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屬于自閉癥嗎?
我從兒科醫生辦公室的小冊子和我的朱蒂·布魯姆(Judy Blume)叢書中了解到,初中對于所有人來說都是一段尷尬時期,但我有一種預感,自己鐵定是尷尬中的尷尬者。我知道斯滕森教練是對的,也很感激他扳正了我。如果他遵從時下盛行的觀念,那么他的首要目標必然會變成:只要我彼時彼刻自我感覺良好就算了。盛行于20世紀80年代的自尊運動,借由一系列自助書籍和脫口秀大咖,大肆吹捧提高自尊就可以提高孩子成績、遠離毒品、降低孤獨感的理念。然而,如果斯滕森教練和其他成人也這么簡單的給我貼上一副保護自尊的心理創可貼,就無疑是掩蓋了我身上更為本質的問題。甚至在去醫務室之前,我自己就已經感覺到,我需要關注的不是自尊問題,而是需要發展一些社交技能,同時學會轉換我那不同尋常的興趣點。
在那次摔跤教訓之后,我開始想在自己身上是不是確實存在問題,對于我們這些社交困難的孩子來說,是不是有什么可以解釋的辦法。那時候我對心理診斷還一無所知,但是我們可以假定一下,面對我當前這些癥狀,心理醫生會作何描述。假如心理醫生需要給七年級的泰·田代寫一段臨床概述性的話,它很有可能是這個樣子:
來訪者在與別人進行眼神接觸時似乎很不自在;體態不自然;穿著筆挺的牛津襯衫,打褶褲的褲腰提得很高。自述比較害羞,很少主動和同齡人交談,但是確定有三個從小學至今的好朋友;自述經常擔心會在社交情境中說錯話。記事本上有長長的備忘清單,表明來訪者曾經對選手的平均成績和輸贏記錄進行過復雜的方程計算,并由此排出了棒球投手前10名的榜單。來訪者對于一些日常瑣事有著異乎尋常的刻板固執:周二早上6:46醒來,看環衛工人清理垃圾;周一到周五下午3:30到5:30,嚴格按照本子上列好的規定時間和規定程序進行籃球訓練;周日晚飯后,參照當天的報紙,手繪股票軌跡圖。對例行程序的任何偏離都會帶來心理上的極大不安。
我這些行為很顯然并不正常,但是你會覺得我只是有些不一樣而已呢,還是覺得我確實應該被診斷出什么來才對?如果用“五規則”來分析我的情況,醫生通常會考慮這樣五種可能性:高功能自閉癥、社交焦慮、內向、人格障礙和社交尷尬。
讓這類診斷性鑒別變得撲朔迷離的部分原因是,對重度抑郁癥、藥物濫用、社交恐怖、自閉癥以及精神障礙診斷手冊中的其他上百種障礙的診斷都是二分法診斷,也就是說,一個人要么被診斷為有這種障礙,要么沒有。但是如果我告訴你,自閉癥特征并不僅局限于那1%的自閉癥患者,而是隨著正態曲線的中間部分逐漸向兩邊擴散而開始出現,你會怎么想呢?
西蒙·巴倫-科恩(Simon Baron-Cohen)在劍橋大學主持了一個自閉癥研究中心,同時他也是自閉癥研究領域的專家。在2001年發表在《自閉癥與發展性障礙》(Jornal of Autism and Developmental Disorders)雜志的論文中,他和同事報告了他們開發的一套名曰“自閉癥指數”的自閉癥特征測查工具及其相關研究。“自閉癥指數”問卷包含50個項目,涵蓋了自閉癥人群較常表現出的五大類特征:社交技能缺失、溝通問題、關注細節、注意轉移困難、想象力活躍。自閉癥指數得分在0(不符合自閉癥特征)到50(完全符合自閉癥特征)之間。
巴倫-科恩和同事們將該問卷施測于兩個樣本中,一個是自閉癥群體,其成員都有阿斯伯格綜合征和高功能自閉癥,另一個則是174名隨機招募而來的普通成年人。研究得到的第一個有趣結果是,對照組的平均自閉癥指數不是0,而是16,這表明普通人在社交生活的某些方面也會體驗到一些挑戰。而自閉癥群體的平均自閉指數為35,是對照組得分的兩倍還要多。巴倫-科恩發現,32分是區分自閉癥和非自閉癥群體的最佳臨界值。
同時還需要注意的是,自閉癥特征在普通人群中的分布呈正態曲線,這意味著有些人的分數會高于平均水平。這部分人的自閉癥指數在24到31分之間,大致落在第85到第98百分位數上。介于16分(平均分)到32分(診斷臨界值)之間的這群人,他們達不到自閉癥標準,但是社交笨拙、溝通不良、行為刻板,你會如何稱呼他們呢?我叫他們社交尷尬者。
自閉癥和社交尷尬之間的關系映照了臨床心理學與精神病學中的一個常用概念——“正常”,那些在心理學術語中“正常”的人,很可能是帶著嚴重疾病的輕微特征的人。就像帶有憂郁特質的人不一定會被診斷為重度抑郁癥患者,一個講究條理的人不一定會被診斷為強迫癥一樣,社交尷尬者也不一定是孤獨癥患者。
尷尬者與自閉癥患者的區別不僅僅是語義上的,事實上,牢記這一點——尷尬和自閉癥不是一回事——非常重要。自閉癥的診斷標準已經表明,這類疾病帶來的社交功能損傷和重復性行為比尷尬帶來的社交技能缺失與行為刻板要嚴重得多。在中、重度自閉癥患者中,超過50%的人同時具有智力障礙,很多人連生活都不能自理。自閉癥兒童的行為可能包括對吸塵器或者攪拌機發出的聲音無端暴怒或有重度語言障礙等。那些希望與自閉癥孩子建立情感聯結的照顧者有時會說,患兒的社交、溝通缺陷使得他們常常“遙不可及”。
在社會層面,鑒于撥給學校和社區的心理健康預算本就不夠充裕,對自閉癥的隨意和過度診斷更會稀釋自閉癥患者本該享有的資源。況且,若臨床醫生生生把尷尬歸入自閉癥,必然會產生消極的結果,因為誤診之下的心理教育干預,其效果只能是弊多利少。因此,不把尷尬歸為自閉癥不僅從實用性上來說很重要,而且還因為,對于自閉癥患者及其家屬所承受的艱辛來說,那么做極其不尊重。
當我回頭去看童年時代的自己,也覺得高功能自閉癥和阿斯伯格綜合征對于我當時的社交掙扎來說,似乎并不是貼切的診斷。我自己私下里完成了自閉癥指數測試,也請一些家人就我七年級時的所作所為進行了自閉癥評估,結果是,我的分數雖在平均數之上,卻并沒有達到高功能自閉癥和阿斯伯格綜合征狀的臨床診斷標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