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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言

事實上,對于克里斯蒂娜·阿爾諾迪的這本小冊子而言,任何序言或者后記之類的文字或許都是多余的。“我十五歲,還不想死”,題目已經將一切包括在內,包括敘述者的視角:一個十五歲的,因為二戰行將結束之際發生的布達佩斯包圍戰,躲進自家地窖中生活了兩個月的小姑娘。

對于這個小姑娘來說,在暗無天日的地窖中,戰爭的真實狀況——它的起因,它所包含的所謂“正義”與“罪惡”,“善”與“惡”,還有所謂政治力量的對峙都失去了意義。這一類二元的游戲相對于受害者——從來無所謂真相、也永遠不會得到真正的真相的民眾永遠是真正的受害者——來說過于高級。小姑娘看到的只有死亡的迫近,還有在死亡迫近的時候,她聽到自己內心發出的最真實的聲音:我不想死……

所有人都不想死,包括曾經決定他人生死的德國士兵。《我十五歲,還不想死》是對于這段“不想死”的生活的真實記錄。記錄就從地窖生活開始,十幾個彼此并不相識的人躲在地窖里,各自被剝奪了身份、財富,形成了一個奇怪的大家庭,“在同一個極度擁擠的空間里睡覺、吃飯、洗澡甚至拌嘴”。他們忍受著饑餓、恐懼、絕望乃至死亡的威脅:每一秒鐘,蘇聯人和德國人交戰的子彈和炮彈都有可能摧毀他們的藏身之所,奪取他們的生命。而在一起共同面對死亡的意義就在于彼此有可能團結在一起共同抵抗死亡,但也有可能在自己的死亡與他人的死亡之間做出選擇。

十五歲的小姑娘冷靜地介紹了居住在地窖里的這群人:把自己兒子培養成“知識分子”,并且以此為驕傲的看門人夫婦;帶著寶寶的伊露絲;被大家戲稱為“醫生先生”的醫科大學學生;銀行家遺孀;“上校夫人”;堅持自己是“中立國國籍”的檢察官夫婦倆等等。而在這群人中,最具傳奇色彩的莫過于皮斯塔,一個“不屬于哪里”的匈牙利士兵。一開始,他就為這個混雜的、前途未卜的大家庭充當起英雄的角色,允諾為大家找食物(盡管他找來的是石膏,而不是面粉)、找水、找藥、找醫生,甚至帶領大家向被炸毀家園的人施以援手,還帶回了一對無家可歸的戀人。在原本互不相識、彼此戒備的人群中,他的出現就像是一縷陽光照亮了陰暗的地窖。甚至在十五歲孩子的眼里,他就像是有神的庇護,永遠不會被死神帶走的一個傳奇。但是,為了給在地窖中舉行婚禮的新娘弄一頂頭紗,這個英雄卻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死亡由此變得更為真實起來。

在死亡面前,人性受到了最大限度的拷問,小姑娘并沒有回避這一切,同樣也沒有將這一切過于崇高化。因為在活著都成為一種奢侈的狀況下,人性中自然流露的善和美本無須粉飾,同時也可以和卑微、自私并存。小姑娘的筆下,人對于食物、水和生存的渴望是最真實的,例如大家對于皮斯塔允諾拿來的“面粉”的期待。為了也能夠分得三分之一的面粉,住在底樓開餐館的夫婦甚至貢獻出了幾聽罐頭,為大家做了一頓“紅燴牛肉”。但是發現皮斯塔拿來的是石膏之后,老板娘爆發了:“她激動的神情讓我都以為她發瘋了,其實只是她靈魂中丑惡的一面讓她整個人都變得猙獰起來,惡毒的話從她口中噴涌而出:‘你們剛才吃的不是牛肉,只不過是馬肉……加納爾街上有匹死馬,我們用從它的腿上割下來的馬肉做了這頓飯。現在你們好好享受吧,好好享受你們吃進肚子里的那些爛肉……’”同樣,一群人跨越死尸,向浴室進發的場景也令人難忘:在那樣的時刻,無論什么樣的身份,無論是富有還是貧窮,是高貴還是卑微,羞恥心都不再是問題。然而,也同樣是這群人,越是身處黑暗與威脅之中,他們就越是向往精神上的慰藉:他們仍然會在別人需要幫助的時候施以援手,會為一對新人的婚禮穿上像模像樣的衣服,千方百計地找點禮物,用以表達真心的祝福——皮斯塔甚至還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在最困苦的時刻,他們也都還期待著向神父懺悔之后的解脫:“燭光透過淚水形成的溫熱水簾,折射成七色彩虹;地窖逼仄的圍墻似乎也消失了,變成了一座華麗的教堂,光線越來越絢麗燦爛,就像金黃色的陽光通過穹頂射進來。一些顫抖的聲音唱著圣歌,傳入我的耳朵;一種純粹的喜悅之情令我不禁心醉神迷。”

克里斯蒂娜描繪的這段時光會讓我們想起內米洛夫斯基的《法蘭西組曲》:一樣的二戰背景,一樣的逃亡畫面,一樣平靜卻不乏震撼的敘事,目光也一樣直指戰爭中的人性。不同的只在于《法蘭西組曲》是借助“上帝之眼”看出去的,關于戰爭的宏大敘事,而《我十五歲,還不想死》則是在一個孩子的視野所及范圍內,關于戰爭的一幅微縮景觀。但是,場面的大小又有什么關系呢?這個十五歲的孩子,在地窖中,除了向往一頓溫飽的飯菜,不是還心心念念著沒有讀完的巴爾扎克和狄更斯嗎?盡管是一個十五歲孩子的日記,我們已經可以從中感受到一個作家的天賦,可以感受到她從巴爾扎克和狄更斯那里接受的文學教育。在這樣的寫作傳統中,中心從來就只有一個:人。《我十五歲,還不想死》中的這群地窖房客和《法蘭西組曲》中大逃亡畫卷里的法國人有本質的區別嗎?的確,同樣身處死亡陰影下的人的所作所為又會有什么本質的區別嗎?

因此,盡管是一個孩子的簡單目光,它并沒有承載非理性的仇恨。沒有事先的道德評判,也沒有所謂德國人和蘇聯人代表的“正義”抑或“非正義”的戰爭的區別。蘇聯人曾經作為地窖中這群房客的希望存在過,但是這種希望很快就破滅了:蘇聯人的到來并沒有讓布達佩斯恢復往日的平靜與美麗。甚至連這些蘇聯士兵們,即便他們并不比德國士兵更罪惡、更兇殘,卻也并不比他們更高尚、更仁慈。勞德瑙先生白白將猶太人的黃色星形標志佩帶在身上,蘇聯人向他開槍的時候,他的臉上寫滿了“驚訝、恐懼以及憤怒”,但竟然難免一死:雖然作為猶太人,他僥幸躲過了德國人的槍子兒,卻倒在了蘇聯人的槍口下。而對于十五歲的“我”來說,布達佩斯包圍戰的結束遠不意味著苦難的結束。地窖生活之后,“我”和父母就開始了逃亡,先是逃到位于巴拉頓湖邊的鄉村小屋中,最終,三年之后,“我”的一家再次踏上逃亡之路,只是這一次躲避的不是荷槍實彈的戰爭,而是所謂的“政治迫害”。讀到這里,我們難道還能夠相信,戰爭會隨著“敵人”的失敗而消失嗎?

我們因而也不會懷疑,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已經過去了將近七十年的今天,在親身經歷人類歷史上這一慘痛浩劫的證人都已陸續離世的今天,再重新將這段記憶呈現在人類面前的必要性。只是,我們都知道,記憶書寫相對于“經驗表達”而言,永遠帶有強化性質。所以,“強化”些什么早已不再僅僅是一個寫作方式的問題,它直接針對的是寫作者的道德,進而針對的是文字和文學的道德。在這個意義上,沒有經過任何粉飾的《我十五歲,還不想死》才顯得彌足珍貴:它是找尋關于“人”的真相的一種努力。

或許,所謂的真相可以歸結為小冊子最后的一句話:

活著,是多么美好啊!

或許,我們可以在最簡單的語義層面上理解這句話,相信這應該就是這本小冊子獲得“紀實文學大獎”的原因,同時也是在再版三十年后,在中國出版的意義所在吧。

袁筱一

2012年7月10日

品牌:上海譯文
譯者:戴巧
上架時間:2019-02-22 16:54:08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上海譯文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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