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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入山陰縣立學堂

中國自唐宋以來實行科舉制度后,讀書乃獲取一定社會地位,特別是科舉做官的必備條件,因此,兒童的啟蒙教育格外受到社會各階層的重視,稍有余力的家庭必想方設法讓其子弟讀書,接受啟蒙教育。遍及城鄉各地的學塾,乃是兒童啟蒙教育的場所。學塾按其設置分為家塾、族塾、村塾、學館(蒙館)、義塾。家塾大都是官宦富豪之家“恐詩書之味薄,則紈绔之習深”,自聘名師以教育子女,也有幾戶人家共聘塾師施教。學塾招收學生年齡不等,以五六歲至十二三歲為多。范文瀾出身于書香門第,七歲即入家塾學習。學塾通常一塾一師。塾師多為落第秀才,或為寒儒,也有厭棄功名或官場退隱的大儒。負責范家課讀的家塾先生趙老師,特別敬業,尤其是其“坐功”極佳,在蒙師中鶴立雞群。趙老師一年四季從不生病,也不請假,除了年終春假外,一年三百多天都堅持上課,像一架機械的“機器人”,這讓年幼的范文瀾極為困惑。

學塾并無固定的學習年限,也無規定的教學制度,主要進行讀書、習字和作文三方面的教學,為進入官學或書院做準備。其教學程序大致包括識字、讀書、寫字、對課、作文等環節,以傳授一般的文史知識,粗通儒家經典,培養讀寫能力作為宗旨。學塾教材主要以《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神童詩》、《千家詩》、《增廣賢文》、《幼學瓊林》、《龍文鞭影》、《鑒略》等啟蒙課本為主。還選讀《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唐詩三百首》、《文心雕龍》、《文史通義》、《通鑒輯覽》、《史記》、《九章算術》等書,同時教學珠算。準備參加科舉考試,必須增讀《四書集注》、《五經大全》、《歷代名臣奏議》、《十三經注疏》等書,并練習八股文寫作。范文瀾在趙老師的指導下,開始閱讀司空圖的《詩品》,以及《大學》、《中庸》之類的四書,使用朱熹所作的《四書集注》。四書極為枯燥乏味,范文瀾記憶力不是太好,常常讓他痛苦不堪。各塾招收的人數不等,家塾最少,族塾、村塾、學館則多至三四十人,義塾多達二三百人。范文瀾、哥哥范文濟和一位堂哥,成了三個只會死記硬背的“機器人”。

 

我七歲進書房,老師姓趙,據說他的“坐功”在蒙師群中很著名。的確,他從不生病,從不告假回家去,除了年底放一個月假,其余三百多天,總是像機器人一樣,依規律教書。我開始讀司空圖《詩品》,接著讀大學中庸等等所謂四書五經。我記憶力很壞,“大學之道,在明明德”似乎還好記,“大學者,大人之學也”那一套,真覺得嘮嘮叨叨,糾纏不清,背書挨打,總是為了注文欠爛熟。心里怒罵“朱熹是什么東西,造出這許多狗屁,讓我吃苦,非燒掉你不可”。書房學生共三人,——我,我的哥哥,還有一位堂阿哥——在趙老師嚴格“管教”之下,三個活潑兒童,也都成了機器人。范文瀾:《從煩惱到快樂》, 《中國青年》第3卷第2期,1940年1月5日。

錦麟橋

范文瀾和兩個哥哥“忍無可忍”,想方設法捉弄趙老師,以爭取玩耍的機會。趙老師夏天中午很困,喜歡午睡。范氏三兄弟逮住其“毛病”,待其午睡時,高聲誦讀將其吵醒,迫使其午休時“放風”,不管他們三人。但趙老師春、秋、冬三季晚上精力充沛,監督范氏兄弟讀“夜書”。而范氏兄弟卻夜深難熬,常趁趙老師不注意時,趴在桌子上瞌睡。趙老師怒不可遏,給范氏兄弟“吃栗子塊”。長夜漫漫,燈光暗淡,讀書聲有氣無力,不時夾雜趙老師不和諧的擊打范氏三兄弟頭部的“卜卜”聲。

 

趙老師夏天愛睡午覺,我們三人約定午睡時間,提高嗓子,拼命朗誦。如此日久,趙老師自動放午假,讓我們暫時休息。春秋冬三季讀夜書,瞌睡得要死,趙老師放輕腳步,從后面輪流猛擊瞌睡者頭部。這在書房術語,叫做“吃栗子塊”。老師緊握著右拳,中指節凸出成三角形,三角尖擊頭,照例起塊像栗子大。每天夜里,老師的拳忙著送栗子塊,學生的頭忙著吃栗子塊,油燈暗淡,書聲高低斷續,栗子卜卜作響,這就是書房里大小四個機器人的工作。范文瀾:《從煩惱到快樂》, 《中國青年》第3卷第2期,1940年1月5日。

 

范文瀾九歲入私塾,開始“習讀”五經。為了增進兒子的學識,父親范壽鐘親自講授經書、中國史和《泰西新史攬要》等外國史以及古文,并教寫策論文章,準備讓范文瀾長大后參加科舉考試,金榜題名,光宗耀祖。范元綬回憶:“聽母親生前講,祖父家教很嚴,父親從祖父住房外走過時,不敢走中間磚路,而從旁邊土路走過去?!?img alt="范元綬:《悼念先父范文瀾同志》, 《文史資料選輯》第92輯,文史資料出版社1984年版,第39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C7CBAD/107972078049116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0975783-pmsFztvenM8hd55LcvPJHYBQrFW9QUAf-0-93fe9dd44da281303c11f1a0868d2667">范文瀾盡管對四書五經并不感興趣,因為是科舉考試必考書目,也只得死記硬背。但他天資聰穎,好學深思,熟讀許多經典古籍,對后來研究古代歷史文化打下扎實基礎。他常常逾越家規,背著師長閱讀大量課外讀物,如《封神榜》、《西游記》、《水滸傳》、《三國演義》等古典小說,并對《桃花源記》、《禮記·禮運篇》所描繪的“大同之世”陶醉不已。然而,由于受到封建教育的摧殘,原本活潑開朗的范文瀾后來養成拘謹、刻板和孤僻的習性。

1905年9月,袁世凱、張之洞奏請停止科舉考試。清政府發布“上諭”,自1906年開始,所有鄉試、會試一律停止,各省歲科考試也立即停止,并令學務大臣迅速頒發各科教科書,嚴飭府州縣設新式學堂。中國延續一千多年的科舉考試就此終結,范文瀾的學習道路也發生質的變化,此后他不再需要因為應付科舉考試而潛心苦讀枯燥乏味的經書。1907年,十四歲的范文瀾進入設于原蕺山書院的山陰縣立高等小學堂學習。

山陰縣立學堂的歷史悠久。公元前490年,越王勾踐歸國,開始“十年生聚,十年教訓”,采蕺于此,因名“蕺山”。晉代大書法家王羲之曾居于此山南麓,故又稱王家山。宋魏國公韓琦之裔韓冠卿講學蕺山,稱“貫道先生”。元韓琦八世孫韓性,字明善,蕺山講學,四方學子,集于其門。時人敬稱韓先生,賜謚莊節先生。王冕為其弟子。明自天啟迄崇禎末(1621—1644), “蕺山學派”創始人劉宗周,在蕺里書院講學。立證人講會,于月之三日,集門人講肄。主“誠敬”、“慎獨”之說,提倡躬行實踐。從游者有清代史學開山之祖黃宗羲、著名戲曲理論家祁彪佳、繪畫大師陳洪綬、思想家陳確、文學家張履祥以及姜希轍、章正宸、王毓耆、熊開美、周之璿、葉敦艮、葉廷秀等一代名士。1646年,劉宗周弟子張應鰲,字奠夫,嗣主蕺山證人講會年。1716年,紹興知府俞卿重修蕺里書院,改額“蕺山書院”。延師聚徒,復置學田13畝,歲收以供餼廩。1741年,紹興知府周范蓮延聘孫灝、方如、陳兆侖、徐庭槐諸名宿,相繼主講蕺山書院。1748年,紹興知府杜甲請清代史學家全祖望主講蕺山書院。1766年至1771年,鉛山文學家蔣士銓擔任蕺山書院院長。1803年,魏晉錫任蕺山書院院長,俞生生為教授。1865年,文史學家李慈銘任蕺山書院院長。書院人文薈萃,名師踵至。梁啟超在《飲冰室文集》中贊道:“江浙名人大半出于門下!”

1901年,清政府通令全國改各地書院為兼習中學與西學的學堂。徐錫麟、錢繩武、王述曾、徐偉等創議改“蕺山書院”為山陰縣立學堂,以啟迪民智,教育人才。徐錫麟等人改建蕺山書院舊宇為校舍、置辦設施及延聘教員。學務處照會錢繩武為學堂堂長,徐錫麟為總理。經費以書院原有校產之收息充之。1902年,山陰縣立學堂正式成立,成為近代紹興城區普通公立小學。1903年,設甲、乙兩班,學生共36人,職教員9名。1904年,堂長錢繩武辭職,由國文教員陳邦翰繼任堂長。添設丙班,共3班,學生53人。1905年,徐錫麟到校演說,刊布《山陰縣學堂章程》,學生參加由徐錫麟發起的山會兩縣學堂體操運動會會操。1907年,陳邦翰辭職,縣署照會何勛業為堂長,添設丁班,共4級,學生76人。

新建立的學校教育制度規定,高等小學堂學制四年,學生12歲入學,已超齡入學的范文瀾受到特別“優待”,插入三年級學習。新式學堂熔“中學”與“西學”于一爐,學校開設修身、讀經講經、中國文學、算術、中國歷史、地理、格致、體操等科目,并根據具體情況加開手工、農業、商業等“隨意科”。這讓他“大吃苦頭”,因為許多課程以前從未學過,如英文和算術,連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數字都不知道,根本跟不上進度。范文瀾不得不“笨鳥先飛”,請校長格外開恩,由同學陶治安幫助補課,晚上加開“夜車”,迎頭趕上。

山陰縣立學堂舊址

 

十四歲春天,父親送我進縣立高等小學堂。校長特別“優待”,教我插三年級。這真是大吃苦頭的“優待”!第一次上英文課,就讀“皇家讀本”第二冊“烏龜和兔子賽跑”那一課。連字母都沒有認過的我,一進講堂,即刻變成“傻瓜蛋”,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是好。我立誓學烏龜,無奈使不上勁,想慢慢爬也不行。后來,堅決要求校長設法“救濟”,校長準我課外學一個月的Primer,總算學得些字母,拼音,最簡單的造句法。我拼命趕上去,白天有一位令人難忘的同學陶治安先生幫助我學習,晚上“非法”偷開夜車,大概一年后,才追上同學們。算學非伏案演草不可,而我的“夜車”只能躺在床上偷開,因此正式自習時間全部費在算學上。我連亞剌伯數字都沒有看見過,憑空學起“命分”來,也難得陶先生的幫助,使我逐漸克服困難。英算兩大負擔以外,還要背誦易經書經(前清學校必須讀經,而且很認真)。至于唱歌圖畫手工之類,只好敷衍塞責,騙取及格分數就滿意了。范文瀾:《從煩惱到快樂》, 《中國青年》第3卷第2期,1940年1月5日。

 

盡管小學課程很多,學業繁重,但范文瀾并未完全改變貪玩的天性。入校第一天,同宿室的8個同學,還來不及記住各人的名字,就玩起了“耍老虎”的游戲。范文瀾當“老虎頭”,其他宿友當“虎腳”、“虎尾”,大家都蒙著范文瀾的臥具作為“老虎毯子”,大聲吆喝,闖入其他宿室。結果“老虎毯子”被沒收,范文瀾也被扭送報告校長。受到一頓嚴厲訓斥,第二天一早就掛出“校長示”的木牌,歷述其諸多“不是”,結尾云:“姑念該生未習校規,從寬免予記過,特此訓誡,以策后效?!睂W校鑒于范文瀾“性非馴良”,依照慣例將其搬到與校長室緊鄰的一間宿室。

山陰縣立高等小學堂校規極嚴。范文瀾因反對個別不好的教師,觸犯了校規,受到兩次記大過處分。于是,范文瀾“索性玩起來,讀了兩年書,記大過兩次。學校討厭我,又似乎不能斥退我,幾次都 ‘從寬免予記過’,我糊里糊涂畢業了?!痹跓乐校3i喿x《魯濱孫漂流記》以及各種志怪小說,聊以自慰,甚至一度產生虛無縹緲、離群索居的念頭。范文瀾晚年感慨不已,“讀書苦惱,游戲受罰,這就是我的小學生活”同上。。1908年,山陰縣立學堂第一屆學生畢業,有徐受謙、陳建功、茹秉銓、朱祖榮、孫達蘭、范文瀾、朱兆萃、蔡永銓、吳邦藩、何乃豫、莊子良、陳曰濤、湯貽湘、陶治安、施寶懿、孫芬蘭等16名。成績依次為最優等3名、優等10名、中等3名。第一屆畢業生有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家范文瀾和國際著名的數學家陳建功,1955年兩人被聘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

山陰縣立學堂的前身為蕺山書院,乃是浙東學派的大本營,范文瀾從小受其熏陶,影響其后的治史。而浙東學派的歷史觀對范文瀾的影響,集中體現在其專著《中國近代史》,未著重敘述社會各階級相互關系演變的過程和關鍵,而是將批判和揭露滿族統治者擺到首要地位。

 

范文瀾生長于浙江紹興,早年向往章炳麟等人的學問,又長期走著清代樸學家的治學道路,這都可以與浙東學派接上淵源。浙東學派,包括黃宗羲(余姚)、萬斯同(寧波)、全祖望(寧波)、章學誠(紹興)等著名的思想家、歷史家。清末的章炳麟也被列入這個學派里面。熟知“夷夏之防”,抱著不同程度的反滿觀念,大概要算這個學派的思想特征。黃宗羲多次參加抗清斗爭,著《宋元學案》、《明儒學案》,開中國學術思想研究的先河。萬斯同師事黃宗羲,不接受清廷史官職位,獨力撰成《明史稿》。全祖望治文獻學,講述明末節烈遺事,嘗說“史臣不列節烈傳,所當立傳者何人?”據說晚清改革家受他暗示的不少。章學誠著《文史通義》,其中講到浙東學術,認為浙東貴專家,浙西尚博雅。“浙東之學,言性命者必究于史,其此所以卓也?!闭卤胧苋嫱?、章學誠影響很深,究心明清間的掌故,鼓吹排滿,提倡種族革命論。劉大年:《范文瀾與歷史研究工作》, 《劉大年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26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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