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蜜蜂的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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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言
對于市民社會的政治團體而言,法律與政府就如同靈魂對于生命本身一樣。我們通過解剖尸體進行研究發現:真正讓人體這部機器得以運轉的核心在于那些不足掛齒的薄膜與導管,而非表面上看起來的那些堅硬的骨骼、強壯的肌肉及神經,抑或它們表面上那些優雅、細膩白皙的皮膚,這些薄膜與導管是如此普通,以致人們長期忽視了它們的存在,認為它們可有可無。把人的天性從藝術與教育中剝離出來進行研究時,情況也是這樣。這種研究會告訴我們:人之所以被稱為社會性動物,其原因并不是人具有團結合作、善良天性、憐憫及友善等最高尚、最優秀的品質,也不是人追求造就賞心悅目外表的其他優點;恰恰相反,最不可或缺的造詣其實存在于人的那些最低賤、最可恥的品質之中,是它們使人在最龐大(參照世人的標準考量)、最幸福與最繁榮的社會中世代繁衍,生生不息。
我所要表達的思想都涵蓋在下面這則寓言里了。在八年前,它剛剛問世時還只是一本價值六便士的小冊子,題目是《抱怨的蜂巢或騙子變作老實人》[1]。沒想到這本小冊子出版后盜版接踵而至,很快就成為被印在僅值半個便士的紙張上的廉價品,賣遍街頭巷尾。小冊子的第一版問世之后,我就碰到了一些人,他們既不是有意,也不是愚昧,卻誤讀了它的意圖(假如說它能有什么意圖的話),認為它旨在嘲諷美德與道德,全篇皆是吹捧惡德之詞。這種誤讀使我下定決心:無論這本書何時再版,我都要盡我所能讓讀者了解我寫這首詩的真正意圖。我還打算在詩歌的名義下去借機吹捧這幾行松散文字,這不是為了讓讀者多讀到一首韻律齊全的詩,所以,給它們取名,著實讓我大費腦筋,因為它們無法歸于史詩、田園詩的一種;也無法歸于諷刺詩、滑稽詩或英雄喜劇詩任意一種。它們缺少作為故事所需的現實可能性;也因過長而無法看作寓言。對此,我只能說:它們是一個用打油詩形式敘述的故事,其中沒有半點賣弄聰明的意思。我已盡我所能把它敘述得通俗易懂:無論它在讀者眼中是什么,我都不反對。傳聞,蒙田[2]對論述人類的缺點了然于胸,卻對人類的種種最好的天性渾然不知;只要人們對我的評價比對他稍微好點,那我就心滿意足了。
寓言中蜂巢所指代的,無論大家認為是這個世界上的哪個國家,對這個國家的法律和體制的形容,對其居民的榮譽、財富、權力及勤勉的形容,都印證了一點:這個國家一定疆域遼闊、物產富饒而又好戰,他們的人民在一種有限度的君主政體統治下幸福地生活著。因此,這個寓言的諷寓將包含下面將提及的幾種專業及職業,并且各個等級和各種身份的人幾乎都被囊括其中,這絕不是為了去傷害、去針對特定的某些人,只不過是要借此表明:各種卑劣的成分混合在一起,便會建構成一個健康的存在,也就是形成一個井井有條的社會。因此,我們不得不佩服政治智慧的驚人力量,這種力量的源泉是一種幫助,它來自一部美妙無比的機器,而正是那些最無足輕重的部件構成了這部機器。這是因為,這個寓言旨在(如同這個寓言的“寓意”一樣)表明:正所謂魚與熊掌不能兼得,想要既享受一個勤勉、富裕和強大的民族所具備的最安閑自在的全部生活,同時又要有一個黃金時代所能希望的一切美德與清白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將揭穿一些人的荒謬和愚蠢的嘴臉,他們夢想著成為有錢人,并且異常貪婪,把一切能夠攫取的收益都收入囊中,卻總是或小聲嘀咕,或高調地抱怨那些惡德及不便。要知道,從世界誕生之日起,那些惡德及不便就與一些王國及國家形影相隨,而那些王國及國家卻同時是強大、富裕和文雅的代名詞。
我將分散部分闡釋以達目的,首先我會大致描述一些專業及職業經常導致的某些謬誤及腐敗。之后我再證明:充分利用每一個人內心潛伏的惡德,對于全體的偉大乃至世間的幸福都不無裨益。最后,我要講述普遍的誠實、美德及全民的節制、無邪和滿足的最終導向,并以此表明:假如人類真的能夠治愈其天性邪惡所造成的惡果,那么,人類將與如此龐大、有效而文雅的社會說再見了,因為他們與繁榮起來的聯邦政體及君主政體的統治早已融為一體,不可分割。
如果你問我做這一切是為了什么,有什么好處?這些見解對大家有什么用?事實上,除了能開拓讀者的思維之外,估計就沒有任何其他用處了。然而如果有人問我:從這些見解當中能順其自然地推論出什么?我便會告訴他們:首先,人人都在不斷地熱衷于給別人挑刺,而在讀到我這些見解之后,人們將學會反省并拷問自己的內心,他們將會為自己犯下的錯誤卻不知悔改而感到羞愧。其次,一些人熱衷于安逸和舒適的生活,他們將所有利益都收入囊中,而這些利益原本屬于一個偉大、繁榮的民族。這些人將學會對那些不便之處有更大的容忍之心,地球上所有的政府都對它們無可奈何,而這些人應當看到:要想享受安逸舒適就必須要面對那些不便之處,這是無法逃避的。
如果人們虛心接受對他們的片語忠告,想要變得比之前更好,我自忖,我所發表的這些見解,足以幫他們達到這一目的。可是,世事輪回,時代變遷,人類卻止步不前,盡管這期間有不少鴻篇巨著得以問世,那些著作曾盡其所能幫人類變好。可能是我的虛榮心作怪,使我希望用這本不足掛齒的東西去獲取改善人類的更大成功。
懷著這小小的奇想可能產生的這點小小的優越,我想我有義務去證明:這本書沒有歧視任何人,因為一本書如果沒有意義,那至少不應帶來任何負面影響。為了做到這一點,我用一些解釋性的評論加以補充,在那些看上去可能會產生歧義的段落里,這樣的評論隨處可見。
素未謀面(抱怨的蜂巢)的挑剔者告訴我:只要我所說的與寓言有關(它們最多也就只有這本書的十分之一),那都只是為了介紹那些評論;我不僅沒法理清那些值得懷疑的或晦澀難懂的地方,反而從客觀上加深了人們對我的質疑;我不僅沒法把以前所犯錯誤的影響降到最小,反而錯上加錯。他們想以此證明:在閑扯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時,我比在寓言里所做的對惡德的吹捧更加恬不知恥,爐火純青。
面對這些責難,我根本就無暇顧及。對于那些心存偏見的人,所有的道歉或解釋都無濟于事。我知道有些人認為:惡德存在于世間每個角落,這種假設是有罪的;這些人將永遠參不透其中的奧秘。不過,如果對這個假設所能造成的一切冒犯加以深究的話,那錯誤的推導必然會得到錯誤的結論,而我不愿這樣的錯誤發生在任何人身上。我說惡德與偉大而有效的社會須臾不離,我說那些社會的財富和莊嚴與惡德形影相隨,并不意味著這些社會里有罪的那些成員可以逃脫應有的制裁,不用為他們的過錯付出應有的代價。
在倫敦,只有數目極少的人需要隨時步行,但我相信人們卻會希望倫敦的街道比通常標準更干凈一些;他們只會關注與自己休戚相關的衣服和私人便利,對其他事情一概漠不關心。不過,一旦意識到是這個大城市熙攘熱鬧的交通和它的富裕使得他們如此窩火,一旦開始關注這個大城市的福利,人們便不再關心這個大城市的街道是否需要清潔一下了。這是因為,我們若是想到:因循慣例的話,數以萬計的商業和手工業消耗著這一切材料,我們若想到這個城市每天消費數量驚人的食物、飲料和燃料的同時,也會產生垃圾和廢物,想到無數馬匹及其他牲畜總是在街道上逡巡游蕩,想到這些街道被來來往往的運貨馬車、四輪馬車及更為沉重的客運馬車磨損得千瘡百孔,最重要的是想到熙來攘往的人群把這些街道的邊邊角角都糟蹋得面目全非……如果我們想到這一切,便會發現:污物時時刻刻都在出現。試想那些大街離河邊如此之遠,那些污物一旦產生就要清除的話,代價是多么昂貴,又是多么耗費腦筋,因此,想讓倫敦變得更清潔,勢必要以犧牲它的部分繁榮作為代價。現在我要問:如果一位良好公民考慮到上述這一切,他是否會認為對于倫敦的幸福生活而言,臟亂的街道是它密不可分的一種副產品呢?那些街道并不妨礙清潔鞋子及清掃街道,因為擦鞋者和清道夫對這項工作沒有絲毫成見。
但是,倘若不考慮這個城市的價值取向而問我:哪里才是最適合散步的地方?那么,毫無疑問,相比于邋遢骯臟的倫敦街道,那沁人心脾的花園,抑或鄉村里草木青蔥的小樹林才是最理想的所在。同理,倘若不考慮世間一切虛無縹緲而又讓人艷羨的繁華而問我:人在哪里才最有可能獲得真正的幸福?我便會認為和平的小型社會再合適不過了。那里的人們既不會相互妒忌,也不會相互諂媚,他們自給自足,怡然自得,兵強馬壯,富甲一方。而正是憑借這樣的財富和實力,他們能夠對外出兵去侵略其他民族,因而把他們本國的快樂建立在別國的痛苦之上。
本書第一版中我想要對讀者表達的,就是上述內容。在本書第二版的前言里,我沒做任何刪減改動。但是,反對這本書的浪潮自那時已然形成,這全都在我對那些好心人的正義、智慧、慈善及公平品質的預料之中。我對他們不抱任何希望。這本書曾被大陪審團提起公訴[3],并且遭到數千人的口水圍攻,而實際上他們并不知道這本書究竟寫的是什么。他們在倫敦市長面前痛陳這本書的罪惡。一位牧師每天都在對它進行洗禮,此人登廣告詆毀我,并揚言將在兩個月,或至多五個月后反駁我這本書[4]。我在本書的結尾,迫不得已為自己做了聲明。那個大陪審團的裁定及一封寫給尊敬的C爵士[5]的信也包含其中。此信不但言辭縝密,而且雄辯、舌燦蓮花。作者表現出了詬罵的天賦,表現出了一種偉大的睿智,即洞察秋毫、明辨是非。作者激烈反對邪惡的書籍,矛頭直指《蜜蜂的寓言》,并對其作者怒目相向。此人指出該書作者的滔天大罪足有四項之多,說此類作者目前岌岌可危,而上帝將會懲罰整個國家。因此,他憂心忡忡,提醒眾人對這個作者要多加小心。
鑒于此信的長度,鑒于它并不僅針對我一個人,我本想先摘錄下其中與我有關的部分,但是,經過仔細研究,我發現想要把那些與我無關的部分剔除是如此的困難,因此,我只好勞駕讀者耐著性子讀完了。我也希望,盡管該信冗長之至,其浮夸之辭仍能使曾經品讀過它所批評的那篇論文的讀者讀得饒有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