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中無一人說話,只聽見遠處練武場傳來的操練聲,聲聲整齊待發。
眾將士肅穆而站。盡管他們嘴里不說,然而心中已經牢記燕賀瑾每一句話,同時亦明白一件事:軍中有探子。
或許是圣上的,或許是太子的,甚至是狼犸軍的……無論來自哪一方,潛伏在軍中都是不懷好意。這些耳目雖不能在軍中攪起大風大浪,但傳遞消息的手段十分了得,必要時候極有可能成為敵人手中毀滅燕林軍的一柄利刃!
他們絲毫松懈不得,敵人在暗而自身在明,若還不謹慎行事,到時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將軍,何不將他們找出,一一拔除?”劉樂山摸了摸錚光瓦亮的腦門,心里怪不得味兒的!
自家軍中進了探子,怎的跟被娘子戴了綠帽似的難受呢?
“說起容易做起來難,自從將軍接手牧云三城,之前鎮守的將士全部暫時收納進燕林軍中,人數多、雜,要找到那幾個奸細還真要花費一番心思。”衛宜說完陷入沉思,顯然是琢磨著怎么揪懸在燕林軍頭上的利刃去了。
“這事不急。”燕賀瑾拂開案幾上的文書,將靜靜躺在掌心的木盒子放下,“圣上不喜我燕林軍威名顯赫,頗多猜忌,若留著這幾個探子能叫他稍稍放心,倒是好事。”
這樣一來,打壓也能暫時松懈。
衛宜道:“將軍所說有理,但還是不得不防。”
不早一日找出探子名單,衛宜心里總梗著根刺似的難以入眠啊!
燕賀瑾沒有反對,只道:“無須聲張,悄悄打探便是了,是狐貍總有露出尾巴的一天。”
營中的探子于他而言沒有什么好惶恐畏懼,真正令他感興趣的,是桌上這一小小盒子,里面不知有何驚喜。
“白穆清走時贈我兩錦盒,這是其一。”燕賀瑾手指輕點桌面,今天恰好是她離開的第三天,可以打開了。
“哦?白公子又想到了什么妙招?”
“那小子玩的什么把戲,莫不會藏了毒物進去?”
衛宜頗感興趣,提起白穆清時言語中流露出欣賞贊嘆之意,顯然是將她當作自家人了。
劉樂山護住心切,一時間想到的盡是各種機關暗算,唯恐白穆清接近將軍是別有用心、打開盒子會對將軍不利。
“劉兄,白小公子就是性子跳脫了些,人倒是個好人,想必不會加害將軍。”衛宜為白穆清打抱不平,“再說了,若不是白公子出計燒了敵軍糧草,恐怕你我也無法坐在這里了吧!”
“可……”到底是個外人,沒經歷過同生共死的情誼,哪里值得掏心肝兒地相信呢?
他嘴笨,只得干巴巴勸道:“將軍三思,還是讓我來吧!如今白公子可不在營中,若他真存了壞心思便是逮也逮不到了。”而燕林軍萬萬不可無首。
“樂山所言非虛。”出人意料地,燕賀瑾竟然贊同了劉樂山。
衛宜正想開口,卻聽他繼續道:
“故而,本將軍更要親自打開它。”
“若不是毒物,也不至于冤枉他;若真是毒物,又怎么能讓下屬替我送命?”燕賀瑾輕輕一笑,叫幾個下屬看呆了眼,“況且,我輕易不看錯人。”
話音未落,鎖扣“噠”地一聲打開,燕賀瑾徑直從盒中取出一張信紙。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沒有猶豫,燕賀瑾當即細細閱讀起來。
剛開始面上還無甚表情,待看到第二行,眼角眉梢已染上淡淡笑意;至閱完最后一個字時,他和顏悅色的神情頓時收斂,化作點點令人畏懼的熾熱戰意。
“將軍,可有不妥?”衛宜擔憂。
“并無不妥,甚好。”燕賀瑾將信紙輾轉到他手里。
“白公子寫得一手好字……”想當年衛宜也是中過秀才的人,跟軍中一般的大老粗不一樣,特講究學問。這不,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字兒。
他動作慢慢吞吞,旁邊劉樂山已是等不及了,挨著湊過去一起看。
半盞茶不到,兩人對視一眼:打瞌睡了有人送枕頭,這白公子真是神了!
“我看這法子可行!”劉樂山將先前對白穆清的懷疑統統拋諸腦后,“今晚就看老天爺肯不肯賞臉了!”
衛宜也是面露喜色:“屬下立即吩咐下去。”
“注意探子,莫走露風聲。”燕賀瑾叮囑道。
傍晚時分,隨著一陣涼風吹過,天那邊的烏云裹挾著雨點滾滾而來,不一會兒將大半個天空籠罩。
今天的夜晚來得早一些,天空上始終不見一點星子和月色,被云層遮蓋的嚴嚴實實。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如此良機,不做點兒什么壞事兒都對不住自個兒。
昨日已夜襲過一次,狼犸王料想漢人必定會加強巡防。但那又如何?他正是想要看著漢人由盛轉竭。
狼嘴下徒勞掙扎的羚羊,可比豬圈里待宰的肥豬有意思多了。
“好兒郎們,宰羊去!”一聲大吼,無數士兵應和,震得塵土飛揚。
有夜色的掩護,這一次狼犸軍的船全部穩穩駛向城墻,比昨日還要多出十幾艘。
狼犸王自己造不出船,便抓了牧云十城所有的工匠來,這才有了此景。
就在眾人以為一帆風順之時,忽見城樓上亮起一把火光。
黑暗中的火光尤為明顯,一看便是信號。狼犸王心知中計,也不在乎暴露行蹤,嘶吼道:“弓箭手,準備——”
船上所有弓箭手挽弓搭箭,卻不知向何處瞄準——實在太黑了。
仿佛聽到他們的召喚,城墻各個垛口處接二連三點起火把。昏黃的火光照映出城墻上緊緊挨挨的人影,赫然是一堵人墻!
“兀那賊人,我青夏將士于此,爾膽敢來犯!”城樓上,一道渾厚的男音在膠著的兩軍之間傳開,無端有種天地浩然正氣。
狼犸王面露冷笑:“你是何人?報上名來!”
那人卻道:“待我生擒了你,你便知道本大爺姓甚名誰!”
“不自量力。”狼犸王遇過許多對自己口出狂言的人,卻無一例外死在他的刀下,此時只覺漢人都是喜歡說大話的草包。
“放箭!”手狠狠往下一揮,無數箭支如紛紛雨點射向火光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