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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衣玲瓏
景陽四年,淮安王司徒鶴揮兵京師,幼帝子珩自縊長樂宮。
翌年,司徒鶴娶前亡帝子珩長姐蕙嬈公主為妻,面南稱帝,改國號靖元。
靖元七年,京師。
一場雪紛紛揚揚飄了半日,平日里鮮少有人來往的斗月巷此時更顯冷清。“吱呀”一聲,巷子盡頭的一座宅子竟開了門,一盞大紅的燈籠就這么毫無預兆的挑了起來,既非逢年過節,現在又是青天白日,這盞掛在門洞上隨風微微晃動的燈籠一時間顯得極為突兀且詭異。
“嘖,上官家果然好排場。”騎在馬上的男子把玩著手中的短鞭,望著巷子盡頭那盞搖搖晃晃的燈籠笑得一臉玩味,一句話吐出來也說不清是恭維還是嘲諷。
男子身后是一輛華蓋馬車,車頂垂下的流蘇穗子上還掛著些尚未消融的雪漬,顯然是趕了一段時間的路了。這時,車身微不可見的晃動了下,一只白皙得有些蒼白的手挑開了車簾。那只手,極為好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雖是肌膚白的近乎通透,但依舊隱隱透出些如玉般的清朗氣質來。想來那手的主人也難看不到哪去。
馬上的男子聽到動靜就帶馬回身踱到車旁,翻身下馬,墨色的衣擺尚且來不及翻飛人已在車前站定,動作干凈利落。
“公子爺。”那人斂了輕狂姿態,恭恭敬敬的俯下身,一只手已伸出去準備攙扶那車上之人。出乎意料的,等了許久依然沒有一點動靜,車上的人似在思慮什么,既不下車,亦不說話,車下的那人也就默不作聲的維持著那一姿勢,似是早已習以為常。
上官柳自門中走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樣一幅情景。一車一馬一人,車上車簾半挑卻不見絲毫動靜,車下一人伸著只手躬身站著,仿若木雕,一邊的馬連個響鼻都沒有要不是鼻尖唇邊還冒著些熱氣,哼,倒也看不出是個活物。不過上官家的客人歷來都是些不太靠譜的主兒,想著也就見怪不怪了,雖然心里這么想,但依然沒忍住瞟了眼那車簾半挑的馬車,聽這氣息車里也是坐了個人的,氣息綿長,想來也是個練家子。
那車下躬身立著的穿著墨色衣袍的男子總覺得有些面熟,在哪里見過呢。上官柳索性倚了門洞,摸摸下巴,徑自在回憶中搜索起那個人來。上官家的規矩,燈籠挑起來了,門開了,引路人只需在門前等著,客人愿意進就進,不愿意進也不強留,用家主上官青言的話說就是“買賣雙方互惠互利,強扭的瓜不甜”。雖然家主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幾位長老都無一幸免的抽了抽嘴角,但卻無人出言反駁,畢竟話糙理不糙,上官家做的是買賣,迎來送往不過就是這么回事。
想著實在是找不出有關那人的信息,上官柳不禁又抬眼看了看,他那過目不忘的本事一半是天生一半是老家主親傳的,怎么的也不會出錯,可這人......怎么就想不起來了呢,真是奇也怪哉。抬頭望了望門洞上的燈籠,光亮倒是沒怎么變,估摸著時間應該還剩一小截蠟燭,蠟燭盡了,他也就撤了燈籠關了門回了,上官家的規矩,過時不候。
待到那燈籠的光亮終于有些黯下去的時候車上的人動了,那只指節分明的手這次卻是將簾子徹徹底底的挑了起來,那手的主人似乎用了極大的力氣才慢騰騰的從車里挪了出來,借著車下那人伸著的手下了車,一步一步的向上官柳走來。
該怎么形容那個人呢,事后上官柳想了許久,終于找到了幾個類似于“溫文爾雅”“溫潤如玉”之類的早已被用爛了的詞。想著那人一襲玉色長衫青絲未挽的樣子,嘖嘖,還真是一塊清雅的美玉。
但說那人走到上官柳面前對他微微頷首,俊朗的眉眼仿佛染了些似有還無的笑意,那墨色的男子低著頭跟在那人的身后,宛然仆從的樣子。
上官柳雙手合攏做了個揖,隨后便撤了燈籠進了宅子在前面引路。
還未燃盡的蠟燭拼了力氣搖曳著點微光撐著大紅的燈籠在一路上堪堪照亮腳下走過的一塊塊不大不小的鋪路石板,雖然在不算太過灰暗的晌午天色里好像有那么點可有可無。
“啪~”燭花燃盡,一行人的路也走到了頭。四面回廊,正中央是一泓碧波蕩漾的湖水,放眼望去,哪還有那三個人的影子,可上官家宅子門外那孤零零的一車一馬卻說明了剛剛的一切不是幻境。
依舊是半截蠟燭,搖曳的燭光將書案后頭那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上官柳側身將身后的人讓了進來,之后放輕腳步退到門外。
自家主子現在心情不佳,上官柳微微皺了皺眉,不知那兩個人能否安然無恙走出來,要是家主一個氣不順留下人家一只耳朵一個眼珠什么的做酬勞,還真是白瞎了那兩人生得一副好皮囊。
密室。
上官青言映著燭光望著眼前的人只是笑,并且是那種很淺的笑,讓人拿不準他究竟是在表達什么,那種笑意下讓人不免有點毛骨悚然。
一時間竟是無人說話。
“咳。”似是終于無法忍受,那穿著墨色衣袍的男子輕聲咳了下,隨后又自覺尷尬,斂了眸站到角落里再無動靜。
可沉默畢竟是被打破了。
“青言。”那身著玉色長衫的男子終是向前走了幾步,在書案前站定,帶著些試探的意味喚了聲書案后的那人。
上官青言嘴角的笑意更甚,可他依舊沒有說話,仿佛看著那人既焦慮又小心翼翼的樣子讓他很開心,不覺間連眼里也沾染了些笑意。
那人看他不答話,動了動唇,卻終究閉了嘴,微微側了頭,一臉窘迫的樣子。
“篤篤篤”聲音有些悶卻不失節奏,上官青言起了身轉到角落里拿起剛剛收到的情報,沒有借著燭光,只是在黑暗里大略掃了下那紙條,眼角一點點挑了起來。
“她很好。”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數來數去不過三個字。
那人聽了不由得僵直了身子,一雙指節分明的手緊緊攥了寬大的袍袖,骨節處已泛白,顯然是用了力。
“你不來,她會更好。”似是對那人的反應還不夠滿意,上官青言一邊折著手中的紙條一邊悠悠的又丟了句話出來。
那人聽了終于止不住顫抖著對上他的眸子,眼中盡是說不清的情緒,悲傷,失望,或是憤怒。上官青言只是揶揄的笑,那人現在的表情在他眼中才是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或許再絕望些他會更加滿意。
那人緩了好一會,顫抖的身子才漸漸平靜下來,那墨衣男子一直在旁默默看著,他自是明白這種情形下完全沒有他插足的余地,可額角卻依然不受控制的覆上一層細密的冷汗。那人是他的主子,是他的公子爺,在他眼中從來只有那人談笑江山揮灑江湖,從不曾想過竟會有人如此輕易的讓那人的驕傲與尊嚴在瞬間分崩離析灰飛煙滅,而毀滅這一切的人僅僅說了兩句話,加起來不過十個字。
“我想......見見她。”那人閉了眼似要遮住自己掩藏不住的悲傷,沉默了好一會才接著說道,“我要見她。”
“呵。”輕笑出聲,上官青言難得露出了一絲本來的笑容,扔掉了手中早已被他蹂躪得不成樣子的紙條,帶著些許好奇和不懷好意問道,“你不怕她不見你?”
于是那人好不容易平復的身子在他邪惡的笑聲中又抖了抖。
“下月十五,映月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