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有小魚干嗎？”

“你有小魚干嗎？”

不知何處傳來微弱的聲音，若有若無的飄來。

袁可言正從學校放學回家，學校在一座小山坡的頂上，這是鄉(xiāng)上唯一一所小學，座落在全鄉(xiāng)最高處，山坡頂部天然形成的一個凹字地形，正好用來修建學校，背靠山壁的正中間有三間泥巴墻的教室，分別設置低中高三個年級，右面是廚房和柴房，廚房右后面是廁所和豬圈，左面是老師的兩間宿舍。

學校大門外紅砂石鋪就的階梯蜿蜒向下，兩邊低矮的泥巴墻房子，是一些商店，在每月固定的趕場日，店鋪里、屋檐下，以及相鄰店鋪間隔的空隙處，擠滿了附近鄉(xiāng)鎮(zhèn)來趕場的人，周圍十里八村的人帶來售賣的土特產(chǎn)，無非是一些活雞、活鴨、活鵝、禽蛋、竹筍、笆籠里裝著肥美的鯽魚鯉魚，偶爾還有幾只小螃蟹，頭上裹著藍布頭巾瘦削的山羊胡大爺，手里牽著長著長胡須的山羊，叫賣背簍里紅苕粉條的婦女，賣草藥的老太婆，瞎子算命，那些店鋪里面賣的東西有鐮刀、鋤頭、土煙、白酒、棺材、香蠟錢紙、鞭炮、竹編制品……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今天是個陰雨天，下午放學，同學們一窩蜂跑出教室，各自回家了，袁可言放學去了趟山墻邊的廁所，等她出來，哪還有同學的影子，因為下雨，都跑個精光。袁可言也趕緊下來，兩邊的商店都關著門，只有棺材鋪李大伯還沒關門，看見袁可言從坡上蹦下來，喊她道：“女娃子，把細點，落雨天地滑，跘跤子。”

袁可言笑著對李大伯說：“沒得事。李伯還不回家喃？”

李大伯指著一口漆了一半的棺材說：“還有活路做。”

袁可言邊下石梯邊回頭道：“好，我走啰。”

其實學校下首山坡兩邊統(tǒng)共也只得十幾間泥巴墻房子，繞過最后一間房子，袁可言隱約聽到耳邊傳來稚嫩的普通話：“喂，你有小魚干嗎？”

袁可言側耳仔細傾聽了一會兒，又似乎沒聲了，她又下了幾級臺階，那聲音又傳來了：“喂，你有小魚干嗎？”

袁可言又停下腳步，左右張望，斜風細雨，只見被雨水浸濕的石階上滿是黃色稀泥，兩邊的草叢被雨水淋濕顯得越發(fā)油綠，各色不知名野花也被雨水淋得低下了嬌艷的臉龐，樹葉在風中蹁躚飛舞如蝶，枝條之間摩擦出啪啪嚓嚓的聲音，路上除了她自己，并不見半個人影。

奇怪，是哪個在說話喲？袁可言心里嘀咕著。

這時那聲音忽然清晰起來。“喂，那個扎辮子的小姑娘，你有小魚干嗎？”袁可言驚詫的把頭轉向左前方，原來那里有一塊大青石，上面布滿了青苔叢生著野草，那聲音就是從那個方向傳來。袁可言倒也不害怕，她盯著那個方向問道：“你是哪個？咋個不敢站出來說話？”

隔了一會兒，大青石邊上的草叢里探出一顆頭來，是個小男孩子，比袁可言矮了一個頭，只見他兩個烏漆黑的眼里閃著一點賊光，頭發(fā)又稀疏又發(fā)黃，看那男孩濕濕的頭發(fā)扣在頭上，上身穿著一件軍綠色的燈芯絨外衣，下身穿著卡其色布褲子，皮膚十分白晰，比袁可言還白幾分。他扒拉開草叢，緩緩走了出來，赤裸的一雙小腳被黃泥裹住，褲腳上也沾滿黃泥巴。

袁可言指著那男孩道：“你是哪家的兒娃子，我咋從來沒見過你？”那男孩子黑眼珠滴溜溜一轉，也不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一味用普通話問她：“喂，小姑娘，你有小魚干嗎？”

袁可言扎著兩根黝黑的的長辮子，一條搭在身前，一條甩在背后，鵝蛋臉子上嵌著兩枚杏眼，眼瞳清亮，眼波流轉，活潑靈動，挺直小巧的鼻子配上櫻桃小口，清秀可人，她穿著碎花布的襯衣，外套一件淡紅色毛線背心，斜挎?zhèn)€軍綠色書包，褲子是藍布長褲，腳上一雙黑底紅花的搭扣布鞋，鞋面有些濕，黃泥漿點綴其上，白色襪子也不能幸免。她跳下石階和他并排站著，用手比劃下那男孩子的個頭，說：“你明明比我還小，為啥子喊我小姑娘？我今年8歲，在我們鄉(xiāng)都上三年級了？你才好大點兒？你到底是哪家的小娃兒？”

那男孩子聽到她說完，反而笑了，露出兩顆十分尖銳的虎牙：“我不告訴你。除非你有小魚干。”

袁可言感到莫名其妙：“我哪有小魚干，前面翻過那個坡坡有條小河，里面倒是有好多小魚，你自己不會去逮嗎？”

那男孩子說：“你看我比你個子小，怎么捉的到小魚，不如你捉了小魚曬干給我，我就告訴你我是誰，好不好？”

袁可言偏頭想了想：“好啊，那到時你要在這里等我喲，還有你叫啥子名字嘛？”

“我叫王奇。”

“我叫袁可言，不如我們拉個勾勾？”袁可言把右手小指屈伸到王奇面前，王奇也伸出他的右手小指，袁可言勾住王奇的小指，感覺他的手指冰涼，她邊搖邊說：“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癩皮狗。”

拉完勾她一下摔開王奇的手，轉身往下走去，邊走邊說：“那我先回家了喲。”

雨漸漸停了，望著袁可言逐漸遠去的背影，王奇嘴角露出一個詭異笑容，唇邊擠出一顆尖利的牙齒，齒尖閃著晶瑩的光芒。

三天后。下午放學，袁可言故意走在后面，她的書包里用樹葉小心包著十幾條菜板魚魚干。今天倒是陽光明媚，微風拂面，草叢和山花散發(fā)出陣陣芬芳。袁可言來到約定地點，四處張望，并沒看見王奇的影子，她扒開草叢，轉到大青石后面，還是沒見王奇。陸續(xù)有村民從她身邊經(jīng)過，還問她在這干啥？她支吾說：“等同學。”等了許久，也沒見王奇半個人影，這讓她感到有些失望，她從書包里掏出那包小魚干，心里嘀咕著：哼，讓你耍賴不守約。并做勢要往遠處扔去，正當她扔出的瞬間，忽然花了眼，一只好大的貍花貓竄出來，端端咬住扔出的樹葉包，趴在石階上兩只前爪扒開葉子，嚓嚓嚓風卷殘云，吃起小魚干來，也不理會她詫異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