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三節 文獻綜述

關于政府債務理論的研究一直是經濟學中最恒久、最活躍的課題之一,其中債務可持續性問題是經濟學家們研究的重點。對于美國政府債務的研究,現有文獻主要從債務擴張原因、可持續性、影響等方面進行多維度論述。

一 政府債務理論綜述

(一)政府債務理論發展

總體來看,西方主流經濟學派關于政府債務理論的發展可以劃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為20世紀30年代以前古典經濟學的債務理論階段,主要代表人物為亞當·斯密(Adam Smith)和大衛·李嘉圖(David Ricardo),其主要思想是主張預算平衡、反對政府舉債。斯密認為,政府應該使用稅收而不是債務為戰爭融資,這將縮短戰爭的時間,政府在發起戰爭之前也會先三思而后行。斯密還指出公共債務將阻止新資本的形成。參見[英]亞當·斯密《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下卷,郭大力、王亞南譯,商務印書館2004年版,第473頁。這可能是最早的關于擠出效應的論述,盡管這個術語在當時并不存在。此外,他進一步批判了重商主義關于債務利息不會造成任何負擔的觀點,他認為,國債會增加未來還本付息的負擔,導致未來賦稅加重,影響國家生產。李嘉圖繼承了斯密關于政府債務的思想,他認為,公共債務的負擔在于減少了政府舉債時的資本積累。因為總體收入不受影響,所以,債務利息和償還國內債務并不代表一種負擔。不過,他也指出,由于高債務而引起的稅收增加可能會引起那些需要支付稅收的人通過移民逃避納稅的義務。參見[英]大衛·李嘉圖《政治經濟學及賦稅原理》,郭大力、王亞南譯,商務印書館1962年版,第209—210頁。總之,在古典經濟學階段財政平衡成為這一時期國家財政活動的基本準則。

第二階段為凱恩斯主義的債務有益論,產生于20世紀30年代經濟大蕭條時期,主要代表人物有凱恩斯(John M. Keynes)、薩繆爾森(Paul A. Samuelson)、漢森(Alin H. Hansen)和勒納(Abba P. Lerner),主張用公債彌補財政赤字,認為政府舉債是有益的。大蕭條使傳統古典經濟理論面臨困境,它既無法解釋大蕭條中出現的經濟問題,也不能提供擺脫危機的有效對策。這時,凱恩斯的經典著作《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從根本上動搖了古典經濟理論,其中,凱恩斯關于政府舉債的觀點更是成為對政府債務認識的第一次重大轉折。他認為之所以會產生危機是由于有效需求不足導致投資不足,可以通過貨幣供給的增加來降低利率促進投資,但由于流動性陷阱的存在,貨幣政策作用有限,因此就需要由政府開支或直接由稅收變化刺激支出,這就要求政府實行赤字財政,而赤字財政的結果之一就是政府債務的增長。這也意味著對政府舉債的態度由原來的否定變為了肯定,認為政府發行債務有益于國民經濟。

值得注意的是,關于政府舉債和赤字的理論是由后來的經濟學家勒納和漢森按照凱恩斯的邏輯總結出來。作為功能財政的創立者勒納認為,赤字財政有助于充分就業,只要產量低于充分就業就沒有理由認為通貨膨脹是由赤字財政帶來的,政府可以依靠收入乘數使經濟實現充分就業。由于內債的支付被視為自己付給自己還債,從而私人的福利狀況不會由于內債而惡化,所以,政府債務的高漲并不會引起人們的關心,債務規模也就不會受到限制。同樣,漢森在其著作《財政政策和經濟周期》以及一系列文章中,不遺余力地論證債務的積極作用,其理由是政府債務是十分重要的內在穩定因素之一。人們持有政府債務就是持有切實可靠的財產,它也是儲蓄銀行、保險公司、儲蓄和貸款協會以及年金信托基金會的財產,商業銀行持有政府債務即為存款人提供了保證。政府債務還為經濟衰退時期提供了購買力,即使持而不用,也會增強消費者信心。他甚至認為,要想使社會富有,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發行政府債務以滿足支出。但要有個前提,即社會要保證足夠的生產能力,能夠對貨幣收入的流通量和公眾持有的流動資產量賦予實際價值。陳志勇、李祥云:《公債學》,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12年版,第37頁。

凱恩斯關于政府舉債的觀點一度風靡整個西方世界,各國普遍通過政府大規模舉債來拉動經濟增長,雖然帶來了失業率的下降和經濟的高速增長,但卻出現了嚴重的通貨膨脹,同時政府債務規模也逐年攀升。凱恩斯主義的弊端逐漸顯現,隨之而來新的政府債務理論誕生。

第三個階段為新自由主義時期的政府債務理論,產生于20世紀70年代發達國家持續的“滯脹”時期,以布坎南(James M. Buchanan)、巴羅(Robbert J. Barro)為代表,主張經濟自由主義思想,反對政府舉債。布坎南認為,戰后許多國家赤字持續增長、政府債務負擔率不斷提高的罪魁禍首就是凱恩斯主義經濟學。他從個體角度研究債務的負擔,認為政府債務的實際負擔或成本,必定要由政府還本付息時的納稅人承擔,而不是由政府支出發生時的納稅人承擔。無論公債還是私債,在任何一種情況下的借款都是取得了本期額外的購買力卻不發生額外的本期成本。支出成本被轉移到未來,在此時期內,債權人擁有獲取個人或政府收入的基本要求權。如果政府靠舉債支付消費性支出和轉移性支出而不是資本性支出,就等于破壞國民資本價值,不管是內債還是外債,這個結論都適用。

新古典主義經濟學家、理性預期的代表人物巴羅(1974)發表了論文《政府債券是凈財富嗎?》,在這篇著名的文章中,巴羅論證了李嘉圖等價定理。巴羅的論點建立在代際間利他主義的基礎上。在他看來,消費者都具有將財產的一部分遺留給后代的動機,這種動機會采取一種特殊的形式就是利他主義。在巴羅看來,既然消費者在代際是利他的,則在面臨政府以發行債務替代征稅從而造成減稅(減當期的稅)效果時,消費者是不會增加消費支出的。理由非常簡單,對于利他的消費者來說,是由他本人,還是由其子孫后代來支付償還公債本息所需的稅款,是沒有區別的。巴羅的觀點與凱恩斯主張的赤字財政政策大相徑庭,當然這也與他自由主義立場密不可分。同時理性預期學派認為政府債務與通貨膨脹之間有著密切聯系,政府發行債券為赤字融資往往會帶來更高的通貨膨脹。

總之,主張發揮市場自身作用是新自由主義時期的核心思想,自然任何形式的政府干預包括政府大規模舉債都會遭到反對,這與凱恩斯主義在政府債務上的觀點形成鮮明對照。

(二)政府債務可持續性理論

關于政府債務可持續性雖然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才被視為一個研究課題(Burger,2005),但是,歷史上針對赤字、債務急劇增加而對政府償債能力、債務負擔等可持續性相關問題的探討卻極為頻繁。從國內外的研究來看,對政府債務可持續性的理論研究主要從以下三個方面來分析。

1.利用常規指標分析債務可持續性

關于國債可持續性的研究有些是通過常規指標從國債規模適度性來分析的。目前使用較多的主要有三類指標:第一類是通過直接使用反映宏觀經濟情況和債務情況的指標分析,如國際公認的警戒線就是歐盟的《馬斯特里赫特條約》中對財政赤字率和國債負擔率等比率指標的規定,即公共債務不得超過GDP的60%,財政赤字率低于3%。第二類是以政府預算約束理論為基礎,分析債務利率與經濟增長率之間的關系。如卡倫(Callen,2003)、伯格(Burger,2005)、劉易斯(Lewis,2010)、Csaba(2011)采用此種方法對不同國家債務可持續性進行分析。第三類是通過各項指標的綜合分析,它也是測度政府債務風險的一種常見方法。如標準普爾(1998)給出國債信用風險評級體系,包括政治穩定、經濟增長與結構、財政收支、赤字率、債務和利息負擔、金融穩定性、通貨膨脹率、國際收支和儲備等多方面的指標。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財政赤字與國債研究”課題組(1998)指出,在判斷國債安全規模時應采用國債依存度、償債率、相對規模、債務支出中消費性支出所占比率等指標進行。賈康、江旭東(2000)提出了從宏觀經濟指標、廣義國債指標、名義國債指標和國債效率與結構指標四個層次建立債務監測、預警指標體系。

2.從經濟增長角度分析債務的可持續性

關于政府債務可持續性理論的探討很多學者是基于經濟增長的角度,最早的分析在多馬(Domar,1944)國債模型中出現。1944年,美國經濟學家多馬突破了長期以來僅從定性角度分析政府債務的方法,首次在對債務可持續性的分析中引入數理模型,從債務和國內生產總值之間關系的角度對政府舉債進行了分析和預測。他認為,高額赤字必將促進經濟高速發展,這反過來將增加稅收收入從而償還債務,經濟發展越快,債務產出率就可能下降越多,債務負擔問題實際上就是經濟增長速度問題,而不在于國債規模。Burger, P. , Fiscal Sustainability: The Origin, Development and Nature of an Ongoing 200-Year Old Debate. Working Paper,2005, p.17.多馬國債模型是國外動態分析國債規模的經典模型。

巴羅(1979)推導出了當期政府基本預算約束條件,這為此后在債務可持續性方面的研究奠定了基礎。在他的文章《政府債務決定理論》中,巴羅提出,為了維持預期持續的稅率,政府赤字應做出相應調整。也就是說,政府支出擴大時債務的發行起著積極的作用,債務增加了政府當前收入并且帶來了預期的名義債務通脹。因而,債務的發行應與債務收入維持一定的比率,除了極少數影響外,也應與政府支出維持一定水平不變。

隨后,很多學者在此基礎之上進一步完善了關于債務可持續性的分析。漢密爾頓和弗萊文(Hamilton and Flavin,1986)基于政府可能存在的永久性預算赤字和公眾理性預期的假設,動態考察了利率、預期稅收和通貨膨脹的變化,根據滿足債務收斂、不出現“龐氏騙局”的基本思路,得出了現值借貸約束條件(Present-Value Borrowing Constraint)。威爾科克斯(Wilcox,1989)指出了現值約束模型理論存在的不足,如沒有用隨機實際利率來代替固定實際利率;用靜態的利率盈余代替動態利率盈余;以及假定非隨機游走借款約束特征是不合理的。威爾科克斯(1989)對現值借貸約束模型進行了上述方面的完善,并提出了跨期預算約束條件,波恩(Bohn,2005)又進一步提出一般均衡條件下的跨期預算約束條件,也就是不僅要考察政府自身的償還能力,還要考察投資者的購買意愿,即政府的潛在的債權人是誰以及他們的行為由什么決定,將債務可持續性理論進一步完善。

余永定(2000)也是從經濟增長角度來考察債務可持續性。他認為,即使政府長期不能實現財政收支平衡,但只要能通過發行債券為赤字融資,就可以認為財政依然處于穩定狀態。并在此基礎上構建財政可持續的理論框架,指出債務負擔率與財政赤字率、經濟增長率之間的關系。陳建奇(2006)研究指出,如果經濟是動態無效的,并且初始債務與GDP比率不超過可持續債務比重上限,那么還本付息的債務政策不但是可持續的政府債務政策,而且可能實現帕累托改進,提高社會福利。

3.從債務危機角度分析債務可持續性

當政府因忽視成本和風險因素使債務持續擴張,并出現不可持續跡象時,公眾和市場將失去對政府的信心,這將導致融資成本的大幅上升,降低財政政策的操作空間,嚴重時政府將難以獲得融資,最終導致債務危機的爆發。

科爾和基歐(Cole and Kehoe,1998)對債務危機的爆發進行了深入的研究,試圖從此角度來研究債務的可持續性。他們指出政府債務是否可持續,是否會爆發債務危機,主要取決于借新債是不是政府籌集資金的唯一方法。如果政府無法增加稅收,或者通過其他渠道獲得收入來償還債務,同時借新債又遇到困難時,投資者就會預期政府有可能出現債務違約,要求提高新債的收益率,甚至不論新債價格多高都會拒絕購買,這也就使債務償還出現問題,公眾預期的債務違約也就有可能變為現實。進一步說,科爾和基歐提出了債務危機的量化模型,是否爆發債務危機主要取決于政府當前的債務水平。

為避免債務危機的發生,很多學者試圖構建債務危機預警機制,如Ciarlone和Trebeschi(2005)利用三區制Logit模型對債務危機進行預測,Fuertes和Kalotychou(2007)對主權債務危機的預警系統進行最優設計研究,指出在損失函數確定條件下,混合的遞歸預測結果要好于宏觀數據聚類、宏觀數據Logit回歸和信用評級回歸三種單一預測方法。

(三)政府債務可持續性的實證檢驗

以上主要探討了國內外學者對債務可持續性的理論分析框架,從理論層面提出了一國政府債務可持續的約束條件,關于這些約束條件如何進行檢驗,很多學者在此方面也做出了貢獻。就債務的可持續性計量檢驗主要可以分為三種方法。參見Anca Ruxandra Curtasu, “How to Assess Public Sustainability: Empirical Evidence for the Advanced European Countries”. Romanian Journal of Fiscal Policy, No.2,2011, pp.20-43。第一種是對債務積累的平穩性檢驗(單位根檢驗)。在宏觀經濟學和金融學的實證研究中主要是基于時間序列,因為大多數的經濟指標和變量遵循一個趨勢,根據這些趨勢,時間序列可以是平穩或非平穩。一個平穩的過程意味著方差和自相關結構不隨時間變化。非平穩,是在許多宏觀和金融時間序列中普遍存在的特性,意味著一個變量沒有明確的回歸常數的趨勢或線性趨勢。漢密爾頓和弗萊文(1986)、威爾科克斯(1989)均主要應用此種方法對美國戰后債務的平穩性進行檢驗,之后,Corsetti和Roubini(1991)、Caporale(1995)、Greiner和Semmler等(1999)分別應用年度數據對不同國家債務可持續性進行平穩性檢驗。

第二種方法是對財政收入和財政支出進行協整檢驗。20世紀90年代之后,不少學者開始嘗試用季度和月度數據對財政可持續性檢驗,所應用的方法主要是協整檢驗。如Eillot和Kearney(1988)運用協整檢驗方法測試了澳大利亞的財政赤字是否滿足跨期預算約束,Hakkio和Rush(1991)應用1950—1988年財政收入和財政支出季度數據對美國債務的可持續性進行協整檢驗,得出兩者之間不存在協整關系。Tanner和Liu(1994)、Quintos(1995)、Payne(1997)、周茂榮和駱傳朋(2007)分別對不同國家應用協整檢驗方法進行債務可持續性檢驗。

第三種方法是應用財政反應函數檢驗。通過建立政府的財政政策對債務負擔的反應函數來檢驗是否滿足跨期預算約束條件。這種方法最早是由波恩(1998)提出,他認為前兩種方法在進行檢驗時不能拒絕可持續性。原因是債務數據或者財政收入、支出數據經過任意高階序列差分后是平穩的都能滿足跨期預算約束條件,而且財政收入和支出不需要協整。他指出,財政反應函數檢驗在理解債務問題上將更有前途。進入21世紀后,很多學者運用這種方法對債務可持續性進行檢驗。如De Mello(2005)對巴西,Campeanu、Stoian和Roman(2006)對羅馬尼亞,Medoza和Ostry(2007)對新興經濟體,Mendoza(2011)對發達國家,Csaba(2011)對匈牙利均采用此種方法進行債務可持續性檢驗。

二 美國政府債務問題研究綜述

20世紀80年代之后,西方國家普遍經歷了公共債務迅速增長的時期(Afonso,2004),也正是從這個時期人們開始重新關注政府債務的問題。對于美國政府債務問題的相關研究在這個時期也越來越多起來。國外學者更多地采取定量分析,關注債務的可持續性,如漢密爾頓和弗萊文(1986)、Trehan和Walsh(1988)。而國內這一時期對此的討論更多地局限于美國如何從債權國轉為債務國,如曹梅頤(1985)從國內和國外環境因素分析了美國轉變為最大的債務國的原因,胡景巖(1988)從長期和短期兩個方面分析了美國成為債務國的原因。姜圣復(1988)論述了美國的對內對外債務的形成。

隨著金融危機的爆發,美國政府債務、財政赤字問題再一次成為國內外學者關注的焦點,如李石凱(2011)從美國主權債務負擔程度分析了美國主權債務過度膨脹的嚴重性。李翀(2011)將美國的財政赤字觀與政府債務相結合,認為政府債務屢創新高主要受到凱恩斯的財政赤字觀影響。白玉珍(2012)從80年代美國債務的累積角度分析了美國債務居高不下情況。綜觀國內外學者對美國政府債務問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美國政府債務擴張的原因

20世紀80年代,美國債務迅速增長,引起了國內學者對于美國債務形成原因的探討。當時主要從國內和國際環境來分析美國債務增長的原因,并且普遍對美國未來經濟表示擔憂(胡景巖,1988;李俊江,1989)。金融危機爆發之后,國內外學者又一次把焦點聚集在美國債務產生的原因上,大多數學者認為,財政赤字是美國政府債務高漲的主要原因,如Truman(2004)認為,美國政府債務與其財政政策聯系密切,認為美國國內的財政赤字和外部的經常項目赤字是相關的,兩者是同一問題的不同方面,并且兩者又都與美國債務高漲有緊密聯系。而國內學者楊琳(2012),黃梅波、王珊珊(2012),宋玉華、曾紹龍(2013)也都從這一角度進行了分析。也有一些學者提出,美國政府債務不斷高漲與美元的國際貨幣地位息息相關,如段彥飛(2008)、楊琳(2012)、黃梅波、王珊珊(2012)等指出,美元的國際貨幣地位是導致美國政府債務高漲的重要因素。此外,黃梅波、王珊珊(2012)還指出,美國經濟增速下滑是債務高漲的根本原因。劉友法(2011)又進一步從政黨政治及全球戰略方面分析了美國政府債務得以不斷積累的原因。

(二)美國政府債務的可持續性

美國政府債務的可持續性是國內外學者重點關注的問題。近三十年來關于這個問題的討論主要經歷兩個階段:一是20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初期,這段時期美國持續的財政赤字和債務的迅速增加引起了大量關于政府債務可持續的討論。二是2000年之后由于互聯網泡沫、布什減稅及伊拉克戰爭等因素使美國債務屢創新高,債務問題再次成為研究的重點(Bajo-Rubioa,2008),而此次金融危機后更是激發了國內外學者對此問題的關注。

20世紀八九十年代,有關美國政府債務的研究大多以現值預算約束理論為基礎,即債務能否持續需要滿足當前政府債務水平必須等于未來基本預算盈余現值條件進行分析(Trehan and Walsh,1991; Smith and Zin, 1991)。漢密爾頓與弗萊文(1986)最早運用此方法,對戰后的美國政府債務進行現值預算約束檢驗,并以滿足非蓬齊博弈條件(No Ponzi Game)作為債務可持續性的檢驗標準,對美國1960年以后的政府債務進行了實證分析,發現戰后美國政府債務是可持續的。之后,Trehan與Walsh(1988)研究發現如果滿足現值預算約束條件,政府債務與財政赤字之間是協整的同時利率保持不變,那么債務可持續的一個充分必要條件是債務與基本預算平衡是協整的,Trehan與Walsh根據美國戰后數據檢驗發現政府債務與財政赤字之間是協整的,據此指出美國政府債務是可持續的。波恩(1998)將現值預算約束研究拓展到隨機環境,提出另一種檢驗方法:如果政府基本盈余對債務增加能做出積極反應,那么政府債務是可持續的,波恩根據此方法對美國政府債務進行檢驗,結果顯示美國債務是可持續的。然而,與此相反,威爾科克斯(1989)指出,當非蓬齊博弈條件成立時,政府債務現值平穩并且無條件均值為零,他結合美國戰后政府債務數據進行檢驗,結果發現政府債務現值并不平穩并且無條件均值不為零,從而得出美國債務不可持續的結論。進一步,克萊默斯(Kremers, 1989)增加了財政預算盈余不能超過產出的約束條件,則現值預算約束成立的充分和必要條件是政府債務產出比率平穩,但他并沒有發現戰后美國政府債務產出比率穩定的證據,從而認為美國財政政策可能不可持續。Hakkio與Rush(1991)通過檢驗政府收入與支出(包含利息支出)的協整關系,發現政府支出的增長快于政府收入的增長,二者不存在協整關系,故得出美國政府債務不可持續的結論。

進入21世紀以來,美國政府債務、財政赤字不斷攀升的事實促使人們對美國債務問題更加關注,金融危機之后美國政府債務屢創新高,使人們對美國債務的可持續性再次表示擔憂。在此過程中,國內外學者對此的分析視角呈現多樣化。波恩(2005)在傳統的現值預算約束基礎上建立一般均衡條件下的跨期約束模型研究政府債務問題,并結合美國1792—2003年財政數據進行檢驗,結果發現美國財政政策可持續的證據;Bajo-Rubioa等(2008)利用1947年1月至2005年3月的數據檢驗結果表明,美國當前財政政策僅僅處于弱可持續性。Bettina Fincke和Alfred Greiner(2011)在波恩(2005)的基礎上對日本、德國、美國的政府債務政策進行實證分析比較,發現美國公共債務是可持續的。而張軍、厲大業(2011)和曲春青等(2012)利用一般均衡條件下的代際預算約束模型考察美國政府債務的可持續性,得出美國政府債務能夠持續的結論,但同時也認為,未來美國債務的可持續性依然面臨著經濟增速可能下滑、債務利率水平上升的挑戰。陳建奇(2011)通過構建連續的分析框架,重新評估當前美國債務、財政問題,結果表明盡管美國財政現階段仍處于可持續水平,但已出現偏離穩態的跡象,未來債務負擔率的進一步上升很有可能導致經濟增速下降。如果財政政策沒有及時做出調整,極有可能發生債務危機。

此外,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Congressional Budget Office, CBO)通過結構分析方法對美國財政收支結構演變以及未來財政狀況進行分析和預測,結果顯示,2050年美國政府債務占GDP比重將上升為256%左右(CBO,2005)。而費爾德斯坦(Feldstein,2009)認為,美國政府債務占GDP的比重將高于CBO的預測,因為CBO的預測是在未來經濟增長率為3%的基礎上做出的,他認為,由于債務的不斷攀升導致擠出效應會更加明顯,故私人的生產性投資會大量被擠出,經濟增長會放緩,反過來將導致債務負擔率進一步上升,高于CBO的預測。美國彼得森(Peterson)國際經濟研究所2011年6月發布的研究報告對主要發達國家和新興經濟體未來債務發展進行預測,認為美國到2035年債務占GDP比重會達到213%,如果不采取有效的措施,那么未來很有可能會出現財政危機。

除上述定量分析外,國內也有學者從定性分析角度來研究美國政府債務問題,如張明(2009)通過構建美國國債市場的供求缺口分析框架,得出美國國債市場的供給增長要快于需求的增長,即使美聯儲的介入能夠從表面上彌補供需缺口,但相應造成的通脹預期依然會推高國債長期收益率,這說明從長期來看,美國當前大規模的政府債務是難以持續的。潘宏勝(2010)通過綜合分析美國經濟增長前景、金融危機成本、財政支出潛在壓力、財政約束等因素,認為近中期美國公共債務仍可持續,但也面臨一定的風險。陸曉明(2011)通過對美國財政收支的分析和預測對美國公共債務的可持續性作出判斷,認為美國公共債務存在很大風險,政府減債難度很大,未來通過美元貶值和通貨膨脹來減輕債務負擔的可能性較大。

(三)美國政府債務的影響

由于此次金融危機后美國政府債務創下了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的新高,人們不僅對其可持續性表示擔憂,同時對美國債務不斷積累所產生的影響給予了更多的關注。

美國債務居高不下對美國經濟運行,尤其是通貨膨脹造成巨大壓力。費爾德斯坦(2009b)對債務引發通貨膨脹的問題做了專門評價,盡管費爾德斯坦贊成美國政府在應對此次金融危機時實行超常規的財政和貨幣政策,但他對政策的實施可能引發未來通貨膨脹也表示出擔憂。他指出,危機之后美聯儲大量投放貨幣,增加商業銀行儲備,一旦經濟好轉,商業銀行儲備立即就會被盤活,由于美聯儲缺乏足夠的國債來滿足公開市場操作的需要,因而經濟復蘇后收回貨幣的難度很大。另外,美國政府需要發行大量國債彌補赤字,財政赤字引發通貨膨脹的可能性很大。國內學者也普遍認為,美國高債務引發高通脹的可能性極大,同時通貨膨脹必然帶來美元的貶值,進一步削弱美元的國際地位,這將促使國際貨幣向多元化方向發展(劉友法,2011;楊琳,2012)。羅杰斯(Rogers,2012)指出,美國高額債務可能面臨違約風險,并從短期和長期兩個角度分析債務違約的影響。與之不同,利珀、普蘭特和特勞姆(Leeper, Plante and Traum, 2009)通過貝葉斯方法和動態隨機均衡模型,研究美國為保持債務穩定而進行一些局部政策調整時,如資本、消費稅、政府支出等方面的政策,會對經濟帶來的影響。

如果美國債務出現問題對我國經濟,尤其是外匯儲備也會造成巨大影響,這也是我國學者重點關注的問題。由于持續貿易順差導致外匯儲備積累(宋國友,2008),同時出于安全性、避險動機考慮(張明,2009),我國持有大量美國國債,占我國外匯儲備的1/3左右,所以一旦出現違約,我國將成為損失最為嚴重的國家。不僅會導致到期債務不能足額償還;而且對于未到期的債務,由于國債價格下跌,將導致其面臨流動性差,難以變現的風險(王石生,2011)。孔立平(2009)也認為我國外匯儲備資產中以對美國國債的投資為主,存在信用風險、匯率風險、流動性風險以及投資收益損失風險,所以,從長期看,我國應減持美元資產。鐘偉、謝婷(2011)表示中國政府在增持美元資產時,可以考慮附加特定條件,來降低風險。實際上,中國在美國國債問題上已經陷入了“兩難困境”,無論是增持還是減持都存在弊端(陳新平,2009)。與此同時,這種債務風險還會增加輸入型通貨膨脹壓力,出口環境惡化(王艷,2011)。黃益平(2011)也對美國債務的不斷擴張、美元貶值的長期化可能造成我國通貨膨脹的加劇表示擔憂。

三 對已有文獻的評述

通過上述文獻梳理發現,金融危機之后,美國政府債務再次成為世界經濟的熱點問題,雖然對此研究較多,但在債務形成、債務風險和可持續性等方面都存在著不同的見解,所以,關于美國政府債務問題的研究還有進一步拓展和深化的空間。

首先,通過對現有文獻的分析發現,眾多學者對于美國政府債務的分析更多集中于對近期債務迅速增長的探討,而很少有考察長時段美國政府債務的演進,對于債務形成更多停留在表面分析,很少將其置于經濟思想史、兩黨政治視角下深入考察。雖然目前美國政府債務能否持續是關注的焦點,但為了更好地理解這一問題,應將其置于長期視角,結合經濟思想發展全面深入分析美國政府債務的歷史演進。

其次,通過對文獻梳理可以看出,美國政府債務能否持續是人們關注的重點,但對此的研究不僅結論不一致,研究方法也存在著一些不足。從國內外學者的研究成果來看,對美國政府債務能否持續存在著不同的結論。如波恩(2005)、Bettina Fincke(2011)、張軍(2011)認為,美國債務是可以持續的,Bajo-Rubioa(2008)等認為,美國債務是弱持續的,而陳建奇(2011)則認為,未來美國發生債務違約的概率很高。從研究方法看,目前大多數對美國政府債務可持續性的研究是以跨期預算約束理論為基礎,但是,在計量檢驗時所采用的方法仍有爭議,當由于某種原因影響時間序列時,會導致傳統的債務平穩性檢驗和協整檢驗方法失效,在這方面財政反應函數的檢驗則更有優勢,但如何建立財政反應函數并沒有明確的規定,在這方面還有待進一步完善。另外,關于美國政府債務的研究更多地集中在確定條件下的分析,缺乏對美國債務本身演變趨勢的判斷。

最后,美國作為世界上經濟實力最強的國家,其債務問題必將對世界經濟產生一定影響,通過對現有文獻的總結發現,關于這方面的論述還有深化的空間。目前對于美國政府債務影響的討論多為國內學者的定性分析,主要關注其對我國外匯儲備的影響。事實上,美國政府債務的持續擴張對自身經濟將產生一定的影響,同時給世界經濟的運行也帶來一定的風險,而美國若想保證債務可持續,必然要采取措施進行調整,這一過程也將對世界經濟產生溢出影響,而目前關于這幾方面均缺乏深入、系統的分析。

綜合來看,美國政府債務狀況不容樂觀是不爭的事實,對其深入系統研究應在明晰歷史背景下,全面考察其演進與可能帶來的風險,再進一步分析其能否持續以及是否需要調整來保證債務的可持續,同時關注美國債務調整對世界經濟及中國經濟的溢出影響。

主站蜘蛛池模板: 蕲春县| 牙克石市| 多伦县| 江油市| 彭山县| 什邡市| 绍兴县| 股票| 和龙市| 河间市| 庄浪县| 高青县| 图们市| 喀什市| 屏山县| 太原市| 广州市| 宁阳县| 青铜峡市| 南华县| 屏南县| 临猗县| 东兴市| 衢州市| 金乡县| 工布江达县| 江都市| 临湘市| 山阳县| 饶阳县| 定襄县| 西盟| 扬中市| 万山特区| 开鲁县| 泰和县| 宿迁市| 洮南市| 满城县| 宁晋县| 富源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