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1章 另類

  • 魔芽
  • 黑藍_路
  • 3483字
  • 2023-12-10 06:00:00

開發人類智力的礦藏是少不了需要由患難來促成的。要使火藥發火就需要壓力。

——大仲馬

當個體以團體成員所認為格格不入的身份進入到這樣的團體,那他就是一個另類。集體意識對“另類”的態度,遠及人心所不能到達的暗處,也正是在這樣的暗處,集體的嘲諷很容易演變成對“另類者”的霸凌。

霸凌真的只是強者對弱者的欺負?有知者對無知者的手段或聰明人對笨蛋的打壓嗎?

非也。

只要是格格不入者,無論強弱、大小、聰愚,都可能成為被霸凌的對象,一旦集體意識對個體有了契機,再加上一聲吆喝,霸凌的事兒就算是有了開端。

“如果你不想讓大家瞧不起你,有心做好這份工作,就把眼鏡和書都扔掉,”這是跟車司機林柯對我無稽卻又不荒唐的忠告,理由很簡單——不要使自己顯得格格不入。沒有哪個送水的同事戴著眼鏡裝得文縐縐的,更不可能還拿著一本書裝模作樣地看,粗糙魯莽一點,隨性自然一點才是該有的樣子,入行隨俗,休息間隙至少是應該和工友們扯著嗓門瞎吹牛皮扯犢子的。不看書可以,但不戴眼鏡怎么成?瞎眼睛吹牛皮可以把牛吹上天,瞎眼睛送水可不能把水送到客戶家飲水機上,于是摘不掉眼鏡的我自然被列入集體嘲笑的名單。

假正經。

裝斯文。

書呆子。

……

只要能想到的標簽,都已在集體共識中被貼上去,他們嘲笑烈日下干活笨拙的影子和嘴里說出的每個字。我只好選擇熟視無睹,把自己鎖在沉思的深淵,要么思考小說的新章節,要么重拾那本看到一半的《懺悔錄》,在盧梭的精神世界尋找一劑治療失眠的良藥,對于本身就不擅長吹牛的我來說算不上一件壞事吧。

“你很老嗎?為什么看那么老的書?”我跟車的司機林柯翻起陳舊的書皮,隨手扔到小廂式貨車靠坐后面的架子上。“告訴你這樣很危險,怎么不聽呢?”

“我不怕他們笑話,再說閑下來看看書有什么危險呢?”

“有什么危險呢?誰知道。可為啥非得去看?你是還在上學嗎?是需要考試嗎?”

“沒有,不用,”我搖搖頭。

“大家一起干活,需要的是樂趣,而不是制造使大家不適的氣氛,懂嗎?你不能把自己排斥出去,否則吃虧的會是你自己。高興些,臉上多掛點笑容,你還是個孩子,沒到愁眉苦臉的年齡。”

“可我快樂不起來,”之前還可以勉力地偽裝一幅笑的樣子,但現在連裝也裝不出來了,現實即是如此,當你自以為可以很堅強時,其實正在一點點被失意吞噬殆盡。曾有過的多少希望,也慢慢變成揮之不去的夢魘。沒有誰喜歡苦難,也沒有誰會刻意一頭扎進苦難這條長河。只是我們躲不過才不得不承受而已,只有走完苦難的歷程,經過無數年月的洗禮與成長,才敢于回味罷了。

“看你就是長時間沒休息好,午間打半小時盹,養足了精神,下午才有力氣繼續干活啊!”林哥打量我黑黑的眼圈和疲憊不堪的臉。

“我睡不著,晚上也是。”

“是因為每天上班的時間太長嗎?新員工大多不習慣,熬過半月就好了。”

“習慣的,只是……這不是我渴望的生活和工作,”我搖搖頭。雖然每天上班時間從早上八點到晚上九點半甚至十點鐘,也沒有周末或輪休的說法,但相較于在發行站沒日沒夜的日子確實好了很多。

“那你怎么會選擇來這里上班呢?依我對你的直覺判斷,尋找理想的職業是完全不成問題的啊!莫非你渴望就此找到出路嗎?”

“啥出路我不知道,但我得先生存下來啊!”現實的困境總是要經歷的,繞不過去,像你過河必須要走的橋,多狹窄多危險都得經上面才能走到對岸,能有什么選擇呢?

“但你情緒積壓太多、心事重重、精神恍惚,每天早上到派單室對單都有錯漏,工作也心不在焉,食無味、思無緒,長此下去,你會被壓垮的,又何談生存呢?”

還沒等到自己被壓垮,林柯警告的危險就已經臨頭了,工友們的嘲笑在沒人制止的情況下變得肆無忌憚,每天早上到派單室對單,工友們便嬉鬧著圍攏來,從開始的暗地里偷竊很快演變成明目張膽的公然搶奪。儼然是躲不過的,只能自己設防,縱然千般小心,每次交接單也總有遺失,十幾塊幾十塊,或者一兩只桶的單子被偷走。派單室的同事對任何職責之外的情況都視而不見,也對我提出的單獨交接票據的要求置之不理,按她們的說法,沒有權力在我交單的時候阻止其他人進辦公室,和同事相處是需要我自己協調和改變的。

司機林柯沒有伸出援手,他建議我向沈助理反映,但沈助理也只得把情況往更上一級匯報。

還是那間面試時的總經理辦公室,王經理冷冷地看著我說就知道我會干得糟糕,自我來之前從來沒發生過反映的類似的情況,大家都彬彬有禮,和睦相處,氣氛融洽,我一來就什么問題都發生了,那肯定就得在我自己身上尋找原因了,要的不是別人的改變,而是我自己得反省。走出辦公室,我再次深切體會到孤立無援的無奈,被公然搶奪的人,卻不得不陷入深深的自責與反省。唯一看到的希望就只有沈經理到派單室去警告了工友們幾句,所得到的效果卻是過后的變本加厲。人性一旦被放縱,會膨脹到什么程度?集體意識的扭曲,會把其中的個體扭曲成什么樣子?他們沒有一個是窮兇極惡之徒,對我也沒有任何仇恨,甚至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做什么壞事,會成為搶劫者的幫兇,會成為欺凌者的一員,他們如此平凡,也至于從大流的惡而不自知。那一刻我體會之深,哪怕時間消逝了無數往事,這卻如此深刻地印在我的記憶深處,像一盞永遠也不會熄滅的引路燈,告誡我自己要堅持做什么樣的人,告誡自己哪怕在集體意識扭曲的時候也要保持清醒的頭腦與堅定的原則。

林柯向沈經理提出了兩全的解決方案:安排我自己騎三輪車在周圍的廠區宿舍送水,因為就在廠區周圍,下午就可以早點收工回來對單據,把時間和其他工友錯開。沈經理欣然應允,單獨給我在廠里領了一輛人力三輪車,每次可以拉二三十桶水到桃源路一帶的廠區宿舍派送。幾個來回取水,送完收工比此前提早了很多。

工作因此變得順利,單子也不再有遺失的情況。

平穩地度過了四五天,似乎一切都已經走上正道,這天我依然滿載從水廠出發,送完桃源路的第一個宿舍區,要騎下近百米的陡坡駛進桃源路到第二個小區,但還在坡頂,剎車線就咔嚓一聲斷掉了,車像脫韁的野馬完全失去控制,載著八桶水和十幾個空桶朝坡底橫沖直撞,只能死死把住方向不使整個車身因顛簸而發生翻滾,更乞求不會有行人或車輛從失控的車前突然竄出。車在急速加快,眼看將要沖過桃源路另一面的草坪,撞下十幾米高的南明河中,想到自己是必死無疑的了,大腦一片空白,隨著“嘭”的巨響,便完全失去了意識。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蘇醒,車撞在草坪中間離河岸僅幾十厘米的一塊石頭上,前輪和車軸被撞斷的車四周散落著水桶。現場圍滿了被巨響吸引過來看熱鬧的路人,他們把我抬到邊上躺好,有人著急了解事故過程;有人打電話叫救護車;也有人出主意現場急救……直到我睜開雙眼才松了口氣。外傷是在所難免,但幸無大礙,救護人員及時趕到,幫我止住大腿劃破長口流出的血,消炎并包扎好。我沒有隨救護車去醫院,謝過周圍的人群,勉力爬起來坐在石頭上休息,有幾位同事聞訊趕來把車和水桶運回去。我回住處養傷,第四天中午自感已無大礙了才返回廠里,沈經理訊問事故經過,醫藥花費等,要我準備材料上報工傷。下午林柯開車外送回來,私下告訴我沈經理和相關負責人察看過車的損壞情況,判斷極大可能剎車被人為動過手腳,但王經理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就把這事給緊壓下去不讓說。

“要不報警吧!這是犯罪了,得把肇事者給找出來,”林柯建議道。

但我稍有猶豫之后,還是拒絕了報警,相信即便剎車是被動了手腳,做這件事的人也并非有意為惡,他們本沒一個壞人,只是被集體的惡念慫恿罷了,總有一天會意識到自己的愚蠢行為。“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或許發生的一切真的是我自己的原因造成的吧!”

林柯有些驚訝,但也覺得情理之中,下周傷情稍有恢復,能勉強上班了,我又回到之前的工作方式,跟司機林柯一起跑車送水,工友們對我的態度改變了許多,嘲笑和公然的偷搶都沒再發生,林柯知道我腿傷并沒痊愈,時時幫著一起搬運。

眼看一個月很快結束,拿到工資單時我再次傻眼了,不但工資沒有,工傷補貼算上也領不到分文,還連進廠時的五百元押金也倒賠了進去,如果仍要留下工作,得重交五百元押金。原因是前期丟失的單據太多,丟失了單據,送給客戶的水收不了回款——其實錢是被偷單據的人給領走了,水和桶的錢就得送水的工作人員賠償,派單員一項項一張張核對給我看,有理有據令我啞口無言。

兜里揣著分文沒有的工資,迷惘無助地從桃源路左轉上五眼橋,再穿過鳳凰路,藝校便近在咫尺了,之前每天要來回走兩趟的路,今天變得特別漫長,像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依然沒有老人賣書的身影,從那次買水給她喝之后,就再也沒見到過她在橋下賣書。

“反正都已到了這境地,再糟糕點又有什么關系呢!”看著那曾經擺滿書,每次經過都要翻閱一會兒,如今卻空空的橋面,我突然打心底自嘲起來,似乎從來沒那么“如釋重負”過。

主站蜘蛛池模板: 独山县| 井陉县| 霍州市| 乌拉特前旗| 周宁县| 奉化市| 察哈| 廉江市| 克什克腾旗| 封丘县| 子长县| 凤庆县| 聂荣县| 保德县| 如东县| 龙南县| 宜章县| 名山县| 图木舒克市| 常州市| 七台河市| 潜山县| 江西省| 嵊州市| 肇源县| 七台河市| 乐昌市| 定远县| 鄂托克旗| 宁城县| 德令哈市| 黔西县| 海林市| 岫岩| 文昌市| 保德县| 苍梧县| 宿迁市| 剑川县| 如皋市| 贵德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