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然已經離開了大城市的喧囂和繁雜，在那條繁華的商業街上，每一個人都像一根立柱，嚴肅地看著對方，無聲地爭奪著腳下的土地。在更靠近城市核心的地方，資本做是一片汪洋大海，每一位魚躍其中的玩家，不斷地蓄力，推動著它走向劇烈地動蕩和顛狂。沒有人能夠解釋這一切是緣何而發生，都能夠通過何種途徑了解到這是因何而結束，這就是資本市場。

柏然在臨走的時候放下了香煙，那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唯一的舒緩工具。初上任時，他曾奮力地辯駁，也未曾消減一成上司臉上的嚴苛，反而因此顯得更加凝重。一晃過了十數年，他還是記得當初的那個上司那張凝重而又嚴苛的臉。而現在，他終于也要走了，無聲無息地，一副似乎未曾有什么值得回顧的。

他坐在回乘的大巴上。一張車票，闊別多年。想那時還是二十出頭，正年輕的時候。一個跨包，只身來到了無親信的城市。

“您好，”一位男士來到柏然面前，微躬下腰，看著他，有一種似曾相識地樣子。“你是——？”面對眼前的這個男士，柏然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的手上戴著精致的表，鑲金絲的眼鏡，他的眼睛里透出微微洞穎地光。

“柏然？”

--“是，我是，您哪位？”柏然看著眼前的男士，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我是中心城區，做會計的，這是我的名片。”他打開皮包，抽出一張卡片。

“我好像記得你。”柏然接過名片，說。“你是陸剛，當初我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我就住在你家隔壁，你是房東家的那個少年。”

柏然拿著名片仔細地左右翻看一番，那位男士放松了下來，將身就近坐下。

“很高興再次見到您，柏先生。”他說。

“我也是，”柏然看了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會在這里？”

“您將要辭別這個城市，我是您在這個城市里為數不多的朋友，為了表示關心，所以我特意過來送送您。”

“我覺得你是有心了，我沒想到，你居然送上了車。”柏然風趣而不失禮貌地一笑。

“我開心這樣做。”他顯得有些張皇失措，但是并沒有語無倫次，反而很有條理地說，“我很尊重這樣一個美麗地錯誤，實際上我并不止不是為您而來，而是還有一個賬單要收，而且車已經發動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著在走的車子，他好像在抑住沉默，臉頰通紅，好像是有話要說地樣子。或許，他并不喜歡他人多管自己的閑事，但是這樣的事情的確已經發生了。他仍然抑住沉默，略帶卑愴地說，“無論符合誰的意愿，事實上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做為男人，他一定時常留意周圍人的感受，十分謙和地說了這一番話，柏然略有所知一般地點點頭。

“我記得當初初來乍到，沒有固定的收入，只能四處給人家跑腿過日子，就算是這樣，每個月基本上都是入不敷出，租住在你家，我還記得你是房東家的孩子。在四環附近，大巴還會停一次，不想耽誤時間的話，你可以盡快結束這段不愉快的旅程。”柏然知道，或許自己曾經對這個少年造成了一定的影響，但是他上車來送卻不值得，他并不建議他這樣做。

“我并沒有這樣想，柏先生。”陸剛說，“在我家的時候，您就是倍受尊敬的大哥哥，現在回家，父母還讓我將您當做生活中的榜樣。從那時候到現在，您已經搬離我家十余年了，盡管住的不是特別不遠，但是這么多年一直未曾謀面；家里人知道您工作忙都沒有打擾您，后來我也有了工作生活，也抽不出身來拜會，柏哥，您后來過得還好嗎？”

他神色凝重地看著柏然，深情的深處伴隨著呼吸的微顫，不經細微之處，竟伴隨著好似微妙地衰老。“您后來是知名企業顛擇公司的王牌講座，再到后來，成了該公司的中堅骨干和領軍者之一。”

“這些都是虛名。”柏然說，“要我說，其實倘若你了解到資本內部運行的本質，就會變得張狂，想要在脆弱的生靈的身上凌取無盡地沸騰的財富，來滿足自己饑渴地心靈。那些成就，都是一個又一個的員工緊促地認真的工作，終于讓資本飛了起來，最終飛到一部分人的手里。帶給人一種不同于田園曠野的，不同于風與河流的另一種感受。”

“您引領資本運作這么多年，有什么心得和竅門嗎?”陸剛問。被他們的談話吸引的，周圍的人大都有些驚愕，許多人甚至感覺到了震懾，都不敢有所輕妄的舉動。

“并沒有什么心得和竅門，后來錢多了，才覺得市場上所銷售的，都是人們日常生活所需要的，有時候為了滿足需求，不得不將為數不多的可供貿易的物品變成大量產生的產品，大量地進入市場，引發一輪又一輪地商業角逐。”說完，柏然不由得感嘆，他又想起了那時吸煙的日子，沉醉于香煙而帶來的短暫的變化，使資本的波濤愈加洶涌，愈發知覺，愈加生硬。“憔悴而不得松弛的生活，仿佛已經將所有的神經麻木，讓人處于其中，也無歡愉，也無憂樂。”

“既然這樣，資本讓您有什么收獲嗎？”

“收獲的話，多多少少會有一些。這么多年，我所了解到的，要么是退化成獸型動物，獸性促使人們變得憤怒，進而喪失理智，恰巧是這樣，才適合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更或者，是在猛獸的足下，被忽視地毫無尊嚴的活著。資本可以以任何形式在人的生命中以任何方式存在，而人們卻不能得脫。這就是生活在資本的世界的人們，和資本的世界的現狀。而我，在這個世界里，時而掠奪，時而發散所有，留下空曠干凈的胸膛，讓資本從這里通行無阻。”

陸剛聽得，笑容不覺印上臉頰，或許是因為他無比地了解和熟悉眼前的這個人，或許是因為這番話讓他有了收獲，或許是因為他所從事的工作給了他不一樣的領悟，而他恰巧也是城里人，帶著那種熟悉的感覺，也或許是因為熟悉的緣故，所以遂能知而曉，曉而覺。

“怎么？你對這個也感興趣？”柏然看似不解地問。

“不是這樣，柏哥，我并不感興趣，我并沒有對自己的生活感到任何的不滿足，我覺得自己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哦，這樣就好。”柏然說。

在大巴上，窗開的太大了風反而進不來，吹著窗簾輕輕擺動，，公路上時有陡坡，但是車開過去，會感覺十分平緩，若不是及其安靜地坐著，根本無法察覺到車子震蕩而發生的變化。

天空放晴，柏然不覺注視窗外。“柏哥？”陸剛發現柏然走了神，但是柏然信念堅定，他說，“小剛，你還記得，那天在樓頂上我朗誦過的那首詩嗎?”“不記得了，柏哥，過得太久了，我已經忘記了。”

柏然的腦海中浮現出昨昔的那一幕，在夏日的傍晚，一個青年人和一個小孩，在樓頂上鋪的涼席上，青年激情高漲，涌頌著余光中的那首著名的詩，“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長大后，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那時候的激情洋溢，澎湃著，現在卻已不能夠，他變得總是含蓄，似乎只有看著天空，才能找到原來的那種感覺。

“我離開，仿佛并不是一個偶然的決定，像是命中注定一般，終究要回歸那篇屬于我的土壤，曾經在那里植根，享受沃土，如今又要歸于那里，放下這么多年的牽掛和愁腸。”柏然說，“我終于——”

啊，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