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鄉土中國的當代圖景:新時期鄉土小說研究
- 谷顯明
- 2241字
- 2018-11-08 19:54:55
序 宏觀梳理與微觀求證
大概在兩年前,本書作者谷顯明就曾跟我提到要寫一部書,通過對新時期鄉土小說研究來勾勒一下鄉土中國的當代圖景。我說這是一個宏大的課題,很難把握,僅就“鄉土小說”概念來說就是人言人殊、百言百意,你怎么來切入呢?他說不糾纏概念,只從作品出發,而且已完成了兩個系列文章的寫作,再有兩三個系列,就可以形成一幅較完整的圖景了。兩個月前,他交給了我一部完整的書稿,并囑我寫個序,我斷斷續續地將書稿讀完,感覺他對紛繁的生活現象和文學現象確實有高度的把控能力,不僅勾勒了一幅較為完整的鄉土中國的當代圖景,而且還是一幅動態變化的圖景。
作者雖說不糾纏概念,但對“鄉土文學概念的演變”還是進行了梳理,并重點介紹了魯迅對鄉土文學所作的“奠基性的理論闡釋”。魯迅在《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導言》中說:“凡在北京用筆寫出他的胸臆來的人們,無論他自稱為用主觀或客觀,其實往往是鄉土文學,從北京這方面來說,則是僑寓文學的作家。”我以為,魯迅在這里用了“凡”,應該是指當時寄居北京的全體作家,也就是說,盡管這些作家生活在大都市,只要是直抒胸臆的作品,則屬于“鄉土文學”的范疇,這當然也包括魯迅自己。其原因就在于:中國是一個農業大國,農耕文明有著數千年的歷史,鄉土生活一直占據著主流地位,體現鄉土生活顯著特征的聚族而居的家庭生活模式,遍布城鄉的每一個角落——充分成熟的鄉土生活,帶來了鄉土文學的充分成熟;相對來說,城市文學則萎縮得多,即便是茅盾的《子夜》,對城市生活的描述也顯得蒼白,作品中的人物概念化色彩太濃,幾乎沒有一個人物能夠與他筆下的老通寶相比。有人很是惋惜,說中國缺乏巴爾扎克式描寫城市生活的作家。中國城市發育本就不成熟,“城里人”到現在還掙不脫“鄉下人”的臍帶,因而也就無法產生反映城市生活的成熟作家。
然而,“鄉土文學”概念的確立,卻又是依托于“城市文學”的比較。就世界范圍而言,正是在工業化帶動下的農村城市化,催生了蓬勃發展的城市文學,于是才有了人們對原有的鄉土文學的認識;而這樣的認識,又離不開生產工業化、農村城市化、生活現代化、經濟全球化等大背景。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作者通過宏觀的梳理和微觀的求證,為我們勾勒了一幅動態、立體的鄉村圖景。
從宏觀梳理的角度說,作者分為“鄉村景象”“民工命運”“女性追求”“人性碰撞”“文化選擇”五章,也就是從五個方面來梳理鄉土文學的變化,并從中揭示農村生活的變化、農民命運的變化及其更深層次的人情人性的變化。全書雖然分為五章,宏觀地看,其實也就是歸納了三大變化:鄉村、鄉人(男人和女人)、鄉情(人性的迷失與復歸)的變化。以這三大變化為視角來通觀全書,結構雖宏大但線索簡單,敘事雖繁復但綱領明晰,說明作者眼界開闊,思路清晰,具有高度的概括能力。
作為一部學術研究著作,只有簡單的理論性勾勒顯然是不夠的,還必須有條分縷析的細節求證才能讓人信服。這部著作,粗看全書目錄可感覺到作者的宏觀把控能力,細讀全書才可了解作者的厚實功底。譬如在第一章“現代化大潮下的鄉村景象”的第一層次“景象”之下,作者歸納了第二層次的三個“分鏡頭”:生態景觀:家園的荒蕪與廢棄;政治映像:權力的瓦解與消遁;倫理圖式:價值的顛覆與重構。三個“分鏡頭”之下,則各自又有三個不同角度的“畫面”。如“生態景觀”下是“荒棄的土地”“破敗的生態”“虛空的村莊”;“政治映像”下是“鄉村秩序失衡”“鄉村權力異化”“鄉村治理危機”;“倫理圖式”下是“鄉土現代化與孝親倫理斷裂”“鄉村城市化與婚戀觀念裂變”“村社松散化與鄉風民俗頹敗”。作者對每一章的結構安排都是如此,以整齊的句式、詩化的語言層層推進,再通過條分縷析的論證分析,充分展現了新時期三十多年來鄉土小說的變化圖景及其所反映的鄉村生活變化圖景。
在具體的條分縷析的論證過程中,通過對具體作品的分析,不僅讓我們看到了鄉村生活變化的圖景,還看到了變化的原因。例如,在“荒棄的土地”這個畫面下,作者對張繼中篇小說《去城里受苦吧》進行了細致分析:農民貴祥的兩畝好地在沒有得到自己同意的情況下被村長給賣了,貴祥一怒之下去市里告狀。然而,貴祥進城之后所經歷的生活變化,則讓他的告狀演變為一個“黑色幽默”。首先是包工頭王建設否定了他的告狀意義:“你就是告贏了,也就是二畝三分地的事,二畝三分地又能賣幾個錢?你跟著我打工,保證比你種那二畝三分地掙得多”;繼而,城里女人李春把一個門市部給了貴祥,貴祥便把老婆也接到城里做起了生意。后來,當老劉告訴他市長表叔的電話、讓他去找市長告狀時,他竟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現在這件事,怎么這樣小呢?”他老婆則更是直截了當:“生意都忙不過來了,還告什么狀!”至此,貴祥不僅不再怨恨村長,反而感激他把自己逼到城里來。鄉村,他再也不想回去,寧愿在城里受苦。這當然不只是貴祥一個人的個案,作者通過對眾多作品的分析,反映出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內陸鄉村大量青壯年外出打工,農村人口從“不離土不離鄉”到“離土不離鄉”再到“離土又離鄉”,以致形成了一個個龐大的“空心村”。由此,作者得出的結論是:“農村新一輩農民紛紛外出打工,造成當地耕地大面積拋荒,整個村莊籠罩在一片荒涼之中,而這種荒涼正是當下中國農村現狀的一個縮影”。誰說不是呢?!似這樣有血有肉的分析確實令人信服,同時還可以啟發人思考:像這種現象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呢,是該喜還是憂呢?或許是喜憂參半吧!那么,如何來揚其喜而抑其憂?則需要進行更具體而細致的思考了。
是為序。
2015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