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羽帶過的勁風撩動火把上跳躍的火苗，“刷”地沒入陰影處。而后，接連不斷的“刷刷”聲像蠶食桑葉，連綿不絕。

狼犸王立在船頭，舉目透過夜色與薄霧望見城墻上人墻已被射的七零八落，倒下去一大片，頓時心情大好。

可一旦有人倒下，立即就有人補上空缺，簡直是用人肉來當盾牌，總之不給一點突破的機會。

“兒郎們，叫漢人嘗嘗我們草原彎弓的厲害！”狼犸王揮舞著一根長鞭，甩的獵獵作響。

聽他號令，底下士兵立即拉滿彎弓，瞄準城墻上的敵軍疾射而去。

城墻上的漢人又嘩啦啦倒下一大片，仿佛站在那兒只是為了送死，不禁叫人疑惑。

狼犸王生性多疑，立即心生疑竇，舉手示意士兵暫時停止攻擊，他要看看這些人到底玩什么把戲——

“嗡——”一線破空之聲襲來！

久經沙場，狼犸王到底有幾分實力和身處戰場的危機感，在箭矢襲來之際堪堪側身避開，好險沒被射中要害，只是手臂上被箭鋒劃破一道口子。

反觀他身后之人就沒有那么幸運了，被烏黑的箭矢洞穿胸口，連口氣都沒喘上就去見了閻王爺。

這般身手、力道絕不是一般弓箭手能做到的！

狼犸王朝箭矢射來的方向看去，正是方才揚言要“生擒”他的漢人所站的位置。

城墻上的反擊終于開始了，帶火的箭矢瞄準了船板射來。雙方你來我往，無數箭矢在空中碰撞或擦肩而過，狠狠沒入敵人身體里。

借著些微火光，狼犸王終于看清了：那里不止一個人，還有一個人！

他穿著玄色衣袍，幾乎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好似就是夜的化身。

狼犸王之所以看到那人，是因為看到他舉起一張大弓，鋒利的倒勾型箭頭牢牢對準自己。

待羽箭飛來，他不慌不忙用刀格擋開。羽箭沖擊的力道太強，虎口感受到一陣撕裂似的疼痛，狼犸王不得不意識到自己真真切切正走向老邁。

“大王，您怎么樣？”兩位王子不在，護衛狼犸王的安全就成了親衛的職責。

狼犸王一把摔開扶住自己的親衛，勃然大怒：“難不成連你們也認為我老了嗎？”

直接用上“我”字，可見已是氣極。

“屬下不敢。”兩個親衛齊刷刷跪下，目露惶懼之色。

他們的王上越來越喜怒無常了，伺候的人無一不戰戰兢兢。

眼下戰事吃緊，狼犸王無暇跟他們計較。看著城墻上已倒下數批漢人用身體圍成的人墻，他也見好就收，鳴鼓收兵。

狼犸王心中牢牢記著那黑色的身影，險些要走性命的那一箭令他心有余悸，因而對那人十分忌憚。

回到營帳，狼犸王摟著異域舞姬痛痛快快飲酒，與眾將士享受勝利歸來的喜悅。

雖然己方也損失了些兵卒，打仗嘛，死人總是避免不了的。昨晚牧云三城城墻上倒下去的士兵可是他們的數倍，恐怕城里早已亂成一鍋粥了罷！也算小勝一場。

筵席過罷，狼犸王摟著舞姬的水蛇腰沉沉酣睡，發出賽天雷的呼嚕聲。

第二日清早。

一個小兵戰戰兢兢走進整個草原最厲害的男人帳篷里，雙腿直發抖，他根本不敢叫醒大王，更別說帶來的還不是好消息……

一不留神，腳下踢到一樽金酒杯，發出突兀的響聲來——也不怪他，這地上還滿是昨晚筵席歡樂過后的痕跡，簡直無法下腳。

“是誰攪本王好眠？”狼犸王睜開雙眼，坐起身，在舞姬柔軟雙手的伺候下穿上孰衣，臉色不善地看向來人：“你有何事稟告。”

小斥候早已嚇得撲通跪倒在地：“是……是漢人，我們中計了！”

“漢人用草人騙了我們……”

狼犸王心臟一跳，腦子里有東西呼之欲出。但他不愿相信猜想成真，粗魯推開服侍自己的舞姬，一把揪起小斥候的衣領，一字一頓道：“給本王說清楚！”

“小人、小人今早發現漢人城墻下的死人全是稻草做的！他們、他們根本沒有站在上面，我們射中的是草人！”

憋著一口氣說完，小斥候幾乎以為大王會把自己脖子擰斷。

狼犸王手指捏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捏緊，最終什么也沒做，小斥候差不多是爬著離開大軍主帳的。

片刻之后，狼犸王騎著一匹高頭駿馬，身后、左右皆圍繞著騎兵護衛，一同奔向江邊。

隔著護城河與牧云三城的城樓遙遙相望，雖然薄霧未散，憑著過人的眼力他倒把城墻下的狀況看得清清楚楚。

那里哪有什么昨晚的漢人士兵，墻根下倒著許許多多稻草扎成的草人，身上的衣服被射得破破爛爛，嘲笑似的隨意丟棄在那兒。

被羞辱的怒意急沖大腦，狼犸王怒極地一揮長刀，在草地上留下深深刻痕：“狡滑該死的漢人！”

難怪昨晚放了許久的箭也沒聽到哀嚎慘叫，原以為漢人不知耍什么花樣，竟是從一開始就入了他們的圈套！

此時懊悔已來不及，被算計的氣憤盡數化作對燕林軍的恨意，草原上的王者怎么輕易放過膽敢戲耍他的羚羊，心中已想到若日后攻下城來定將整城漢人屠殺殆盡。

勒緊韁繩，胯下寶馬仰脖嘶鳴一聲，調轉馬頭往回奔去。

城墻之內，主簿正督促著手下小吏加緊清點箭矢。

賬本上過了目的便由打雜士兵搬去營帳中扎捆，等稟告將軍后就可以收入后備軍帳待用。

“也不知是哪位將軍，竟能想出如此妙計！”一手攤開賬本，一手執毛筆點點寫寫，不起眼的小吏贊嘆道。

燕將軍利用草人向狼犸軍“借箭”一事，今早已然在軍中傳開，不少士兵談得眉飛色舞，仿佛已親眼見到賊人跳腳的可笑模樣。

然而究竟是哪位將軍想出的妙計，沒人說得清楚，大家一致以為是燕將軍的功勞。

身為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吏，他關心的似乎有些多了。但在大家都或多或少討論此事的時候，問的也沒有那么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