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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緒言
  • 戴震
  • 4298字
  • 2015-12-26 18:54:52

曰:陰陽五行,以氣化言也;精言之,期于無憾,是謂理義,是謂天地之德。人之生也,稟天地之氣,即并天地之德有之,而其氣清明,能通夫天地之德。物之得于天者,亦非專稟氣而生,遺天地之德也,然由其氣濁,是以錮塞不能開通。理義也者,心之所通也。天之氣化生生而條理,人物分于氣化,各成其性,而清者開通,則能知性知天,因行其所知,底于無失,斯所以還于天地之德而已矣。

問:朱子本程子「性即理也」一語,釋《中庸》「天命之謂性」,申之云:「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猶命令也。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為健順五常之德,所謂性也。」其釋孟子云:「以氣言之,知覺運動,人與物若不異也;以理言之,則仁義禮智之稟,豈物之所得而全哉?」「告子不知性之為理,而以所謂氣者當之,豈〔蓋〕徒知知覺運動之蠢然者,人與物同,而不知仁義禮智之粹然者,人與物異也。」兩解似相閡隔。其作《中庸或問》有云:「雖鳥獸草木之生,僅得形氣之偏,而不能通貫乎全體,然其知覺運動,榮悴開落,亦皆循其性而各有自然之理焉。至于虎狼之父子,蜂蟻之君臣,豺獺之報本,雎鳩之有別,則其形氣之偏,又反有存其義理之所得?!菇裼^朱子言性,不出「性即理也」之云,故云「告子不知性之為理」。既以性屬之理,理即所謂「仁義禮智之稟」,天地、人物、事為,不聞無可言之理,故釋中庸合人物言之;以物僅得形氣之偏,故釋孟子言「豈物所得而全」,言「仁義禮智之粹然者,人與物異」?;騿栆粭l,于兩注可謂融矣。程子云:「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构手熳友孕詫僦?,而又及「形氣之偏」,皆出于程子也。程朱之說,謂「理無不善,而形氣有不善」,故以「孟子道性善」歸之本原,以孔子言「性相近」,下而及于荀子言「性惡」,揚子言「善惡混」,韓子言「三品」,悉歸氣質之性,是荀、揚、韓皆有合于孔子;(程子于論語「性相近」云:「此言氣質之性,非言性之本也。若言其本,則性即是理。理無不善,孟子之言性善是也,何相近之有〔哉〕!」朱子答門人云:「氣質之說,起于張程。韓退之《原性》中說『性有三品』,但不曾說是氣質之性耳;孟子說性善,但說得本原處,下面不曾說得氣質之性,所以亦費分疏;諸子說性惡,與善惡混;使張程之說早出,則許多說話自不用紛爭?!褂衷疲骸该献诱f性善,是論性不論氣。荀揚而下,是論氣不論性。孟子終是未備,所以杜絕荀揚之口。然不備,但少欠耳;不明,則大害事?!龟惼髦疲骸该献訒r,諸子之言性,往往皆于氣質上有見,而遂指氣質作性,但能知其形而下者耳。故孟子答之,只就義理上說,以攻他未曉處。氣質之性,諸子方得于此,孟子所以不復言之;義理之性,諸子未通于此,孟子所以反復詳說之。程子之說,正恐后學死執孟子義理之說而遺失氣之性,故并二者而言之,曰『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程子之論舉其全,孟子之論所以矯諸子之偏。)又以告子之說合于荀、揚、韓,(朱子于告子「杞柳」之喻云:「告子言人性本無仁義,必待矯揉而后成,如荀子性惡之說也?!褂凇竿乃怪髟疲骸父孀右蚯罢f而小變之,近于揚子善惡混之說?!褂凇富蛟恍钥梢詾樯瓶梢詾椴簧啤乖疲骸复思础和乃恢f?!褂凇富蛟挥行杂行圆簧啤乖疲骸疙n子『性有三品』蓋如此。」)合于孔子。(程子云:「凡言性處,須看立意如何。且知〔如言〕人性善,性之本也;生之謂性,論其〔所〕稟也??鬃友孕韵嘟?,若論其本,豈可言相近?只論〔其〕所稟也。告子所云固是,為孟子問他,他說便不是也。」又曰:「孟子言性,當隨文者〔看〕。本〔不〕以告子『生之謂性』為不然者,此亦性也,被命受生以后謂之性耳,故不同。繼之以『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歟』,然不害為一。若乃孟子之言善者,乃極本窮源之性?!梗┦垢孀用髟啤笟赓|之性」,孟子將不辨之歟?孔子言「性相近」,亦未明云「氣質之性」,將與告子荀子諸子同歟?宋儒之說雖極完備,彌啟后人之疑。近思錄程云:「人生而靜以上不容說,纔說性時,便已不是性也?!怪熳釉疲骸溉松o以上,是人物未生時,只可謂之理,未可名為性,所謂『在天曰命』也。纔說性時,便是人生以后,此理已墮在形氣之中,不全是性之本體矣,所謂『在人曰性』也。」宋儒剖析至此,皆根于理氣之分,以善歸理,以有惡歸形氣,然則孟子乃追溯未生未可名之時而曰性善,若就名為性之時,已是人生之后,已墮在形氣之中,惡得斷之曰善?由是觀之,將天下古今惟上圣之性不失其性之本體,自上圣而下,語人之性皆不是性。孔子以不是性者言相近,乃「論氣不論性不明」;孟子以未可名性者言「性善」,乃「論性不論氣不備」。宋儒剖析性之本體及氣質之性,愈令人惑。學者習聞宋儒之說,完備剖析,今還而體會《易》、《論語》、《中庸》、《孟子》,疑惑不解矣。宋儒之所以失者安在?

曰:性之名,自古及今,雖婦人孺子亦矢口舉之不謬者也,本盡人可知之通名也,儒者轉過求,失之。如飛潛動植,舉凡品物之性,皆就其氣類別之。人物分于陰陽五行以成性,舍氣類更無性之名。醫家用藥,在精辨其氣類之殊,不別其性,則能殺人。使曰「此氣類之殊者已不是性」,良醫信之乎?試觀之桃與杏:取其核而種之,萌芽甲坼,根干枝葉,為華為實,香色臭味,桃非杏也,杏非桃也,無一不可區別,由性之不同,是以然也。其性存乎核中之曰,(即俗乎桃仁、杏仁者,)香色臭味無一或闕也。凡植禾稼卉木,畜鳥蟲魚,皆務知其性。氣其性者,知其氣類之殊,乃能使之碩大蕃滋也。何獨至于人而指夫分于陰陽五行以成性者,曰「此已不是性也」?豈其然哉?天道,陰陽五行而已矣。人物之性,分于道而有之,成其各殊者而已矣;其不同類者各殊也,其同類者相似也。孟子曰:「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與人殊,若犬馬之與我不同類也,則天不何耆皆從易牙之于味也?」又言「動心忍性」,是孟子矢口言之,所謂性,亦如后儒指為「已不是性」者矣。孟子言性,曷嘗自岐而二之哉!于告子「生之謂性」必致辨者,成則各殊,徒曰生而已矣,固同人于犬牛不察其殊;聞孟子詰之不復曰「然」者,非見于「仁義禮智之粹然者,人與物異」而語塞也,犬與牛之異,又豈屬「仁義禮智之粹然者」哉?孟子非據仁義禮智詰告子明矣。況朱子言「稟理以有性;物與人同,至形氣之偏,始物與人異」,是孟子又以「已不是」者折告子之言矣。且謂「告子徒知知覺運動之蠢然者人與物同」,在告子既以知覺運動者為性,何不可直應之曰「然」?斯以見告子亦窮于知覺運動不可概人物,而目為蠢然同也。凡語人者,以我之說告其人;折人者,必就彼之說窮其人。非好辯也,君子之教也。

問:知覺運動不可概人物而目為「蠢然同」,其異安在?

曰:凡有生即不隔于天地之氣化。陰陽五行之運而不已,天地之氣化也,人物之生本乎是,由其分而有之不齊,是以成性各殊。知覺運動者,統乎生之全言之也,由其成性各殊,是以得之以生,見乎知覺運動也亦殊。氣之自然潛運,飛潛動植皆同,此生生之機原于天地者也,而其本受之氣,與所資以生之氣則不同。所資以生之氣,雖由外而入,大致以本受之氣召之。五行有生克,遇其克之者則傷,甚則死,此可知性之各殊矣。本受之氣及所資以生之氣,必相得而不相逆,斯外內為一;其得于天地之氣本一,然后相得不相逆也。氣運而形不動者,卉木是也;凡有血氣者,皆形能動者也。論形氣則氣為形之本。人物分于陰陽五行,成性各殊,故形質各殊,則其形質之動而為百體之用者,利用不利用亦殊。知覺云者,如寐而寤曰覺,思之所通曰知,百體能覺,而心之覺為大。凡相忘于習則不覺,見異焉乃覺。魚相忘于水,其非生于水者,不能相忘于水也,則覺不覺亦有殊致矣。聞蟲鳥以為候,聞雞鳴以為辰,彼之感而覺,覺而聲應之,又覺之殊致有然矣,無非性使然也。若夫虎狼之父子,蜂蟻之君臣,豺狼之報本,雎鳩之有別,其自然之知覺,合于人之所謂理義者矣,而各由性成。人則無不全也,全而盡之無憾者,圣人也,知之極其量也。孟子曰:「心之所同然者,謂理也,義也?!褂诹x外之說必致其辨,以人能全乎理義,故曰性善。言理之為性,非言性之為理,若曰「理即性也」,斯協于孟子矣;不惟協于《孟子》,于《易》、《論語》靡不協矣。凡由中出者,未有非性使之然者也。古人言性,但以氣稟言,未嘗明言理氣〔義〕為性,蓋不待言而可知也。至孟子時,異說紛起,以理義為圣人治天下之具,設此一法以強之從,害道之言,皆由外理義而生。人但知耳之于聲,目之于色,鼻之于臭,口之于味為性,而不知心之于理義,亦猶耳目口鼻之于聲色味臭也,故曰「至于心獨無所同然乎」,蓋就其所知以證明其所不知,舉聲色臭味之欲歸之耳目鼻口,舉理義之好歸之心,皆內也,非外也,比而合之以解天下之惑,俾曉然無疑于理義之為性,害道之言庶幾可以息矣。孟子明人心之通于理義,與耳目口鼻之通于聲色臭味,咸根于性而非后起。后儒見孟子言性則曰理義,則曰仁義禮智,不得其說,遂謂孟子以理為性,推而上之,以理為生物之本,匪徒于道于性不得其實體,而于理之名亦失其起于天地、人物、事為不易之則,使人茫然求其物不得矣。

問:聲色臭味之欲亦宜根于心,今專以理義之好為根于心,于「好是懿德」固然矣,抑聲色臭味之欲徒根于耳目臭口歟?心,君乎百體者也。百體之能,皆心之能也,豈耳悅聲,目悅色,鼻悅臭,口悅味,非心悅之乎?

曰:否。心能使耳目鼻口,不能代耳目鼻口之能,彼其能者各自具也,故不能相為。人物受生于天地,故恒與之相通。盈天地間,有聲也,有臭也,有色也,有味也;舉聲色臭味,則盈天地間者無或遺矣。內外相通,其開竅也,是為耳目鼻口。五行有生克,生則相得,克則相逆,血氣之得其養,失其養系焉,資于外足以養其內,此皆陰陽五行之所為,外之盈天地之間,內之備于吾身,外內相得無間而養道備?!该裰|矣,日用飲食」,自古及今,以為道之經也。血氣各資以養,而開竅于耳目鼻口以通之,既于是通,故各成其能而分職司之。孔子曰:「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寡獨庵鶠椴灰?,舉凡身之嗜欲根于血氣明矣,非根于心也。曰:「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非喻言也。凡人行事,有當于理義,其心氣必暢然自得;悖于理義,心氣必沮喪自失,以此見心之于理義,一同乎血氣之于嗜欲,皆性使然耳。耳目鼻口之官,臣道也;心之官,君道也;臣效其能而君正其可否。理義非他,可否之而當,是謂理義。聲色臭味之欲,察其可否,皆有不易之則。故理義者,非心出一意以可否之,若心出一意以可否之,何異強制之乎!因乎其事,得其不易之則,所謂「有物必有則」,以其則正其物,如是而已矣。

問:禽獸各以類區別其性各不同,而孟子道性善,但言「人之異于禽獸」;于禽獸則概舉之,獨人之性善,其故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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