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過的時候，魏笑習慣抱住自己的膝蓋。此刻，她蹲坐在巷口，肚子有些饑腸轆轆。

六月中旬，城市的夜晚悶熱極了，一個月沒有雨水的降臨，S市仿佛一個巨大的蒸籠。

樹葉像被白天的太陽燙了個自然卷，垂頭喪氣的耷拉著腦袋；蹲坐著的狗狗們，伸長著舌頭喘個不休......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魏笑也不想在這個大熱天選擇離家出走。

繁華的街道，霓虹閃爍。熱鬧的人群，絲毫沒有因為連日來持續的高溫減少閑逛的興致。

尤其是路邊的排檔一條街，三五成群，熱鬧非凡。

一群成年男子，赤膊上陣、舉杯暢飲，用一扎一扎的啤酒沖刷炎熱帶來的煩悶。空氣中飄著汗腥味、菜肴味、還有一股清純四溢的酒香。

魏笑有一張稚氣的臉，她留著一頭齊耳短發，清麗秀雅的臉上布滿了愁容。

她眼神幽幽地望向對面的喧鬧，注視著一家名叫“今夜啤酒燒烤小龍蝦”的排擋店。

“龍蝦來嘍——上龍蝦嘍——”

“麻辣龍蝦、十三香龍蝦、蒜蓉龍蝦、咸蛋黃龍蝦，菜都上齊了，老板們慢慢喝哈！”

隔著一條馬路，魏笑觀察了老板娘很久，她說著一口濃濃的川普話，撲面襲來的親和力，讓人過目不忘。

反正有家不能回，魏笑索性就看著人來人往，打發時間罷了。

一個赤膊上身的男人，喝得面紅耳赤，扯著粗嗓吆喝道：“老板娘，你家這小龍蝦辣得賊過癮，只不過，吃辣一時爽，事后菊花拉斷腸。估計明兒早上那個地方得遭殃了！”

一桌子的人頓時大笑，老板娘故意嗔怒，瞥了一眼那男子，轉瞬間喜笑顏開，一雙白皙多肉的小肥手，麻利利的從冰柜里取出啤酒。

過了一會兒，老板娘開始宣傳自己家鄉盛產的生態辣椒，替食客科普這辣椒與辣椒的區別。

“各位老板，這辣椒我可不是吹牛的，這可是我們老家的生態農業，健康辣椒！有些辣椒一咬就辣，辣前舌、辣喉嚨，聞起來辣，吃起來更辣，那辣味隔著老遠都嗆人。我們家鄉的辣椒就不一樣，雖然辣得您直冒汗、麻得您直哆嗦，但是下喉嚨不刺激，越吃越滋味，越吃越想吃。具體這辣椒好不好，明兒早上大家就知曉。如果那個地方受傷了，這頓算我的。”

喝酒的男人們，一片亂笑。

老板娘緊接著面不改色的從一個竹片編織的圓形篩子中取出一枚紅辣椒，吃進了肚子，圍觀食客一陣喝彩叫好！

魏笑莞爾一笑，心里感嘆，這年頭，做生意的人都得有兩把刷子傍身才行。

遠處的鐘樓巷傳來悠然的鐘聲，夜色彌漫，魏笑有了幾分悔意，這次離家出走，毫無準備，過于草率。她平日里一向從容、冷靜的性情，在父親的一巴掌掌摑后，卻徹底失去了理智。

出門時，她走得意氣用事，現在好了，摔門一時爽，回家想都別想。

此刻，她的口袋空空如也，比她的臉還干凈！眼下，她只怨恨自己沒能記得帶上那點可憐的私房錢。數量雖不多，但解決一時的溫飽還是綽綽有余的。

夜已深，偶爾有清涼的晚風伴隨。吃夜宵的人越來越多，周遭的空氣里飄著芳香四溢的菜香。

魏笑的胃部開始造反，絞痛難耐。

高考，這場沒有硝煙的戰斗，已經結束一個月有余，但三年來，一邊進食一邊做題的壞習慣，讓她患有中度胃炎，但凡不規律的飲食或是情緒波動，胃部便會產生疼痛、脹氣、噯氣、返酸，甚至嘔心的不適感。

此刻，魏笑的胃里，一陣陣的翻江倒海，她的額頭泛起了輕微的虛汗，一雙透著嬰兒白的芊芊玉手，下意識的抵住腹部，仿佛只有這樣做，才能緩解胃痛帶來的不適感。

往常胃病復發，母親總會替她熬上一碗小米粥。這媽媽牌的小米粥真是神奇了，堪比市面上的“養胃神器”。在一碗小米粥的潤澤下，她的胃痛總能夠立竿見影得到緩解。

“呵呵，醒醒吧！想什么呢？媽媽是不會原諒你的！想喝小米粥？別做夢了，魏笑！”

身體里的另一個自己，對著她冷嘲熱諷。

眼淚慢慢奪眶，濕潤了她的眼角。幼兒園三年、小學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母親十五年的付出，算是白瞎了。

一周前，高考查成績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魏笑的各門成績一向穩定，三次模擬考試都達到了一本線，老魏對女兒自然是放心的。老魏每天早晨照樣去茶樓點一份燙干絲、一碗魚湯面，樂滋樂滋地吃到九點，再悠哉悠哉的去店里開門做生意。

只不過，連日來親朋好友似乎比他這個當父親的更關心魏笑的高考成績。而老魏這人性格一向狂放不羈，好大喜功，自然更是牛皮吹上了天，“我女兒，不是清華就是北大，人大也得靠邊站......”。

眼下，距離高考成績揭曉的日子沒幾天了，老魏這顆中年老心臟也開始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心里已經慌得一P。

今年的高考模式是“3+學業水平測試+綜合素質評價”。語文160分、數學160分、外語每門120分，總分480分。另外，語文、數學附加題各設40分。

班主任逐個通知考生，可以通過電話查詢高考成績了。

父母親的催促下，魏笑撥打了查分熱線。

母親拿著紙和筆，屏氣斂息，守在一旁，準備記錄魏笑每門成績的分數。

隨著一連串人工智能語音的提示，電話終于進入了主題。

“魏笑，語文 158分......”

三人頓時松了一口氣，母親有些手忙腳亂的在紙上記錄，卻朝著父親會心一笑。

父親眼里也閃著難得一見的光芒，顯然，魏笑的語文成績還是不錯的。

電話那頭，人工智能語音接著揭曉成績：

“魏笑，英語87分......”

老魏的臉色明顯有些不安，但仍然示意老婆做好記錄。魏母的手，比先前抖動的更厲害。顯然，魏笑的英語成績不在他們的意料之中，這成績不好不壞，在千軍萬馬的考生中，這中規中矩的成績毫無優勢可言。

都說這屆的高考數學卷是省內十年來，難度系數最大，出卷老師最BT的一年，簡直創造了省內數學試卷難度的新境界。

果不其然，“魏笑，數學70分......”，屋內的空氣瞬間到達了冰點。

魏母徹底失了神，倒吸了一口冷氣，茫然失措，像個泥塑木雕的人，握著筆的手遲遲不愿下筆。

魏父更是驚呆了，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搖頭說，“這不是真的，我不信。一定是系統故障，出錯了，出錯了！笑笑，你給我重新再查一遍！”

呵呵，人工智能時代，系統哪會出錯？這不是質疑科技的發展嘛！

三個人的耳朵聽得明明白白，數學70分！！！老魏卻仍然固執的逼著女兒又重新查了一遍。

半響后，老魏扼腕長嘆，確定了這個糟糕的事實。

三個人愁眉苦臉，屋內靜得像一潭死水。魏母大氣不敢喘，魏父握著茶杯的手恨不得將茶杯碾碎。三個人都想說些什么，卻不知如何開口。

過了好久，魏笑起身想說些什么，卻被一旁唯唯諾諾的母親使了個眼色，重新坐下。

魏笑自然明白，父親正在氣頭上，為了避免殃及母親，魏笑選擇了閉嘴不言。這些年，要不是為了母親，魏笑已經離開這個家一萬次。她的所有隱忍，絕對不是因為害怕父親，她只是擔心母親這個受氣包，再平添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