媽,每次醒來我的枕頭都濕漉漉的......我,我不敢讓爺爺知道,我不能讓年邁的爺爺為我擔心......”

扶桑的哭聲壓抑而哀傷,一陣風吹過,樹葉簌簌而落。

曼沙慌忙張開雙臂環抱扶桑雙肩,滿眼盡是憐愛之色,他字字如諾地說:“別哭,我一定會幫你的。”

“扶桑,扶桑......”遠處傳來爺爺的呼喚聲。

扶桑趕緊擦干淚水,曼沙露出他招牌的懶散不羈的笑容,拍拍扶桑說:“快回去吧,再見不到你,爺爺該著急了。”

阿爸阿媽留下的典籍書冊整整齊齊碼放在兩排高大的書架上,書架旁擺放著一張湘竹榻,竹榻對面窗欞下是長條狀的藤桌,兩把竹椅,藤桌一角排滿了形狀各異的瓶瓶罐罐,里面分別盛放著青綠、褐黃、瑩紫等色彩斑斕的液體,看起來不像胭脂水粉,卻像是各樣藥草粉劑。

扶桑正在桌前調制藥劑,今日夫子生病休學一日,扶桑惦記著月初她撿回來的黃雀,一只紅喙金羽的黃雀,她要再配些薊草膏給它敷上。

“好俊的黃雀啊!不過你的右翅受傷了,忍一忍不要動啊,我給你敷些薊草膏,它會讓你的傷口盡快愈合的。”黃雀懨懨地臥在藤桌上,扶桑用指尖沾了些綠色藥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黃雀的傷口處,時不時還輕撫黃雀那金紅的尾羽。

“撿到你時你身上可是一股子腐臭味,我可是把自己珍藏多年的玉露犀香丸都貢獻出來了,那股子怪味才消減一些。”扶桑兀自喃喃自語。

“扶桑,扶桑?

“爺爺,我在屋里呢。”扶桑朗聲應道。

她撫了撫暄軟的菖蒲墊子又道:“菖蒲最具清心寧神的功效,你呀在這兒多睡一會傷口便會愈合。我晚些再來看你呀。”語音未畢扶桑轉身向屋外走去。

黃雀抬眸一抹金光隱現眸中,眸光落處是一根金紅的尾羽,此時那一指長的尾羽飄浮在扶桑的鬢發間,倏地鉆進發間,化作一綹金色的長發。

“這根尾羽便是我的謝禮,讓它替我報答你這些日子的救命之恩吧。”黃雀的雙眸斂去金光。這里莫非就是東君曾經提及的少昊神府?只是如今的自己還有什么資格去面見東君?黃雀紅喙微合、眼眸低垂瞬間進入深眠。

竹籬門扉吱呀推開,爺爺取下肩上的藤筐擺放在院角。

“爺爺,今日您怎就這般早回啊?”

“族長清晨去了棲云峰,他獵得不少虎豹狐兔。這不是他見我老邁,送我兩只雪兔,今晚咱們可就有燉兔肉吃了。”爺爺呵呵笑道。

扶桑也展露笑顏,她接過雪兔,仰臉又問:“爺爺,青陽殿上的壁雕可描好了?”

“哪有那么快!偌大的青陽殿,繪了那么多花鳥瑞獸,最近真不知怎么回事,一幅幅相繼色彩黯淡,這要我這老頭子描到何年何月?”爺爺不禁皺起眉頭低聲抱怨。

扶桑吐了吐舌頭,甩開墨黑如鴉羽般的長發,輕盈地踏入后廚。“鄰舍哥嫂都說咱們少昊神府乃天地鐘神秀之地,爺爺您又是漆畫圣手,您描的鯤鵬展翅可飛九天,魚龍潛水,四季花開都繪的栩栩如生,我可一直盼著瞧一瞧呢!”扶桑清脆的嗓音如滟滟春波撒滿庭院。

“就你這小妮子最會哄爺爺開心!”爺爺的臉上漾出濃濃笑意。

“族長,青陽殿影壁上的九天玄鳥舞陽圖昨日消失了。”一位身著緋色衣袍的年輕人拱手而立,他的上首處擺放著一張紫檀云紋雕花椅,此時一位高鼻深目闊口長髯的中年人端坐其上,支肘沉思,那中年人滿面威嚴,神情端肅。

年輕人見那中年人無動于衷,心里揣測著他是否想得太過入神,以至于未曾聽見自己稟報,于是他輕咳一聲又道:“近來主殿壁雕屢屢消失,屬下雖多次延請城中名匠慕牘老叟前來補葺,奈何每每描完又消逝無蹤,族長可覺怪異?”

“朱雀,我知你心中疑惑,我又何嘗不是?”中年人嘆息道,頓了頓又道:“為解此惑,我昨日登了天一閣。”

“天一閣,族長可見到老族長?”朱雀急急問道。

“老族長隱居多年,早已不問世事。聽聞此事,他只令我翻閱《上古拾遺大荒經注》。”中年人手攀額角輕揉片刻,方又道:“經書注疏,上古三萬七千八百年仲夏,后羿射殺九日,母神羲和終日悲慟,居空桑數萬載遂凕化成石。羲和座下五靈尊擇山石而居,長伴左右......”

“五靈尊?”朱雀驚訝問道:“五靈尊是何方神圣?”

“獸尊、鳥尊、龍魚尊者、花靈、木靈,傳聞那五靈尊本是空桑生靈,因母神羲和久居空桑,空桑山上的花鳥魚獸日日浴在母神充盈磅礴的靈氣中,多數修煉成形,而五靈尊因頗具慧根,萬年前它們已修練成仙。”

“后羿射日乃遵天命,母神難道也會心懷怨念?”朱雀怔仲道。

“為人母者,痛失愛子,雖奉天命,又怎能不傷痛、不哀怨呢?”中年人眉峰聳起,面容沉肅道:“怕是數萬年來怨念積聚成海,五靈尊本就是俯仰母神靈力而生,如今怨念太重,五靈尊怕是靈根不穩,被怨靈反噬了。”

“族長,東南方向突然陰云密布,日月無光!”一個玄青袍服的青年人大步跨入殿內。

“青鷂隨我立即前往昊天臺,朱雀喚上紫鶻、黑鷹速速前來。”話音落處,三人身形已如閃電消逝無蹤了。

頃刻間中年人與青鷂已立于少昊神府至高處昊天臺上。

昊天臺建在城東龍鼎山巔,與觀星閣遙遙相望,此時觀星閣上依稀一人寬袍廣袖,衣袂飄飄,紫微星君仰首望天似已佇立多時。

東南方天地交會處黑云翻卷,濃黑洶涌的霧嵐自下而上騰騰拔起,霧嵐涌入黑云如潑墨般向四方蔓延,瞬間便遮蔽一方天日。

“拜見星君!”中年人率青鷂面朝紫微星君的方向雙手交疊,俯身拜下。

紫微星君身形一閃已飄然立于昊天臺上,“賢侄快快免禮。”紫微星君抬手虛扶中年人,緩緩問道:“如今天相,東君又作何解?”

“父親昨日已明示桑若,天相如此恐與母神羲和有關,如今怨念積聚,五靈尊怕也是靈根受損慘遭反噬了。”

桑若,乃少昊帝后裔,其父東君早年與紫微星君交好,紫微星君便將觀星閣建于龍鼎山主脈,自是方便二人時時敘舊之故。

紫微星君目光炯炯眺望東南,沉聲道:“恐怕東君交代你的不止這些吧?”

桑若面色一紅,捋了捋袍袖,咳了一聲方道:“父親著我今日去了方壺山青霞府,向靈寶天尊借來聚靈珠。”

紫微星君捻須微笑道:“東君還是未卜先知。”又奇道:“靈寶天尊竟把聚靈珠借于你了?”

桑若雙手成揖,謙謹地說道:“天尊他老人家素來喜好棲云峰玉漱青狐,小侄今日運氣好捕了幾只赤目雪兔,得了一只青狐,沒敢耽擱立即送進青霞府。誰想天尊他老人家早已在府中侯我,天尊將備好的聚靈珠傳于我,還囑咐道聚靈珠是仙界圣物,靈氣鼎盛能化解五靈尊反噬之力。”

桑若再次恭敬地望天長揖道:“恐是天尊他老人家早已料到五靈尊遭了反噬,是以傳我族聚靈珠,令我族前去化解五靈尊反噬之力吧。”

紫微星君頻頻點頭捻須微笑不語。

忽然,東南方的墨黑云霧如千軍萬馬一般呼嘯著、嘶吼著向八方天地奔涌而去,桑若大驚道:“難道連三足金烏也遁去了?”一時間飛沙走石,天地昏暝。

“青鷂、朱雀、紫鶻、黑鷹,速與我結耀日熾陽青霄陣!”桑若喝道。

桑若率先挽起袍裾,面朝東南席地而坐,青鷂與適才趕到的紫鶻、黑鷹、朱雀各據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五人掌心俱各向一方指結蓮花法印,口中低誦法訣。約莫一炷香功夫,五人發頂皆是白霧蒸騰,一只五彩鳳凰隱現白霧之中,撲開的巨翅席卷陣陣清風,婉轉清越的啼鳴聲響遏行云聲震九霄。

昊天臺青石壘土浮起無數金色光暈,一簇簇金色光暈在愈誦愈疾的法決聲中急轉成圓,聲漸轟鳴帶出風雷之勢,一波波如赤金磐石彈飛天際。

五彩鳳凰煽動著鳳羽卷起漫天旋風驅散陰云黑霾,金色光暈彈射處沙石盡碎散落如霰,迥迥長空如巨大的端硯,拭去灰黑混沌,顯露出青白如洗的顏色。

雖未到落日時分,萬里云空已無烈陽蹤跡,那原本展翅翱翔的五彩鳳凰頭尾相連急速旋轉,極目處五彩鳳凰已聚作一個疾旋的太極八卦圖形,正中光芒鼎盛給予大地萬丈光明。

桑若等五人趔趄站起,拭去鬢邊汗粒,長長舒了一口氣。

“可惜耀日熾陽青霄陣只能支撐七七四十九日,四十九日一過,如那三足金烏仍不能職守長空,到時天地將暗黑如墨,免不了妖魔橫行生靈涂炭百姓遭殃。”桑若黯然道。

金烏出走,虞淵歷來是神族鎮壓妖魔之處,那些在地底沉睡多年的妖魔將被喚醒,喚醒后必將成為大患。想到這些桑若心中惴惴,更是長嘆不語。

“我這就去天宮稟報天帝。”紫微星君語音喑啞,他拈指掐算又道:“為今之計當速速派人尋回三足金烏。”

桑若訝異地望著紫微星君問道:“星君以為何人能擔當此任?”

紫微星君掐指一算,緩緩說道:“城中老叟慕牘有一孫女名喚扶桑,此女可擔當此任。”

一絲疑惑閃現在桑若眸中,他不禁奇道:“如我記得不錯,扶桑剛滿十五,區區女童也能尋回金烏?”

紫微星君捻須頷首,但他并未疏解桑若的疑惑,反而問道:“你認為三足金烏會遁去何方?”

“天界眾神仙府邸,三足金烏自不會去;魔族一向深藏幽暗之地,三足金烏也無以藏身;倒是人族極有可能!”桑若眸光澄澈,望向紫微星君的眼神飽含敬意,“天上一日,人間一年。扶桑以半生之力尋找金烏,或能有收獲。傳聞昔日母神羲和湯谷浴日,湯谷有扶桑樹,十日浴后擇扶桑枝干而居。難道扶桑與那三足金烏乃天命所系?”

“且金烏必得五靈相助,即使扶桑有聚靈珠,素聞聚靈珠雖是圣物,但自神魔大戰多年,神族重新奪回聚靈珠后,佛祖憂其再被魔族盜取為其所用,特意誦經九九八十一日,以無邊佛法封印聚靈珠,那靈珠封印之后只能在靈物妖魔本體衰微之時才能吸納靈氣。扶桑區區一女童此去人族必將面臨重重困難,她又如何能掌控這天界圣物聚靈珠呢?”

“天命不可妄測。”紫微星君眼神深邃,搖頭不語。良久才道:“方才我卜算一卦,三足金烏當有一劫。”

版權:云起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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