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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幽冥司光亮黯淡,黑白無常念我滔天怨恨,一路無言,過了鬼門關(guān),身后小鬼送上封喋,半晌,白無常引我至一寬敞院落,竟然與我說:“怕是要晚些上路,這院里從前有個守著忘川河的姑姑釀制的花酒很是好喝。”

我冷然看著白無常搬出了兩壇,放在我的近前,白無常輕巧的步子哼著小曲出了院,偷了他的懶去。

酒香四溢,而我腦海里盤旋的卻還是關(guān)于之前被剜心的橋段。

明知我會死,我會死,他依然如此選擇,我高估了從前我與他一見鐘情的情意,這一刀下來,斷了我對生的念想。

父君當(dāng)日風(fēng)塵仆仆的從魔羅之域不遲辛勞趕到九連山只為與我說,華楚,你要飛升上神,馬上要?dú)v天劫,過了劫自然與天地齊壽,可若過不得,便只能留下灰飛煙滅的下場。

父君與娘親只我這一個寶貝的閨女,自然是萬分舍不得。

又因我雖生來仙胎,最最仔細(xì)的就是這條小命,父君便又說,素來和福祿壽幾位避世的尊神有些過往的交情,若過得便是僥幸,若過不得便是天意。于是夜半時分,趁著我的侍女羽紅沉睡之際,打了行李包裹隨著父君來了蓬萊島。

父君臨走囑咐,這五百年你自當(dāng)小心避世,謹(jǐn)慎度日。

誠然,我原本是打算謹(jǐn)遵父君教導(dǎo),安安心心的避著天雷地火的,哪怕是五百年韶華數(shù)著日月光輝,甚至孤單的在滟瀾苑的草地上與百花齊放,我也甚是小心。

這當(dāng)中,算來算去卻算漏了,我春心萌動的那一段。

萬般都是命數(shù),躲,也是命數(shù)。

剛想到此處,身后有沉穩(wěn)的步子聲,我靜坐半天竟孤寂得無聊,搭了話:“坐下與我說說話吧。”

那步子聲沉了一刻,才在我身側(cè)的石椅上坐下,我依然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這兩壇子酒,把他當(dāng)成白無常寄居在此地的又一縷孤魂。

我伸出手,抱了一壇酒,揭開了封泥,酒香縈繞鼻尖,我不顧神女教養(yǎng),抱著大大的喝了一口,酒水濕了我的前襟兒。

借著酒意,我發(fā)了飆。

“你知道么?我是個沒心的貨色,我鐘意的人,親手剜了我的心,為的便是救另一個女人,我說我會死,我一遍一遍卑微的說我會死,可他…,他,他還是在我心上重重的剜了一刀。”

說這話時,我居然還能輕笑出聲,如今是沒了心,沒了悲喜。

可,剩下的是怨恨。

“我在天界的時候聽說,入輪回是要喝孟婆湯的,這樣就可以忘了從前傷心的過碼,”我頭硌在酒壇的壇口之上,雙手抱著壇肚兒,好半天,我才說:“可,我不能喝。”

“我怕,我忘了今日剜心之疼,我要一直記得他負(fù)了我……”

“可,這樣又能如何?”孤魂第一次應(yīng)了我的話,這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我扭過頭看去,他悠然淡定,金衣加身倒是個體面的孤魂,我努力扯出點(diǎn)笑意來:“我怎么說也是個有骨氣兒的仙兒,他日里,我輪回轉(zhuǎn)世,能記得這段,遇見這負(fù)心的男子也好繞道而行。”

他略略點(diǎn)頭,嘴里說的是:“那就不喝吧。”

我捧著酒壇子喝得更加沒有禮數(shù),兩壇子酒下肚兒,我已說不出完整的話來,身子栽歪在石桌之上,涼著的臺面讓我灼熱的臉蛋兒很是舒服。

可,不大體面的是,我吐了。

孤魂抱著我,把我扔進(jìn)不知有多大的木桶里,水溫?zé)崾鏁常业故峭耍m然在九重天闖出那么一段禍?zhǔn)聛恚€沒有入輪回,自然還是仙兒的身子骨。

既然是仙兒,那自然還是要體面些許。

我泡在這桶里,頭卻越發(fā)的昏沉,昏沉到開始說胡話給孤魂聽:“你知道么?我從前在蓬萊仙島避世的時候時常的想,過了躲劫的五百年,我自當(dāng)與他舉案齊眉,生上幾個小仙娃娃,繞膝和樂,我連自己的嫁妝都置辦好了的,連那大紅的嫁衣都是我避著福祿壽那幾個老家伙偷偷的縫的。”

我頭往外探了探,見孤魂背桶而立,覆在交疊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倒還是個有禮數(shù)的孤魂,我因了此又生了些好意,隔著水汽自言自語:“我自小就是個沒志氣的仙兒,最大的愿望便是跟個自己喜歡的人……可如今到好了,拆了天河的橋,闖出了這么個不甘心的禍?zhǔn)聛恚B個一兒半女都沒有求得,你說我凄慘還是不凄慘?”

孤魂沒有應(yīng)聲,可是敲手指的動作卻沒再動。

“從前萬年沒動過如此的心思,所以,我得記得牢牢的,他自然是長生,我卻要入輪回,將來轉(zhuǎn)世,這被棄的老路,我可不想再重走一遍。”

我撲打著水面便是要起身,終是因體力而溺在水中,我后只說了半截的話:“可惜了的是,我給我要生的娃名字都起好了,瓊光,好聽不好……”

那個接下來的“聽”字生生的被扼在喉嚨里。

草木神女溺死在幽冥司的木桶里,傳了出去倒也是樁有趣段子,更有趣的是,我居然像入了什么幻境,對山一雙泛著笑意的眼睛。

我深知并不識得他。

但我卻對著并不識得的人,干出了有違倫常的事,我不但依偎過去,甚至還扯了他的衣帶,紅灼的臉蛋兒緊緊的貼在他的肩際,他勾著唇角,說:“若你將來有了身孕,無論男女都喚瓊光吧。”

這話,讓我確信,做得是場瑰麗的春夢。

夢的前段全是些耳鬢廝磨,到了后段,卻有些清晰來著。

他說:“天明,走到奈何橋邊,只管摔了孟婆的碗就是。”

他又補(bǔ)了半句:“想記著便記著吧。”

而后又是一聲輕笑:“你為草木,何來輪回?”

他抽身離去似乎比場夢來得真切,臨了,按了按我成了洞的心原本所在之處,卻沒有言語。

后來,卻是白無常腆著臉的拍打門板,我才醒了。

我草草的套上了外衣,開了門,白無常挎著臉的看著我:“姑奶奶,可緊著上路吧。”

這姿態(tài)跟昨日比起,倒是有些不同,不同在哪里我又想不清楚。黑無常引著路,還跟著白無常咬著耳根。

“早早的便送走吧,若是晚些司祿星君到了,怕又是一場說不明白的羅亂。”

聽著司祿星君,我腳下慢了下來,白無常回身,看我,干咳了幾聲:“司祿星君昨日送來封喋,望的是你輪回路上少遭些罪。”

我嗤笑了一聲,“真是有心了。”

剜過我的心,打了個巴掌,便又企圖給我個紅棗,我華楚真是好打發(fā)極了。

怨恨之心,又如野草般瘋長。

到了奈何橋的橋頭,那個喚作孟婆的含笑看我,讓我猶豫的接過孟婆湯不大好意思就摔在地上。

孟婆說了句話,這碗居然吧嗒的摔在地上,碎成了幾瓣。

她說的是,“司祿星君來了。”

司祿星君踏著神界光華而來,顫聲疾呼:“華楚!”

我回過頭,擰著眉目望向他,天河之景寸寸在我眼前清晰,父君從前給我的那護(hù)精魂也在此境之時在我手腕之處叮當(dāng)作響,幽冥司的陰氣席卷,彼岸花踏浪搖曳。

等不來司祿星君的難言之隱,我踏上奈何橋,怨恨之心入骨髓。

我以情劫懲戒自己,不敢忘了曾經(jīng)被我心愛之人挖心的凄慘。

彼岸花在我身后節(jié)節(jié)凋謝,陰氣打著圈的浸入我空洞的心口。

孤魂野鬼哀嚎,忘川河怨念重生,冥界眾生血流成河,我這堂堂草木一族的神女居然。

一念成魔。

版權(quán):紅袖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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