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一生會面臨三百萬種可能性，每選擇一種，就預示著有二百九十九萬種被你放棄，因此不要抱怨放棄的，也不要遺憾失去的。

——作者

輕裝簡行，只帶了隨身的幾件衣物和十來本書，被子和其它物件留在哥的住處了。從住處離開，要下很長的坡，走一段路才到藝校立交橋，按習慣，是要到橋下看看賣書的老婆婆回來沒有，就沒有在坡下的路邊坐公交去長途車站。

“小伙子，過來，”離立交橋五六百米的人行道樹陰下傳出喊聲。我看看四周，除了一個中年女人坐在那里，再沒其他人，難道是在叫我嗎？“聽不出我的聲音了嗎？過來這邊，”那女人伸手招呼。

我猶豫著走過去。

“你認不出我來了？”

“你是……賣書的老婆婆？”我驚叫起來，“怎么……？”

“變年輕了是不是？”

“年輕了至少二十歲，”我點點頭，“真不可思議。”

老婆婆的滿頭白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長長了的青絲，也沒綰成老人發型的樣子，而是扎著更年輕的馬尾。額頭沒有抬頭紋，眉毛也變得濃郁青黑，眉目間精神煥發，臉上的老年斑消失了，皺紋也只是隱約可見，她見我走近，便笑起來。

“知道你要回去，再怎么也得來送送你??！”

“到也不打緊，習慣了獨來獨往，送送迎迎的反不自在。每次從藝校門口經過，都要繞去看看你在橋下擺書攤沒有，可每次都只能失望地離開，想到哪里去看望你，又沒聯系方式，”我走過去，把包取下來掏里面的書，“帶了上次你借我看的三本書來，正好還你呢?！?

“不用還，你留著自己看吧！”老人把旁邊的一棵小木凳遞給我，“很長時間沒來了，事實上是因為你暴露了我的行蹤?！?

“我……”

“記得你去見你們同學的那天早晨嗎？你走出住處的巷子?！?

“被一個中年人攔住，對，他追問我書是在哪里買的，后來我才知道他原來是撒旦的化身，”我若有所思，伸出一只食指，“對，對，肯定是他跟蹤我，不過我應該早點有所警覺?！?

“是你倒回去買水和饅頭的時候，原本撒旦是不可能找得到我的?！?

我迷惑地看著面前年輕了許多的老人，仿佛不是同一個人，但又堅信是她。

“你似乎懷疑我的變化，但沒關系，等以后你就明白了?！?

“我原本是想幫你，沒想到卻害了你?！?

“也說不上害，只是多花些時間避開撒旦而已?！?

“可撒旦為什么要找你？”

“因為我干預了它對你實施的計劃啊！”

“計劃？”

“撒旦的目的是什么你還記得嗎——引人走向黑暗和墮落?！?

“嗯！嗯！這我很早就發現了?！?

“可它沒一次把你擊垮，沒一次成功引你向墮落的，因為它遇到了強勁的對手，就是我啦！你回憶回憶，是什么意志讓你在苦難面前沒有退步；是什么精神使你沒有向同學示弱；是什么樣的人性使你沒有對黑暗中的老人下手；是什么本能意識使你沒受房東女兒的誘惑；是什么心態使你寬容了水廠工友對你的陷害……這一切撒旦布下的棋局讓你陷入絕境的同時，它卻已經失敗了?！?

“原來，你借那些書給我看，是……”我恍然大悟，心里的感激之情尤勝以往，“每在危險邊緣徘徊時，那些書里面的精神力量便使我清醒過來，讓我重回正軌。也是它們讓我能夠輕易分辨出撒旦的真面目和接近我的目的。”

老人點點頭，露出欣慰的笑容，那是天使的另一幅模樣。

一個惡，它藏在靈魂深處沒有光亮的地方，當你在谷底時，它總會慷慨地借一雙蝙蝠的翅膀，讓你飛出來，但你得用自己的靈魂作為交換條件。也有一個善，會用各種方式阻止你接受那雙邪惡的翅膀。這個善便是光亮中的天使，她會以各種形式存在，有時她是維吉爾、有時是貝雅特麗齊、有時是米里哀……只要你靈魂的光沒有被完全遮擋，便可以看得到她，和她說話。

“可是撒旦為什么偏偏找上了我？”

“問題的關鍵就在于此！”她把凳子向我挪近一些，“你還記得四年前，原本你家里給你的未來安排了一條妥當的路子嗎？”

“當然記得，家人對我的未來沒抱多大希望，便安排我去做一個修車的學徒工，經過幾年的學習，可以成為修車的老師傅，門路都已經找好了，就在城里我爸認識的一個朋友家兒子的修車廠，可偏偏我選擇了另一條完全出乎家人意料的路?！?

“不是選擇，是你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了命運?！?

“可這又有什么關系嗎？誰的命運又會是按計劃行走的呢？”

“現實中發生的一切和你是沒有任何關系的，沒有發生的就和你更無關系了，”老人笑起來，“事情是這樣的，你未按計劃去到修車廠，就在你到城里上學的前兩周，一場車禍奪走了他家小孫子的雙腿，但肇事車輛逃之夭夭，沒找到車主，這場車禍改變了這家人的命運，他家兒子不得不賣了修車場為兒子醫治，但家庭突然的變故、加上下肢終身截癱的孫子令老人悲痛萬份，郁郁而終?！?

“有這樣的事？我怎么沒聽家人說起過？”我搜索記憶，想起來有一次父親告訴我王伯伯家孫子出了車禍，可想不到會這么嚴重。

“如果你沒有改變命運，撒旦不可能輕易找上他家，因為那天早晨出事的時間，他家小孫子是要纏著你帶他去買糖吃，他就不會獨自蹲在路邊玩耍而被貨車碾壓了，一切也會如常地繼續?！?

“這也太好笑了，都沒發生的事情，怎么知道會是怎樣的呢？”

“還遠不止于此呢！”老人依舊笑著，沒有做任何辯解，“貨車司機感覺車的方向軸有點小問題，前一天開到那修車廠，但前面有幾車輛車排隊修理，他心想應該問題不大，便把車開走了，打算第二天把爆破工廠廢棄廠房的任務做了下班后回來修。可就在次日早上，因為方向軸的故障，車禍發生了。如果那時節你在的話，多一個幫手，貨車司機去時就不用排隊，等修好了方向軸才離開，就算第二天早上，修車廠老板家小兒子沒纏著你帶他去買東西，如往常在路邊玩耍，也不會出任何事?！?

“聽著荒謬之極，不過很離奇?！?

“還不止于此，”她看看我半信半疑的神情，從包里抽出兩顆紅色糖丸，遞一顆給我，另一顆自己放進嘴里嚼著，那似曾相識的感覺仿佛要帶我去尋找真相，又仿佛要把我帶離這虛幻的世界，“放心吃吧！我只是指引你不墮入黑暗，卻不是先知，只知道過去和過去的三百萬種可能性，但卻無法預知未來?！?

我拆開紙包，把糖塞進嘴里，一顆普通的糖。

“想想如果你沒有繼續上學，而是選擇當學徒工?！?

“那我們學校就會少一個人，我們班里面也會少一個人?！?

“這下你到是思維敏捷，”她笑著搖搖頭，“其實是不會少的，你存不存在，對你們學?；虬嗉w來說，沒有絲毫影響。不過還是那句話，你對命運的改變使現實產生了蝴蝶效應。”

“怎么說？”我停止咀嚼，定睛打量她。

“出車禍之后，貨車司機倉皇開車逃離，他甚至都沒有停下來看一眼以為被自己撞死的小孩，雖然躲過暫時的追捕，也沒工友知道他闖禍，但工作時精神緊張，心神不寧，又害怕警察隨時找上門來，在他安排施工的時候忽略了一個小細節，加上工序也不妥當，導致廢棄的廠房還沒爆破便坍塌大半，他連同在場的十幾名工友被埋在廢墟底下，經過長達二十小時的連夜搶險，還是有連同他在內的七名工友不幸遇難。在遇難者的名單中，有一個叫張奉華的農民工，他膝下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還等著他兩星期后帶錢回去報名讀書，尤其是剛考上學校的大兒子張廣北，原本家庭條件就不算好，現在失去父親的他不得不退學后擔起家的重任，把繼續讀書的機會留給弟弟妹妹。而他放棄的，正是你后來就讀的位置?！?

“天啦！這算是命運互換嗎？”我驚訝不已。

“到也說不上，這只是三百萬種可能性的其中一種而已，他放棄學業，把父親安葬后，守孝半年便出門打工去了，繼承了他父親農民工的身份?？扇绻麤]有放棄學業，而是選擇繼續讀書，你們同學在鐵路上出事的那天，兩人就應該是在寢室里面練習彈吉它，不會出門。那想想又會有什么樣的改變呢？”

“要是時間機器可以讓我倒回去，真想作另外的選擇，看看是不是如你所說，看看自己的未來又會是什么樣子?！?

“哈哈，沒有這樣的時間機器，就算你真的倒回去，也不可能完全按我告訴你的方向走，每分每秒的不同選擇都會使現實向完全不同的方向發展，要知道，每個人一生面臨的都是三百萬種可能啊！每選擇一種，就預示著有二百九十九萬種被你放棄，因此不要抱怨放棄的，也不要遺憾失去的。不過若有機會，你可以游歷過去，親自感受一下最接近會發生的那些可能性。蝴蝶效應所引發的遠不止上面和你說的這些變故，正因為這越演越烈的蝴蝶效應，才讓撒旦有機可乘并一次次得手，若不及時制止，讓事態重回正軌，后果將不堪設想，這便是我存在這里的原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