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法活了，他爸呀，你別砸東西了，日子過不下去了呦。”

李梅花，張澤豫的母親，她有一雙寬厚、結(jié)實、靈巧、粗糙的雙手，她的臉上有著與她年齡不符的蒼老，一個四十歲的女人活成了五十多歲，此刻她無助地癱坐在地上邊嚎邊哭。

另一邊。

張建國，張澤豫的父親，他一條胳膊打著繃帶，一只手拿著根拐杖，一瘸一拐地伸出拐杖敲著張澤豫。

他生氣倔強(qiáng)的盯著蹲在地上的小伙子——他自己的兒子，張澤豫。

看著無動于衷的兒子，瞪大牛眼狠狠地盯著他，又狠狠地拍打了兩下。

可能是打累了，伸出拐杖顫抖的指著張澤豫，吐沫飛濺地問道。

“你為啥不去上學(xué)？”

蹲在地上的張澤豫，用蚊子般的聲音呢喃著：“咱家窮，我要是走了，你們怎么活？”

張建國被氣的臉色鐵青，重重地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你是要活活氣死我呀。”

蹲著的張澤豫趕緊小跑過去給他拍拍背，生怕他咳出肺來。

張建國臉色緩和了下來，看著自己精干的兒子嘆了口氣，輕輕說道：“娃，咱居舍再窮，也供得起你，砸鍋賣鐵也供，你就上學(xué)起吧。”

張澤豫沉默不語，看了眼癱坐在地的母親。

母親常年勞作，落下了一身病根，又是高血壓，又是糖尿病。

自己的父親嗜酒如命，喝醉酒滿村子撒酒瘋，酒品差得人盡皆知，最近更是喝斷片掉到了溝溝里，要不是張澤豫跑遍了村子附近的山溝，根本就沒人找得到他。

想到這里，張澤豫流下了難過的淚水，不是因為貧窮，而是因為無奈，無力改變。

“我不能丟下你，媽，還有奶奶。”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并不是說愿意當(dāng)家，而是舍不得這一大家子人，因為他們什么都沒有，但他們愿意把自己唯一擁有的都無私奉獻(xiàn)出來，毫無保留。

張建國眼睛一紅，看了一眼家里唯一值錢的資產(chǎn)，一頭老黃牛。

下定了決心，嚯地起身，目光堅定看著老黃牛，丟了拐杖，拖著自己的瘸腿，往牛棚挪動。

張澤豫一看，瞬間明白了父親的想法，這是家里唯一值錢的資產(chǎn)，除了耕地，每天一大早馱著自家種的新鮮蔬菜前往鄉(xiāng)鎮(zhèn)趕集賣倆錢，靠的也是老黃牛的腳力。

甚至家里的人都對它產(chǎn)生了感情，那是看著它從小牛犢長成了老黃牛。

張澤豫上前，拖住父親的身子。

“爸，你想干啥？”

倔強(qiáng)的張建國還是一步一步的挪著，到了牛棚，他解開老黃牛的栓繩，牽著它向著屠夫家里走去。

張澤豫一聲不吭，跟在后面。

到了屠夫家，張建國臉一橫，把韁繩遞到屠夫手里。

“殺牛的，這牛，我賣給你。”

屠夫已經(jīng)眼饞老黃牛很久了，個又高，渾身都是腱子肉，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屠夫摩擦著殺牛刀，不確定的問道：“你舍得賣了？”

張建國話也不說，又一次遞出了韁繩。

屠夫高興地搓搓手，接過了韁繩，向著屠宰點走去。

張建國看著快要進(jìn)入屠宰點的老黃牛，眼睛里都是淚水，也顧不得腳疼，一個健步飛奔過去，死拉著韁繩不放手，哭喊起來：“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啊。”

張澤豫輕輕拍著父親的背，他知道整個家里，要說誰跟老黃牛的感情最深就屬父親了。

每次找到新鮮的好草，割回來，都會沖老牛笑道：“新鮮的草料，好好吃，吃個飽，吃飽了好干活，哞～”

每次說完都會學(xué)聲牛叫，就好像牛聽得懂似的。

兩個人沉默不語，牽著老黃牛向著家里慢慢走去。

這時村支書氣喘吁吁地向著兩人跑來，喘口氣，看著情緒低落的兩人，問道：“老張頭，你這是干啥呢？”

邊說邊打開自己隨身攜帶的公文包，拿出來一打文件，沖著張澤豫招招手：“來來來，好東西，來看看。”

張澤豫看著一張張寫著，弱勢群體，扶貧，貧困戶，低保戶，摸底表，調(diào)查表，戶籍信息表，身份背景等等整整一小摞。

張澤豫看著這些加蓋公章的紅頭文件，總覺得這和自己上不上得起大學(xué)有關(guān)系。

翻看了一遍，不確定的問道：“這是給我們家的？”

支書打開一個小本子，開始記錄談話，順便拿出一張表，讓他把家庭戶籍信息，人均收入都填一下。

說道：“你們家是弱勢群體，絕對貧困戶，村委班子經(jīng)過討論，把你們家列為精準(zhǔn)扶貧戶，給你們家申請貧困戶補(bǔ)助，給你母親呢申請貧困戶醫(yī)療補(bǔ)助，你母親看病啊就不用花那么多錢了。”

隨后又單獨抽出一張加蓋村章的證明文件說道：“這是證明你是貧困戶的文件，拿這個去學(xué)校，一年能領(lǐng)幾千塊貧困戶助學(xué)金，這樣一來你就交不了多少學(xué)費了。”

張建國一聽，立馬拉著支書的手，向著自家走去。

到了家里，三人看著這些文件，激動不已，張澤豫小心翼翼的填著資料，生怕填錯了，邊填邊問，是不是這樣寫。

擔(dān)心自己寫錯身份證號碼，小跑著拿出一個木制小盒子，把家里人的戶口本身份證都拿出來，一個號碼一個號碼仔細(xì)核對三遍，又看了名字，沒有一個錯的。

仔仔細(xì)細(xì)的填好所有文件，然后交給支書查看。

張建國激動的臉都紅了，沖著李梅花就嚷嚷：“快起，把咱居舍最好的小葉茶拿來。”

村支書見狀開始收拾文件，裝到公文包里，邊搖手邊說：“不用，不用，我還得給你們建檔立卡，然后把資料上交，再給你們拿回貧困戶補(bǔ)助卡，等把這些事辦好，我再來喝你的好茶，我會在村廣播喇叭喊你的名字，放心我不會說你貧困的事兒，我就說我找你，你來就是了，好吧。”

張建國一聽激動的留下了眼淚，手足無措的不知道該怎么感謝支書，眼看著就要下跪，村支書眼疾手快，立馬架起了他的胳膊肘。

嚴(yán)肅地說道：“現(xiàn)在是新社會，咱不興這封建的一套，你給我下跪，折我壽呢，我比你還小兩歲，哈哈…”

張建國犟脾氣上來說什么都得感謝，盯著自己家的牛就要去宰了燉肉吃。

村支書好說歹說才勸住，張建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握著村支書的手：“感謝村支書啊。”

村支書語重心長認(rèn)真的說道：“老張頭啊，你要感謝黨，感謝國家，這是政策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