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社會可持續性的維度

如果說社會可持續性的核心是發展過程中的社會張力，這種張力的具體維度和內容是什么？基于不同的理論觀點和立場，學界對此有著不同看法。廖福挺認為，發展過程中帶來的最重要社會后果就是結構不平等的加劇，因此理解和測量社會可持續性的核心也就是“結構不平等”，其余維度要么與社會可持續性無關，要么只是結構不平等的后果或發生作用的中介。也有學者認為，應當從多個層面來探討社會可持續性問題，“社區中可以用來構建社會可持續性的資源，可以分為兩種或兩個層面：個體能力和社會社區能力。個體能力指個體可以用以提升自身福利和社區福利的資源，包括教育、技能、健康、價值、領導力。社會或社區能力可定義為各種關系、網絡和規范，以便于進行集體行動以提升生活質量，并使之可持續”。還有學者更偏重于從社區發展視角來看待社會可持續性問題。

社會可持續性要關注的核心內容是發展進程中的社會張力，因此社會可持續性的維度也需要從發展進程中的社會張力出發進行分析。在這方面，社會學經典理論中有著豐富資源可以汲取，如社會團結理論、社會整合理論等。中國當代社會學者也基于經驗現實，從“結構性緊張”的角度進行了諸多分析。綜合前述成果，我們認為，發展進程中的社會張力突出地表現在社會公平、社會秩序、社會歸屬、社會信任四個方面。

(1) 社會公平。伴隨著發展進程，增長的成果分配必然成為重要的問題。經濟發展的各種成果在社會成員之間進行分配，需要符合社會成員認可的公平原則。不同的社會群體可能有著不同的利益訴求和分配倫理，如果現實中的分配格局與多數社會成員的分配倫理存在沖突，那么社會發展的持久能力也會受到威脅。因此，在發展進程中，我們必須關注經濟增長的成果分配與社會認可的分配倫理之間的匹配程度，關注人們對于發展成果的共享程度的認同程度。在這里，尤其要注意的是，在研究社會認可的分配倫理時，“要著眼于在經濟和社會活動中互動的當事者，而不是如流行的一些做法那樣，研究者預先給定一個自認為公平合理的標準，由此來裁定分配的狀態”。如果經濟增長的成果分配和社會認可的分配倫理之間存在差距，就有可能導致社會沖突，進而增大發展成本。人們對于成果分配不認同，發展所必需的激勵機制也會因此無法實現。此外，成果分配的狀況和人們的認可倫理相悖離，也可能增強人們違反社會規范的激勵，對于社會秩序形成破壞，這對于可持續發展也是不利的。

(2) 社會秩序。伴隨著發展進程，各類經濟主體和社會主體之間的活動也會產生社會外部性或社會負效應。“社會成本是在社會活動中社會成員承受的來自他人的負面影響，可以說體現著社會成員之間的不協調性。”這種社會外部性可以表現為社會沖突和權益矛盾的增加。此外，伴隨著發展進程，人們交往互動程度前所未有地加深，與此同時對于自身權益也經歷著一個逐漸自覺的過程。兩者共同作用的結果，就是人們之間發生權益沖突的可能性大大增加。發展進程帶來的快速變遷又使得原來處理權益沖突的規則可能失效落伍，而新的規則又不可能快速建立，因此權益沖突的解決方案能夠得到雙方一致認同的難度變得更大。上述所有因素，都可能導致發展進程中社會秩序的瓦解和失效。如果在發展進程中，發展的外部成本越來越高，那么發展進程就是不可持續的。

(3) 社會歸屬。社會成員在社會發展中的激勵不僅來自于物質激勵，如收入和福利的提升，而且也來自于社會身份的尊重和認同。只有物質激勵沒有身份的認同，發展能力也是不可持續的；只有身份認同沒有物質福利的提升，也談不到持久的發展。因此必須要考慮兩種激勵的協同。然而，伴隨著現代化的發展進程，傳統的種種社會歸屬常常面臨分崩離析的處境，很難適應新的社會環境和競爭需求。原本在社會中發揮重要功能的各種傳統社會群體和社會要素常常被連根拔起，個體喪失了社會共同體意義上的歸屬感，身份認同面臨危機，社會疏離的潛在可能增強。如果不能建立起有效的新社會歸屬和社會認同，傳統的社會歸屬和社會認同又已經被瓦解，這種發展進程中的“失范”現象會使得社會秩序和公民道德逐步解體，進而也無法達致社會發展的可持續性。

(4) 社會信任。社會信任對于發展來說至關重要，信任是社會資本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社會信任既與某一社會內部的文化規范有關，也與具體的社會制度生活相關。社會信任可以增加人們之間的合作激勵，同時促進社會交往和信息流通，培育了人們在經濟社會生活中的內在規范，培育了強大的互惠規范。然而，發展進程當中同樣也存在社會信任培育方面的張力問題。在特定的發展路徑之下，可能會激勵人們的功利主義取向和投機性行為，使得社會信任流失。社會信任的流失會使得人們的合作難度加大，公共事務中的集體行為變得不可能，人們可能會更多地從公共領域當中退縮到私人生活中，而這又會抵制社會活力，削弱社會發展能力。

社會公平、社會秩序、社會歸屬、社會信任，上述四個方面構成了發展進程中社會張力的主要維度。在發展實踐當中致力于發展的行動本身卻造成了成果分配的公平程度不被多數社會成員認可、社會沖突和權益矛盾迅速增加、種種社會歸屬群體分崩離析、社會信任度被普遍瓦解了，此種情況并不鮮見。如同發展實踐當中生態環境的惡化一樣，上述因素在社會意義上構成了對發展實踐的條件制約，構成了社會維度上的可持續性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