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0章 獵尾巴(上)

  • 魔芽
  • 黑藍_路
  • 3385字
  • 2023-12-19 06:00:00

別讓心靈貧瘠,別讓其荒涼。

——作者

離故鄉還有一段距離,

徐濤要我步行回鄉,

說是老人的囑托。

再往前就要窺探到我心靈的大漠,

我只得下車,目送他絕塵而去,

轉回頭,往家的方向前行。

背包有些沉重,腳步越漸遲緩,仿佛遼遠就聽見父親的責備,罵我何以還是鎩羽而歸。借著初升的日光,近處幾間搖搖欲墜的青瓦木房,木板墻多處脫落,再往前,殘垣斷壁隱隱于茂密的枇杷和高大的核桃、梨樹之間,延綿不盡的村莊和雜草荊棘、灌木叢生的田野一起靜臥在沿山腳縈繞成無際薄海的晨霧中,以往點染這山村的炊煙、牧童、晨起忙活的村民……如今卻了無蹤跡,越接近村口,原本可以行車的沙石馬路處處塌陷,草木穿透路中間密密麻麻的縫隙,散落著齊腰的天然屏障。

盡管常年不回家,可對家鄉的變化還是非常敏感,一草一木的生長荒頹,似乎都牽連于心,所以細微的變化也能感覺出來。

荒涼,無邊際的荒涼,

在侵蝕那僅存的希望,

老屋漸近,青瓦黃梁。

階石苔深,院落草長,

桃李梧桐全只剩斷樁,

找不到曾嬉戲過的地方。

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里,桌椅沙發、靠墻的碗櫥依然還是記中的擺設,只是布滿灰塵和蛛網,屋中間的鐵爐許是久不曾燒,爐盤和煙管銹跡斑斑,經堂屋轉到臥室,“吱呀”地推開臥室門,兩只老鼠驚嚇著從窗簾后面玻璃的破洞逃竄。

把背包取下來塞進裝滿衣物的衣柜底里,坐到在老家時睡的床沿,對面書桌上還放著看了過半的書和父親戴的黑邊框老花鏡,書頁已經泛黃,堆滿厚厚的塵灰,陽光透過院子前的樹葉間透射進來,星星點點撒落在書桌上,灰塵飛卷出仿佛在雕刻著美麗童年時光的閃爍光柱。書桌前紅漆的木椅靠背還搭著一件舊舊的深藍色外套。墻柱的釘子上掛著中學時背過的書包,包口拉鏈壞了,母親用線縫了好幾道,留下粗粗的線痕。

依舊是童年時在故鄉生活的模樣。

我喊著家人,告訴他們我回來了,只有我自己的聲音在空空的屋里回響。房前屋后,甚至整個村子里面一個人也沒發現,家家戶戶草莖深深,苔痕階綠。

幾只烏鴉從村里的屋宇間竄出,飛向寬闊的田野。

我追著它們飛行的方向奔跑,在田間幾棵高大的枯枝老樹找到它們停留的地方,成百上千只烏鴉站滿枝頭,像是給枯綴滿了新生的葉子。一只狗在樹下來回竄,時而抬頭看看樹枝上的“茂葉”。

空曠廣闊的田地荒蕪,雜草和灌木叢生。

有人坐在不遠處的田埂,我慢慢靠近,原來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在聚精會神打量樹上樹下正在發生的事情。她對我的出現并不感到驚訝,毫不懼怯地轉頭看看走近她僅五六米,有些局促的我,繼續雙手環抱膝頭欣賞不遠處的大戲。烏鴉爭搶雞肉,把剔光肉的骨頭從樹上扔下來。

“群鴉的盛宴,”女孩手指樹上的烏鴉“坐過來看吧!”。

“只有你一個人,”我環顧了無人煙的荒野。

“和那只白狐呀!”她手指樹下的白影給我看。

“我以為是狗,它怎么總在那里徘徊?”

“不,它馬上就要離開了,”女孩話音剛落,狐貍看看樹頭正在分享食物的烏鴉,頭也不回地跑向遠處,消失進北面的森林。烏鴉歡快的叫聲仍響徹天宇、不絕于耳,使這荒蕪的田地偶有幾分生氣。

臨近晌午,南面山頭炊煙漸濃,這么遠也可聞到濃煙混合的焦肉味,“噢——嗚——”陣陣狼嚎聲起,群鴉盤旋著飛離枝頭,黑壓壓一片朝狼嚎的南面山頭飛去。

“那些骨頭全是雞翅膀上的,因為其它部位都歸了南面山頭的狼,雞爪、雞腿、雞胸、雞脖和頭、雞尾、內臟,”女孩目不轉睛地盯著幾棵空枝的枯樹,樹下撒滿殘剩的雞翅骨頭,“沒人相信你還會回來,他們離開時以為你已無半分留戀,終究你還是回來了。”

“這遍地荒涼與我的期盼截然相反。”

“你本不為尋找真相而來。”

“因為我不知道自己仍在真相之外,”我和她四目相對,陽光照在她稚氣而又被風霜凍裂的臉上,腦后扎著簡單的馬尾,烏黑的頭發有些蓬亂,蓋過眉毛的劉海疏密不均、參差不齊,像遮陽幅沿遮擋住直射又目的陽光,卻從眼里透出自發的炯炯光芒,“你知道答案?”

“這是我留下的原因,但我不知道答案,它藏在竹林深處烏鴉和狐貍筑的巢穴里,要你自己去揭開。”

“可我找不到路。”

“走吧!這是我留下的原因,”女孩站起來,伸手示意我。

她帶我曲曲繞繞走出田地和村落,到東面亂石嶙峋的曠野尋找烏鴉筑巢的竹林,短暫的沉默使我沉陷對親人的思念之中,那是對過往清幽的鄉村生活的眷戀。亂石林立的曠野,路被雜草樹木封閉,我們只能一點點撥開可以容納雙足的縫隙往前挪動。

“狐貍、烏鴉和狼,”女孩先打破沉寂。

“有趣的故事。”

“狐貍和雞是朋友,知道雞的窩點,烏鴉和狼是朋友,狼懂得雞的烹飪之法。于是烏鴉約狐貍一起獵雞,它們在竹林里筑巢,作為存放獵物的倉庫。狐貍帶著烏鴉,把所有雞窩的雞都獵光了,獵物塞滿竹林的巢穴。”

“悲傷的故事。”

“孤獨又可恥的狐貍。”

“你明明知道答案藏在哪里,為什么不去揭開呢?”

“不是留給我的,我不需要也沒理由知道。”

天色漸晚,我們終于爬到最高的山脊,涼風嘩嘩刮著亂搖的樹木。

“那兒便是,你自己去吧!我只需要引你到這兒了,已經不早,我要回去呢!”未等我回答,女孩已經轉身往來時路走。

“那我送你。”

“不用,你快去吧!”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不知道,隨緣吧!”她搖搖頭,已經向遠處走去。

我循著山腰唯一隱隱有一處房屋的地方走,已然分辨不清山腰是一片竹海還是山樹。

是一片茂密的竹林,雖然到竹林的路已經被雜木野草封閉,但清幽的石徑從竹林邊緣曲曲繞繞通達竹屋的巢穴,似乎可聽見樂聲,再靠近,發現那是旁邊山石水滴進清池的聲音,清脆悅耳。推門進屋,昏暗的里面空空如也,微微可見一地雞毛像厚厚的絨毯。天光透進竹窗映照在窗前的長木桌上平平整整放著的一封封好的書信上。信封上收信人的地方寫著我的名字。

我關上窗扇,把竹椅挪近桌旁,點燃桌上唯一的油燈,坐進滿是灰塵的竹椅,打開信靜靜閱讀。

夜風吹過窗外的竹葉,竹枝搖動,撲哧掃著茅草屋頂。

信紙上淅淅瀝瀝寫滿對我的控訴,自從帶張葛和我一起回鄉之后,隔三岔五的行程使他在鄉鄰之間建立了非常友好的關系,多才多藝,人又溫潤如玉,很快他便得了人心。單純的鄉鄰們毫無戒備之心,他們欣然接受他從城里帶來的糧果食品,鄉鄰們都喜歡這種誘人的美味零食,競相追捧購買,疏不知,村鄰們很快便被帶入了無底的萬丈深淵而傾家蕩產,陸續有人為此背井離鄉,余下的鄉鄰們有所醒悟,順藤摸瓜,把責任推到我頭上來,全部聚集到我家里要家人把我交出來討說法。見情勢緊迫,家人把我修車的地方告訴了村鄰們。被憤怒沖昏頭腦的人們浩浩蕩蕩涌向王伯伯家停車場,而那時候我已經住到自己租的套房里面,從所有人的世界消失了。村鄰們懷疑是王伯伯家和家人們串通好,把我藏到了安全之處。一人成頭,眾人涌上,把修車場砸得稀爛。突如其來的混亂使兩個修車廠師父被打成重傷,王師傅的小兒子也受波及,被臺架上掉落的車子壓斷了雙腿。

后來家鄉就變成了這凋敝頹廢的模樣,我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和指引我到竹的女孩名字,沒來得及和她多說兩句話。親人消失了,朋友也見不到蹤影,最后女孩的身影也暗淡下來,我忘記了帶張葛他們去過多少地方,給那些生意盎然的地方帶去過多少毀滅,全然不知時間是在向前走還是向后退,抑或停留在那最暗淡的時刻。我仿佛被困在一座了無人跡的孤島,退化成一截任風雨蝕刻的木頭,朽爛凋腐。

敲門聲輕脆響起,是那女孩來了嗎?

我從沮喪中回過神來,欣喜地望出那山影幽然的竹窗。

門沒上鎖,來人敲了幾下便推開徑直走到我跟前,兩個孔武有力的警察,他們見我孱弱的樣子,愣了一會兒。

“我們已經候了你很多年,知道無論過了多久都會回來的,”其中一個伸手壓在我肩上,沉重如石。

“我沒有躲藏,也沒有逃跑,”信紙隨著我散開的手指,飄落到桌上昏黃的油燈光焰上,撲騰燃起一縷晶亮的火苗,“我,只是不知道,對不起,我只是不知道,”淚水劃過我滿眼的星空。

警察松開手臂,信紙很快化成一團灰燼灑落在油燈周圍。

“你回來,我們心里的石頭也落地了,再不用滿世界的尋找”另一個警察開口。

“一切皆因我造成的,理應讓我來還,”我想,但沒有說出來,低頭隨二人走出屋子。上山的路比下來時好走很多,夜晚山頂的風景罩在浩瀚的星光下,山風也無法打破這渺遠寂靜。

許是因那余火未燃燼的信紙點燃了干燥的桌布,山下的竹屋瞬間被熊熊大火包圍,火光沖天,把竹林照如白晝,回救已然來不及,守到火光熄滅,確定只有竹屋化成灰燼,沒引起山火之后,兩個警察方才隨我向另一面山下走去。警車停在村邊隱秘的路口,像一墩不起眼的灰色山石,另兩個警察在車里等著我們。

我泰然地隨他們鉆進車箱,沒再看一眼來時所見的荒涼。

主站蜘蛛池模板: 达孜县| 永靖县| 内江市| 平阳县| 马鞍山市| 南平市| 酒泉市| 和平区| 凉城县| 绥棱县| 东港市| 乌拉特前旗| 长乐市| 察哈| 贞丰县| 宜丰县| 汽车| 武川县| 山阳县| 合山市| 长海县| 垫江县| 文成县| 灵山县| 新宾| 邢台县| 连平县| 托里县| 枣阳市| 安西县| 柳河县| 望城县| 山丹县| 宁夏| 永嘉县| 云霄县| 原阳县| 上林县| 博白县| 荣昌县| 江源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