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哲學視野下的核心價值觀研究
- 甘肅省哲學學會
- 8500字
- 2019-01-04 13:33:15
民族復興之關鍵即在人文信仰之重拾
一 民族復興之求善本性及其歷史必然性
在任何一個民族當中,出于自身的生存與發展這一基本需要,其都會思考自身民族的實力、前途和命運諸問題。晚清政局的腐朽、糜爛,加之帝國列強的無道欺凌,帶給中華民族的是一場難以負重的徹底潰敗、傾覆與羞辱。近代中國的歷史蛻變就是在這種茫然、無助、悲慘與屈辱的境況之下被動展開的。這種深刻的歷史巨變不僅徹底摧毀了傳統中國腐敗不堪的政治體制,而且也摧毀了中國人曾經不可一世的上國迷夢和唯我獨尊的文化自信、自尊。身處此一亙古未有之巨變,亡國滅種之危局下的志士仁人在短暫的迷惘和困惑后便很快坦然地直面此一現實境況,進而痛定思痛地開始思考中華民族的前途發展和歷史命運。“振興中華”“救亡圖存”隨之成為了近代中國最為響亮的口號。當張君勱于1932年提出“中華民族復興”的概念時,更是將此一自救運動以極其強烈的民族認同和愛國精神表現了出來。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無疑更是對此復興訴求的強力回應和重大實踐。自此,中華民族得以新生,在殘垣斷壁的近代廢墟上開始重建思想文化與自信、自尊。1987年在黨的十三大上,“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命題被正式提出,黨的十六大則進一步明確了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征程和實現階段。而在黨的十八大上,更是第一次把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作為總體任務明確提了出來。隨后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中華民族最偉大的中國夢,是每一個中華兒女的共同期盼。
對此,我們自當有無比之熱情來踐行中華民族以為復興之神圣使命。但在此之前,對于“復興”本身,我們又做何理解呢?就字面意思而言,復即重復、再現之意,興為興隆、強盛之謂。現在既已堅定要使民族復興,那么是否意味著就要徹底重復中華民族之昔日歷史以求再現其興隆、強盛之狀呢?而現代中國之發展現狀皆一無是處呢?也是否意味著中華民族之歷史是否都是興隆、強盛的呢?要回答好這些問題,便勢必要對復興訴求及其所重復、再現之具體內容做一系統的思考和清晰的交代。
對于復興,我們應理解為一種基于民族之生存、發展中興衰往復之情狀認定,一種對于民族命運、前途之不安、憂思,進而要求其不斷日新,以致推進民族發展之強烈訴求。整體表現為一種拼命脫離現實之藩籬而要求趨向理想之境的自覺成就過程。并且這種自覺成就的主動訴求,歷史之中早已有之,古語有云:觀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誠然,分合交錯,興衰往復正是中國歷史史實之常規理序。而論其歷史發展之精神方向,又無不在此貞下起元、以求復興之列。
中華民族在其發展的整個歷史長河中,不僅擁有如此這種日新精神和健動努力,而且取得了足以舉世欽慕之輝煌成就。自從文、武、周公發立人德以契天道之廣闊宏愿,就當始有此一重振、求新之思想。至于孔子,其則更是以重振、恢復王道秩序,復興周公禮樂之制為己任。而經孟子以下之千百年之歷史,雖有王朝更迭、思想變遷之史實,呈現一衰敗與重振、頹廢與復興的交叉往復之行狀,然在韓愈看來此實為一整體思想旨趣之沉淪期。進而倡導道統之說,以求一文化復興與重振。伊川更以經千百年而得不傳之學以為儒學事業之重振、人文精神之復興之語有對明道之治學行狀發此由衷贊嘆與肯定。宋明以下乃至晚清,加之內亂、外侵更使近代國人走上了一條刻骨銘心的自強、復興之路。縱觀中華民族之歷史,其政治領域之每一次升平治世,學術思想領域之每一次破繭化蝶,無不讓我們醉心不已。可以說,復興理念是深深鐫刻在中華民族歷史發展和文化承繼之中的永恒基調,是完整映現在中國人對價值實現、秩序化成之理想實現的不懈追求上來的,是以一種極為自覺的主體擔當而證現出來的價值評定和信仰觀照。所以說,中華民族治亂交復之歷史正是其不斷尋求重振、復興,以求止于至善之歷史。
雖然實因近代中國之莫大恥辱,讓我們痛定思痛,且比之以往任何時期都刻骨地自覺到民族落后之不堪代價,進而高喊出志在實現中華民族之偉大復興這一高亢口號。甚者更有一種決然斬斷一切歷史根基之牽絆來重塑文化與民族、國家之潛在意味。但是,我們必須說,我們不能因落后慘遭挨打之近代史實進而讓我們方寸大亂,情感的宣泄充斥一切,甚至壓倒了我們本有的理性認知和自尊、自信。中華民族的近代遭遇實然讓人不堪承受。我們作為民族之鮮活血肉,亦當有不可推卸之重任,但同時我們必須清楚,民族的興衰往復本為一歷史嬗變之自然序列,陰陽互轉、興衰往復本也常理。尤人生之青老少壯、日月之升降交錯、性情之喜怒哀樂之理所當然。應知衰后必興、貞下起元,況且中華民族本就自有其日新之健動精神,正所謂“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所以,對待當下之民族復興之歷史使命,我們本應以歷史之必然趨勢來堅定我們的信心。然后就要在中華民族興衰交復之歷史中來導出時下中華民族再次重振、復興之內在基礎和條件,切不可緣木求魚,斬斷傳統根基以談復興。
同時值得注意的一個問題是,當我們論及復興問題時,為何只言民族復興而不言國家復興呢?這便有必要對民族與國家兩個概念做一比較界定。民族是具有共同文化心理、習俗以及生活之范式的人們生活共同體,從根本上是一個文化內涵的概念。而國家則是由一定階級及其政黨出于自身經濟利益考量而組織形成的社會共同體,從根本上說是一社會概念。之所以言民族復興而不言國家復興,其本質處還是認定文化對于民族之生存、發展較之經濟利益之根本性。唯有民族這一概念才是其文化塑造及其承繼之主導力量和穩定基礎。
至此,我們便可以說民族之復興乃歷史之必然,為大勢所趨。我們自當有此覺悟,堅定信心。在深刻領會、洞察其給予個人、國家、社會之深遠意義的同時,切實覓得民族得以復興的基質和根本,才能將此歷史重任落到實處,進而推動中華民族之歷史發展,表征其文化內涵與獨特個性。
二 民族復興之內涵所指及其現實必要性
就復興之內容而言,如果論科學技術、經濟、軍事等物質文明、器物文化,則現代中國的輝煌成就和發展程度比之古代中國的歷史輝煌并不汗顏,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科學技術的突飛猛進,經濟、軍事實力的顯著增強都從不同側面促成著一個強盛民族的崛起。因此若要棄今從古,只會開歷史之倒車,而與復興理念成為背反。若說今日之中國雖有進步、發展,但較之世界先進發達國家則仍然落后。因此像一般人所認為的,所謂復興就是要在經濟、軍事等方面力求躋身于世界先進、發達國家行列。但是,我們說通過經濟、軍事途徑以使中國富強自當應該,也實屬必然,但絕非全部也非根本。附會攀比、好得夸耀絕非民族復興之內涵所指與根本所在。即便成為世界首富,也難確保國民之人心醇厚,民族之康健敦實。
如果論制度文化,則社會主義的民主政治以其廣泛的民眾基礎、政治參與和平等、自由之理念,無論是較之傳統中國王道、仁政的政治理想,還是等級森嚴、專權專制的實際政治都更合理。如果從思想文化而言,誠然伴隨著馬克思主義的不斷中國化、本土化,確實涌現出了一大批實事求是、與時俱進的理論碩果,也確實在此指引下創造了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映現了蓬勃發展的時代勁頭。但是我們應知,要使中華民族擁有一個更加寬廣的未來發展,就必須要求馬克思主義不斷地中國化,不斷地與時俱進,也必然要完成與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深層對接。如果撇開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這一民族寶貴思想財富而欲求其未來發展,則僅僅依靠共產黨人的自身努力和馬克思主義的理論信條顯然是無法完成,也是不可想象的。為此,我們堅定地認為,民族的復興不是與他人相互攀比的五十步笑百步的自吹浮夸之物質文明、器物文化的復興,也不是隨意否定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對傳統形態盲目鼓吹的制度文化的復興,而是指向民族自身的未來命運與長遠發展的自我塑造、求善與表征的文化品格和精神取向的復興。因此必須珍視中華民族的文化傳統與精神價值,使之能與馬克思主義更好地相對接,讓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文化事業內容更豐富、前途更寬廣。
“民族復興”之概念已明,再就“民族復興”之指向而言,因其“民族”概念實亦非一虛空稱謂。從其內涵所指,定會涉及個人、社會及國家諸因素。因此之故,民族之復興、存亡亦必定會給個人、社會及國家產生直接而巨大之影響。
就個體而言,其為組成民族之一基本單位,無個體成員之先決條件,便無所謂民族之產生與存在。個人與民族實為一有機體中之不可分割,無法舍離之關系。民族的特質及其文化必以個體成員為載體來承繼,也必以個體成員之行狀為表象來呈現。而個體亦只有在民族身份之自覺認同和表征之過程當中展現自身的文化底蘊,進而充實生活、寄慰心靈。民族之復興、衰亡對于個體而言,便不僅直接觸及人生之憂樂禍福,更關涉到為人者之身份表達和意義、價值之祈向追求。
民族之復興就社會而言,全在社會秩序之化成與和諧上。蓋民族概念實為一以文化為基底之概念與范疇。因而民族之對社會之影響,尤在文化對于社會之影響方面,即整合社會、化成秩序之功效。
再就國家而言,無論是單一民族之國家,還是多民族國家,其皆是民族性格及文化之集中最高表達和體現者,亦是其民族利益之根本維護者。因而民族之復興自當顯現為國家綜合實力之強盛,民族之衰敗亦當表現為國家事業之多艱。
由上所論可知,民族之復興茲事體大。無論是個人之生存命運與質量,還是社會之和諧穩定,抑或是國家之事業與國格、尊嚴及實力皆本于民族之興衰成敗。因此,我們對于如何才能切實保證民族自身之強盛就當已成為不可不深察、思量之大事。
三 民族復興之關鍵即在人文信仰之重拾
依上所論,即說民族之復興本于中華民族文化傳統之塑造。那么,文化傳統又是如何對其民族性格及其精神進行塑造和表征的呢?對此,我們首先須從澄清“中華民族”這一概念入手。中華民族本為一文化融合之產物,并非某一單一民族或族群之特殊文化稱謂。其正是在各少數民族與華夏族之間之歷史沖撞與交融中,最終才得以形成的,進而在其民族性格上也便有了一種比其他任何一個具體民族更為包容和互滲的心理取向和秩序認同,更是有了一個能夠將各具體民族有效整合,緊密關聯而為一體的最高表達之人文信仰。
所謂人文信仰,正是指在這種民族文化大融合之基礎上所建構、形成的那個旨在凸顯人之德性自覺,落實人道尊嚴與價值歸屬之終極關切的信仰訴求之人文表達。其與其他信仰形態如宗教信仰、巫覡信仰等的本質區別就在于史無前例地突出和肯定了人的主體性德性自覺。信仰本身所關涉到的價值問題乃至自由問題皆從人之德性自覺角度加以成就,而不再是被動的、奴性的祈求以得到外力拯救。信仰之對象自不必為人格化之絕對主宰(宗教信仰正是如此),亦不必取消其超越性之存在權力(唯物主義便將一切都納入了物化世界當中,從根本上取消了有任何超越的主宰力量的存在可能),而是以一種超認知界域的形而上主宰之身份存在者。它的顯現,甚至存在都只有經過人的德性成就始能成立。人文信仰便以一種德性主體之主動塑造,在形而上學領域實現了人之存在與價值的終極肯定。在人以德配天的主動契合中安頓了中華民族的主體心靈,也正由此之上下貫通從而整合了家、國、天下的秩序化成。在現實境域和終極歸屬兩個向度都給予了中國人最為可靠、充實的指導與觀照。從而我們可以說正是這種文化的最高表達——人文信仰的建構從根本上塑造了中華民族的民族性格與內在精神,表征著這一民族的獨特意蘊。
就人文信仰與文化之關系而言,人文信仰是隸屬于文化范疇的。它是人類對于那個不但具有超越屬性,而且能夠給人以極其強烈的終極關照和撫慰功能的超越性存在所表現出來的一種信任與持守的精神文化現象。其與其他一切文化類型的區別在于,作為屬人世界的最高標志與表達,其所關涉的并非人類生活的某一領域,而是直指人的終極存在本身。作為人類生活的一般樣態與范式,文化對于人文信仰具有直接的奠基作用。人文信仰思想體系的完整表達和最終呈現必須要以文化的熏習、理性(知識的同時也是道德的)的覺知為其基底。任何未經理性審視過的認知包括信仰都是無法最終確立和安頓寄放的。缺少文化熏習的盲目崇信和理性節制的情感泛濫不僅有使信仰根基發生動搖,讓精神世界陷入無盡空虛與黑暗的可能,而且也會造成人性異化和背反的巨大危險。比如當今社會不斷頻出的迷信活動和邪教組織,正是利用了人們存在普遍信仰訴求這一客觀現實以及在感性對待上的相對方便,從而讓信者陷入一種毫無理性辨知,情感和行為表現卻極其偏執的危險境地。這樣一種對待,不但不能從根本上給人以精神寄托和良性關照,反而會造成讓人走火入魔似的人性扭曲和價值、文化的整體性顛覆。因此說,信仰必是理性的,是要以文化為基底的。同時較之僅就文化類型而論文化的橫向鋪陳來說,又是具有縱向統貫性質的形上表達。這就勢必要求人只有對于自己本民族的文化及其傳統在理性認知和精神契合程度上的不斷加深方才得以最終確立并建立起來。
總而言之,中華民族的形成過程也就是共同文化心理和價值準則的生成過程。文化的自我完善成就了中國人信仰的人文形態。而人文信仰的確立和體系建構歷程又同時根本上塑造和指引著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具體表達和歷史走向。
具體說來,人文信仰的這種范導與塑造,我們可以從四個方面來詳加討論。即人的終極關切與價值設定;思想文化的基本形態與內在精神;社會政治的治世理念與秩序化成以及藝術、審美領域的懸然天得、超物取向。
1.人文信仰于人之存在來說,就是鋪就了一條人通過主體自覺和德性完善而以達精神充實與價值實現的返身自誠之路。從十四年來如喪家之犬般顛沛奔走,明知不可為(基于現實)卻依然為之(本于天道)的孔子,到雖身陷江湖卻心系廟堂的魏晉名士;從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宋明諸子,到堅信貞下必起元,文化必復興的現代新儒家,他們為我們展示了一幅修己安人、成己成物,立大公心以濟蒼生、以利天下的信念踐履之全景圖。其以強烈的生命體驗、主體擔當和德性自覺成就了足以與天、地比肩的人格爵位,以內圣外王的一體架構成就了中華民族異彩紛呈、璀璨奪目的德禮文化和精神世界。生命的尊嚴與價值,德性的成就與完善,以及社會、民族與國家的前途和命運合二為一,在家、國、天下的仁者悲憫、智者洞見和勇者無懼中挺立了自身、安頓了信仰。
2.文化,本于靈智主體的后天創造,其無論如何都表示一種對自然狀態的主動舍離。因此從最寬泛意義上講,其形態呈現應涵蓋語言、文字、文學、藝術、行為準則、生活習慣、制度法規等一切人為創造領域。若從概念、范疇角度做一區分,似乎又可分為精神思想文化、制度文化、器物文化以及藝術審美等。其中精神思想文化較之其他又更具有根本性。制度、器物等實為一精神思想文化觀念之具體運用和外在呈現。因此考察某一民族之文化屬性,就勢必應從其根本之精神思想文化層面入手方得妥帖。就中國古代之精神思想文化而言,殷夏之際乃至更早主要為巫覡文化。直至殷末周初,始有周公所制之禮樂文化,而經春秋末孔子出現以致往下兩千多年之歷史,又皆可認其為德禮文化。所以若論傳統文化之主流及其基本形態,自當應為孔孟所開啟之德禮文化。其較之禮樂文化之異同處便在二者都有對人本身之肯定與重視,都有對神爵格位一家獨大、人爵格位難以凸顯的巫覡文化的拒斥與舍離,從而根本上凸顯了人的主體地位和德性存在。但就其程度而言,于其二者之間又有不同。禮樂之制傾向于一種外向型的制度規范,其雖有從人之本位出發以為根基的潛在預設,但卻畢竟理路不明,且少有理據論證。德禮文化則是從通過內向自省的方式以求正當,以顯德性,進而推己、理分,隨之有義舉、德行、禮規等外在呈現。因此之故,德禮文化較之禮樂文化,在肯定人之地位之基礎上不但更加肯定其德性自覺之主動塑造,使其理論運思系統縝密,更加深入,而且比之禮樂文化之外在規范之離心隱憂,要更能夠直指內心,直通天道。德禮文化正是在其德性自覺,以合天道的理論架構中終獲生命存在的神圣之感和文化持守的信仰依據,因而能夠恒久彌新。
如果說人以德配天、以身載道的理論架構證現出的是一種對人文信仰的信守與把持的話,那么仁民愛物、利用厚生的大公心和惺惺然居敬主一的敬畏心所折射出的便是對此信仰理念的堅決踐行與捍衛。以儒家文化為主脈的傳統精神思想文化系統,無論在歷史的流變中其理論形態和思想主張有何變化與差異,觀其志,無不在塑造中國人一大公之心與敬畏之心上,并以此來成就其為人者之文化理想和精神訴求,生命之尊嚴、榮耀亦當由此顯現。察其行,則其家、國、天下之外王實踐自亦是其人文信仰之理序指向、內圣之學之必然所達和逐層展開。
3.就中國傳統文化之治世理念而言,則為一種王道政治,整體上追求一種垂天德范的秩序化成。所謂王道,根本是與旨在凸顯自然生命之物質欲求,進而推崇武力攻伐,信奉強權意志的霸道相對來說的。其從肯定人的德性生命出發,旨在喚起人性之中之神圣之感,進而倡導和諧、友善。王道是以仁政為其根本治世理念的。究其根本,實可從先秦時期人禽之辨中具體導出。其視人之所以為人者不在其他,而在道德性上。具體表現為人的自我塑造,自我成全的德性自覺和利用厚生、仁民愛物的大公德化上。同時,就此表征人之自身的道德屬性而言,實又并非僅指面向現實層面的規范意義,其更為重要者,則是獲取天人合一、信仰安頓的必經之路或唯一可能,是人對宇宙天地孕育萬物之生生大德的自覺感召與主動契合的崇高表達。由此,這種天道人德相互貫通的人文指向和信仰表達便從根本上范導和塑造了其治世理念的仁政內核與王道取向。孟子所云“斯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故而才有不忍人之政”之語正是表明仁政王道的根基在于人之道德心性的先在設定,一種發于人文信仰的道德律令和仁義踐履。再就傳統中國之現實政治而言,在歷史上雖也不乏以暴力、越禮之霸道行徑而篡取王位者,然一旦事遂人愿,得其職位,又往往憑此“天命所歸”又復施善政,并且在作為上又常常勵精圖治、多有貢獻。以為其治世理念之具體證現。
4.如果僅從對人文信仰的直接呈現和形象表達來講,藝術、審美較之其他文化形態無疑更能夠映現出傳統國人的精神世界和情趣追求。水墨丹青中無論是虛實、強弱的筆法運用,還是濃淡相宜的墨色變化,再到涵遠幽深的空間布局以及烘托、留白所營造出的畫面質感和空蒙意境都旨在表達和追求一種清幽、素雅、人景交融、懸然天得的人文旨趣和一種超然物外、體與物冥的理想境界。方士庶在其《天慵庵隨筆》中就曾說:“古人筆墨具此山蒼樹秀,水活石潤,于天地之外,別構一種靈奇。或率意揮灑,亦皆煉金成液,棄滓存精,曲盡蹈虛揖影之妙。”
甚至在以心靈映射萬象,代山川而立言,即景抒懷、借物言志的詩詞歌賦中,在內力管涌、真氣彌漫的書法藝術里,在一唱三嘆、靈氣雋永的音律曲調中,在藤蘿掩映的小橋流水間,抑或是在疊山壘石、修木理水、文氣氤氳的園林建筑里無不凸顯著中華民族俯仰天地、獨與宇宙精神交相往來的價值設定和超物追求。“意與靈通,筆與冥運,神將化合,變出無方……幽思入于毫間,逸氣彌于宇內。”“外師造化,中得心源。”
也許,就在這藝術的表達中,在審美的世界里,中國人才真正體味和映現出了生命的曼妙、世間的美好和人文信仰所給予的那份濃郁而厚重的存在關切吧!
合而言之,在文化的橫剖面得以大放異彩的傳統文化其對中華民族的根本塑造和有力表征,在同時期人類其他民族的自我塑造和表征上是尤為出類拔萃的。溯其因由,就在于貫通天人,和與內外,足以范導諸多文化類型、成就中華民族根本性格和行狀旨趣的人文信仰。中國人正是有了這份足以安身立命的最高架構,才使其在具體的文化創制和思想表達中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了為人者所擁有的那份優雅、尊貴與才情。從而徹底地避免了在無信仰依傍、終極關切和價值掛搭的情狀之下所經驗到的對于生命之虛妄之感和生活氣息之頹敗景象。
歷史之車輪駛入近代,中華民族的文化傳統伴隨著政治、王朝的整體傾覆亦慘遭遺棄。誠然,王朝之衰敗,政治之糜爛,文化自有其不可推卸之責任,但應須知,理想的預設畢竟難保與其現實經營完全吻合。植根于生物本能之上的政治強權在歷史的流變中便對中華民族之文化理想與價值設定多有篡改與主動誤讀,因此當我們憂思民族之命運,反思內在之根由時便須知曉這一史實與情狀。理性地看,文化傳統之內在預設,人文信仰之最終安頓、掛搭,實為合理,且用心良苦。我們自應深諳其道,秉其精神與文化慧命,然后查遺補缺,以求完備,以期現代轉進。讓文化理想常住常新,引領政治,化成社會。
就今日之中國而言,器物文化,物質文明發展迅速、成績斐然,但其根本缺乏文化底蘊之厚重熏染和人文信仰之歸屬、關切。整個社會出現一嚴重之文化失范與信仰危機,其直接影響國民身心之健康塑造,以及國家、社會之秩序和諧與長遠發展。所以,欲求民族復興之真正實現,就非得做追本溯源、返本引流之工作不可。從理性對待傳統文化入手進而自覺到人文信仰之形上建構,及其根本運思之文化理路和大公心、敬畏心此一根本塑造之最終旨趣與精神方向,始能切實扭轉時下物化心靈之短見行狀和信仰迷惘之平面人生。唯其如此,方能將此一旨在通過文化復興之民族復興理路落到實處,而有一提綱挈領之主脈得手,以不至于在各種具象文化類型的呆板羅列中不得方寸,最終致使文化復興成為虛妄,民族復興之夢難圓。
(作者簡介:甘肅民族師范學院政法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