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清晨，老魏回來了，陰著一張剛毅的臉，濃濃的眉毛擰成結(jié)，眼神異常的疲倦。

正值高溫酷暑，老魏的衣服已經(jīng)捂出了難聞的氣味，一股子刺鼻的死咸魚味，他周遭的空氣，但凡聞上一口，那叫一個酸爽！

老魏蓬頭垢面、胡子拉碴、眼里充滿血絲，他整個人像失去了魂魄。

魏笑知道，面子比天大的父親，這幾天一定過得不好。

飯桌上，氣氛持續(xù)老魏離家出走前的壓抑。

魏母準備好了早餐，很豐盛，像是歡迎丈夫的回歸。

一個大瓷碗里，裝得滿滿的草雞蛋；大白饅頭切成薄片，在油鍋里正反煎至金黃，裝在圓盤里；還有泡了一夜的黃豆，清晨打成了新鮮的豆?jié){，旁邊放上了一碟白糖；一份燙百葉絲，切上些許的青蒜，灑上了些許香油，點綴了星星點點的姜末。

三個人安靜的坐著，直到魏母開始替父女倆剝雞蛋。

魏母試圖緩和父女倆的氣氛，對丈夫，她是又怕又慫又敬；對女兒，她是又愛又憐又護，只好小心翼翼地說道：“笑笑，讀本三不可恥，咱們在大學里繼續(xù)努力，考個研究生根本不是問題。條條大路通羅馬，我相信我們家女兒是有這個實力的。老魏，你說是吧？”

老魏沒有回應，埋頭喝豆?jié){，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情緒早已被擰在一起的兩條眉毛出賣了。

魏笑有些忍無可忍，這些年，全家都得看著他老魏的臉色過日子。他老魏除了在外面賺幾個小錢，他何曾為一雙兒女做過一頓飯，為妻子送上幾句良言，或是干點力所能及的家務活兒，印象中，母親是又能賺錢，又能進廚房，又能辦張椅子換燈泡，抽水馬桶堵了，二話不說掏馬桶......他老魏憑什么蹬鼻子上臉，盡給人甩臉子。

她已經(jīng)受夠了看父親的臉色過日子，簡直度日如年！她不能明白，母親是怎么做到，能和這樣一個人生活了近二十個年頭！

魏母的性格，說好聽點兒是賢惠溫柔，說難聽了其實就是一個受氣包，一個誰都能捏的軟柿子。魏母小的時候，家里排行老二，屬于母親不管父親不問的位置。父母嘛，自然對待長子較為在意，對待小一點的孩子們，比較疼愛，所以母親“千年老二”的位置常常被忽視。

自打進了魏家的門兒，她不受公婆待見；新婚燕爾過后，老魏對她又開始蹬鼻子上臉。

如若不是為了母親，魏笑怕是早就離開這個家了。

“媽，我要復讀！”，這些天，魏笑終于理清了自己的思緒，這次高考失利，魏笑敗在數(shù)學上，她不甘心，不愿意將就。雖說一本、二本、三本都是本科，但本三學費貴，文憑不硬，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話音剛落，老魏就將筷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魏陽早猜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只不過真的發(fā)生了，心里竟很是委屈。

魏陽料定的家庭內(nèi)戰(zhàn)，終究還是發(fā)生了。

老魏的眼里閃著無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頭被激怒的獅子。連日來的憤怒，頃刻間就能倒出。

“復讀？你想都別想！我們還得供你弟弟讀大學，我已經(jīng)打聽了，你弟弟文化成績雖然不好，但是有籃球特長，他們班主任說了，魏陽以體育特長這個身份考大學，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是，這和笑笑復讀有什么關系？”魏母替女兒不平道。

話音剛落，老魏一聲呵斥，“你閉嘴！你懂什么？女兒將來是別人家的，替別人家傳宗接代，老子把她養(yǎng)到18歲已經(jīng)仁至義盡，本三都是民辦的，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一學期一萬多呢，你讓老子吃糠啊？我打聽了，公辦大專，學費低、專業(yè)多，進去好好學門手藝比什么都強，實在不行，畢業(yè)就結(jié)婚，那個賣玩具的老王，他家兒子可一直惦記著你女兒！”

魏笑的神經(jīng)線一下子被扯得老高，整個人都不好了，情緒瞬間崩塌。

“爸，你說什么呢？老王家的兒子就是半個傻子，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媽懷他的時候受了他奶奶的氣，動了胎氣，他從小就傻，每天上學被人打劫錢財不敢說，還每天偷家里錢給那些混混，不是我發(fā)現(xiàn)了告訴你們，估計他們家的錢都被他偷光了。”

“這怎么了？誰還沒有慫的時候？”老魏掏著咸鴨蛋，反問了一句。半響，又吃了幾口綠豆粥接著說道：“人家惦記你的好，說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爸沒少跟我提這事兒，老王家有錢，都是留給這半傻的兒子，何況人家有些地方傻，有些地方也不傻，男女之情還是懂的，你找他那樣的，家里以后還不是你說了算？你就是那大觀園里的王熙鳳！我們家的錢，你就別想心思了，將來都是你弟的?！?

魏笑眼圈瞬間紅了，她向來不是脆弱的人，可是親生父親的這番話讓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不過是沒能讓他在親朋面前揚眉吐氣，讓他被人看了笑話。父親就將她的未來強加定論，他果真是個生意人，還真是懂的及時止損這個道理！

魏笑心頭一千頭草泥馬在奔騰，感覺整個人的血液溫度直線飆升，筷子重重地摔在桌上，大腦已經(jīng)氣得不受控制，嘴巴直接爆了粗口，“去你大爺?shù)?，你憑什么讓我嫁一個傻子，你有什么資格，你當現(xiàn)在是古代，還流行包辦婚姻不成？有你這樣的父親，真是日了狗！”

“啪！”，老魏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魏笑的臉上，留下了深紫色的五指印。

魏母嚇得直掉眼淚，回過神來，死命地拽住老魏的胳膊。

“我恨你！你不配當父親！”

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得魏笑眼冒金星，目暈耳鳴，她狠狠地丟下這句話，不顧母親的哭喊，摔門而出。

......

魏笑離家出走了，在S市的大街小巷游走，繞了這座不大的小城兩圈后，她感覺周身的熱量在一點點消失，整個人的血液慢慢冷卻。這室外分明是高溫酷暑，她卻后背瑟瑟發(fā)寒。

她實在無路可去，像一只孤單的鬼，貪戀人世界的一絲溫存，不愿喝下那一碗孟婆湯。

一路上，她有想過去死，但是她不甘心，看著運河的水，想著這京杭大運河在開鑿期間，有成千上萬的農(nóng)民子弟慘死在運河的工地上，那是勞動人民的一場災難。這里冤魂太多，她不敢。要死，她也應該選一個世外桃源，山清水秀的地方。

走著走著，她走到了“今夜啤酒燒烤小龍蝦”，這里人氣真旺，選了個巷口的角落，她蹲坐了許久，看來來往往的車，看形形色色的人，聞著不屬于自己的菜香，想象著吃進嘴里的觸感。

是的，她餓了。徒步了一天，她終于覺得餓了。

“喂，我觀察你好久了，你該回家了！”

“誰？”魏笑嚇得身體哆嗦了幾下。

這深更半夜，說不怕，是假。大排檔的食客已經(jīng)熙熙攘攘、寥寥無幾，只有幾個喝得酩酊大醉的醉漢還賴著不走。

魏笑抬頭，發(fā)現(xiàn)自己倚靠的這堵墻上，探出了個好看的腦袋。像一抹陽光，灑在她破碎的心上。

“你靠在我家墻角邊兒上，有幾個小時了，怎么還不回家？”，男孩手里握著一聽可樂，抬起頭咕嚕咕嚕喝了幾口。

見魏笑呆立不動，傻看著自己，男孩笑道：“喂，你再不回家，我可要收費了，我家這墻可值錢了，不用多久就得拆遷了，那兒，你看，是不是有個大大的拆字！”

魏笑順著男孩的手，木訥的四處環(huán)顧，發(fā)現(xiàn)墻上還真有一個大大的紅色的“拆”字。

回過頭，魏笑發(fā)現(xiàn)男孩的眼睛，烏黑漆亮，深邃得好看，像漫畫里走出來的人。

男孩狡黠一笑，“我猜猜，小姑娘，你是不是離家出走了？”

男孩又低頭看了看手表，“這個點，外面除了酒鬼，應該就是壞人了吧！我勸你早點回家。”

男孩的聲音清朗，很好聽。魏笑覺得，此情此景，很偶像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