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農村社區服務體制的變遷及其后果:以河南省息縣為例
- 管義偉 李燕南
- 9828字
- 2019-01-04 13:24:22
第一節 小農的社會需求與集體化的邏輯
小農的社會需求直接緣于小農經濟難以克服的生產與生活的困難。新中國成立之后,土地改革使廣大無地農民獲得了土地,使其成為自耕農。但是,隨之而來遇到了一時無法逾越的三重障礙:從土地產權來說,盡管土地改革使農民一家一戶都獲得了一小塊土地的私有權,但是這種分散的地權不利于大規模的土地經營;從生產技術水平看,勞力和畜力是主要的勞動手段,粗放式經營顯然不利于農業效率的提高;從土地的自然狀況看,土地分散、地塊狹小,且屬于不同的所有者,無法開展農田水利建設和全面抵御自然災害。因此,如果不能及時克服這些障礙的話,那么,就有可能重新出現小農戶的破產和大地主的形成,農戶間的兩極分化仍會發生。事實上,當時一部分經濟上升較快的農戶出現了買地、雇工等擴大經營的趨勢,相比之下,另一部分由于種種原因變得生活困難的農戶則開始賣地、借債與受雇他人。要解決小農經濟難以克服的生產與生活困難,國家必須推行互助合作運動,通過提供服務把農民組織起來,引導農民走上集體化道路。
一 小農的社會需求與人民公社集體化的出現
什么是小農呢?恩格斯曾經對小農做出了這樣的描述,小農“是指小塊土地的所有者和租佃者——尤其是所有者,這塊土地通常既不大于他以自己全家的力量所能耕種的限度,也不小于足以養活他的家口的限度”, “在所有的農民當中,這一類型是最重要的,并且一般說來不僅對于西歐是如此”。當時的中國,小農也是農村社會的主體,如果他們在生產和生活上的需求僅通過自我供給的話,那么,他們的需求則難以得到滿足,于是國家大力提倡農民之間開展互助服務。這種服務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小農戶因缺少必要的勞動力、耕畜等生產資料或勞動工具而無法從事農業生產的問題,但是,這種互助方式仍然無法抵御自然災害,也不能進行農田水利建設等規模化生產條件的改善,農村仍然需要進一步擴大組織化服務的范圍,這是當時農村和農業亟須解決的實際問題。
因此,小農的現實需求推動了農村社區服務走上集體化的道路。也就是說,小農以生產資料私有制為基礎,在小塊土地上以家庭為單位使用手工工具進行個體生產經營,構成了農村社會的主體。自20世紀50年代初期開始,由于農村小農經濟不利于農民生產和生活的需求,所以作為一種生產方式開始逐步消失。為了觀察中國小農生產方式的消失過程,我們選取河南息縣作為觀察地,從而描述小農的需求是如何推動社區服務走上集體化發展道路的。
息縣地處中原,歷史悠久。從地理位置上看,息縣位于河南省東南部,淮河上游。南接大別山丘陵帶,北緣黃淮海平原。縣域南部,呈波狀起伏的緩丘壟崗,是茶果、魚米之鄉。沿淮系沙壤地帶,分布長形及蝶形洼地,是小麥、油料作物產區。中北部為沖積、湖積平原,一望無際,河渠縱橫交錯,湖塘星羅棋布,是糧食和經濟作物基地。這種兼有南北特點、廣納內陸優勢的自然環境,自古就有“有錢難買息縣坡,一半干飯一半饃”之譽。優越的地理位置誕生了久遠的歷史文化。早在周武王時,這里是息侯國的封地,直到公元前682年,息侯國被楚文王所滅,改置息縣,實行縣制,這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縣制改革誕生地之一。此后,近兩千年的歷史中,這里曾設過東豫州、西豫州、汝南國、汝南郡、息州等建制,行政歸屬不定,直至明洪武年間改縣沿革至今。
新中國成立前的息縣農民生活困難,急需農村社區服務。當時息縣農業人口占90%以上,經濟上以農業為主,人均土地面積3.9畝,耕地面積146.4萬畝,水域面積32.9萬畝,林木覆蓋率為4.8%。息縣的山坡宜放牧,塘堰宜養殖,四邊宜造林,年平均氣溫15℃,降雨964毫米,無霜期220天,無嚴重酷熱、凍害天氣,適宜多種動植物生長繁殖。這本是得天獨厚的自然優勢。可在新中國成立之前,息縣農業生產力落后,致使農村經濟蕭條,絕大多數農民住著土坯茅草房,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過著貧窮潦倒的生活。
據史料記載,1935年息縣人口達到歷史最高值,全縣共有49萬余人。
這一年一個長工,全年最高收入只有40元,低者25元;月總收入最高6元,低者只有2元;日最高收入0.50元,低者只有0.15元。全縣下等貧戶占70%以上,靠租種地主土地和打長工、打短工維持生活。當時土地畝產量很低,每畝土地全年收入為上等土地5斗(約100公斤),中等土地3—4斗(約70公斤),下等土地2—3斗(約50公斤)。縣域北部東岳、崗李、彭店三鄉的農民,吃的主糧是麥、豆和紅薯,穿的是家織粗棉布,全家只有一兩床棉被,一件棉衣穿三四代,上面布滿補丁。
表2-1是筆者根據1934—1935年河南省在息縣進行的社會調查資料,以農、工、商為分類進行的數據統計。該資料一方面顯示了當年的經濟狀況,另一方面則反映著戰后急需農村社區服務的狀況。
表2-1 息縣1935年農業、工業、商業經濟數據統計一覽表

② 300石相當于6萬公斤。此間銷售的糧食多由新蔡、正陽、項城、光山等周邊縣運來。
息縣新政權自建立伊始,就開始根據實際需要提供農村社區服務。在當時的華中局,息縣是建立共產黨政權較早的縣之一。1947年8月,劉伯承、鄧小平率晉冀魯豫野戰軍從息縣強渡淮河挺進大別山,為息縣解放創造了條件。1949年2月3日,息縣和平解放,行政隸屬于潢川專區(1952年11月24日,潢川、信陽兩專區合并,息縣改屬信陽專區,即后來的信陽地區、信陽市)。1949年12月18日,根據華中局工作部署,中共河南省委發出指示,要求新解放區開展“反霸減租,生產度荒”運動。在這個背景下,息縣實施了有利于農業生產發展的政策,組織和提供了一系列社區服務。這些服務大體分為兩種:一種是國家通過社區供給的公共服務,另一種是社區互助服務。當時,國家供給的公共服務主要有:
第一,興修水利。息縣地處淮河上游,旱澇災害頻繁,因此防旱防澇對農業增產增收有決定意義。按照縣委部署,任店、關店、項店、夏莊、城郊五區以修塘打堰為主,包信、張陶、路口、東岳、烏龍店五區以修治排水溝為主。各區既要打井,又要挖溝抬田。按1953年數據統計,此次興修水利運動中,共整理修復舊塘6420口,挖新塘216口,修通小河道,整修舊港、渠、排水溝644條,打堰1301座,開新渠410條,打井50眼。其中,挖新塘的標準是兩公尺深,平均每畝按一畝面積計算,用民工500人,計得108000民工。整修舊塘的標準,深度兩公尺,每口100個工,用642000民工,修港、堰、壩、打井約需75000民工,總計動員群眾占總人口的四分之一。
第二,技術推廣。修理舊農具,逐步推廣新式農具,銀行貸款扶持新翻身的農民購買新農具。貿易公司、合作社與鐵匠、木匠加工訂貨,保證足額足量及時供應。推廣使用解放水車,擴大灌溉面積。此外,農場重點試用馬拉農具,各區推廣七寸和八寸步犁80部,以技術隨著農具走的辦法,逐步推廣,提高耕作技術。
第三,防治病蟲害。以“防重于治”、 “以人工為主,藥劑為輔”、“早治、普治、連續治、徹底治”為方針,家家注意,人人提防,從群眾中大量收集土菜,如鬧草花、楝樹根(皮)、苦樹皮、貓兒眼等,再加上政府提供的藥械供給蟲害發生嚴重的地區。針對蟲害,特別是吸漿蟲、螟蟲、包蟲、蚜蟲、紅蜘蛛等危害性很大的蟲害,動員群眾采取撥稻根、深耕灌水、拾茬挖卵、清除雜草、燒掉蟲卵、捕捉幼蟲、採卵捕蛾、浸種拌種等方法預防和清除。
與此同時,社區互助服務被發動和組織起來。息縣各地建立了一批農業生產互助合作組,還嘗試建立了農業生產合作社。到1953年,息縣組織起來的合作組織的人數占全縣總人口的60%,共計24萬人,常年互助占20%左右(每鄉約五六十戶十幾個常年互助組),其中在張陶、夏莊兩區各試辦了一個農業生產合作社,其他各區正在培養一個對象。
這時的互助服務逐步走向規范化,反映了政權力量對農民社區服務的影響。如互助的原則要求是:一、合理的評工記分,等價交換;二、有常年農副業生產計劃,做到農副業結合;三、民主管理制度;四、與供銷合作社掛鉤;等等。
除常年互助合作組織之外,根據群眾意愿,還大量發展臨時互助組。臨時互助組要求訂立季節性的生產計劃,其生產情況要接受政府組織的督促檢查,所存在的問題要適時予以糾正,避免出現放任自流現象。
現在,分析當時的農村社區服務,可以看到至少有這樣兩方面的貢獻:其一,使處于個體私有基礎上的家庭小農在一定程度上被組織起來從事農業生產,克服了小農經濟無法興修水利、預防自然災害等弊病,實現了增產增收,農民的生活水平得到提高;其二,使政府逐步引導和幫扶的措施在實踐中經受了檢驗,并且在管理經驗上逐步探索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制度,改變了歷史上農業生產經營模式,滿足了農民的需要。
在農村社區服務的推動下,息縣農業經過三年的發展,經濟狀況有所好轉。表2-2是1949—1952年主要農作物面積產量統計狀況(其中單位:萬畝、萬公斤), 即是經濟發展最好的證明。
表2-2 息縣1949—1952年主要農作物面積產量統計

② 1952年4、5月間,息縣連降暴雨,內澇成災。全縣49.5萬畝麥地受淹,42.53萬畝小麥遭受吸漿蟲災害,致使麥季減產五成以上。
從數據中可以看出,后三年的產量與1949年相比,除了1952年因澇災有所下降之外,1950年和1951年均實現了增產增收。其中,小麥畝產達到55公斤,比1949年提高了1.45倍,稻谷71公斤,比1949年提高了1.58倍,大豆64公斤,提高了1.94倍,棉花提高了2倍,芝麻提高了1.98倍,花生提高了1.29倍。如圖2-1所示:

圖2-1 息縣1949—1952年主要農作物平均畝產(單位:公斤)
如果說興修水利、推廣農具、防蟲除害等措施直接有利于生產力水平提高的話,那么,發展互助合作組織則不但有利于生產力水平的提高,而且更有利于生產關系的改善。也正是由于互助合作服務在經濟恢復和發展時期初顯身手,極大地滿足了農民生產和生活需要,因此,在廣大農民心目中便有了一定的認同基礎,有力地推進了合作化運動的快速發展。
從歷史上看,農村社區集體化服務方式在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急劇發展。從農戶家庭單干,到互助組,再到初級社,農業生產的組織方式與勞動成果的分配方式都發生了變化。但是,這些變化并沒有改變農民私人擁有土地的事實。由于土地屬于農民私人所有,一些更高程度和更大規模的社區服務無法提供。如大型水利化建設,農民家庭無能為力,非借助于農民集體根本無法完成。這一時期,國家的財力也在改善農業生產條件,但是,國家的投資則是全局化和整體性的投資。社區范圍內的服務尚依賴農民集體投入。
當時,集體化服務是在互助服務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1953年3月,息縣在互助組的基礎上組建農業生產合作社,實行土地入股,按勞(股)比例分紅。合作社保留社員土地的所有權,耕畜、農具折價入股。股金超者得款,不足者補款,貧雇農拿不起股金的由國家扶助基金解決。生產管理上實行統一經營、平工記分,時稱初級社。這是一種部分生產資料集體所有的半社會主義性質,個體小農經濟還有一定的存在空間。由于互助合作是農民最容易接受的合作制形式,因此,合作化運動進展順利。1953年全縣農業生產合作社僅有兩個;1954年發展到22個,555戶,占總農戶的0.56%; 1955年達到1866個,2.8萬戶,占總農戶的37.6%,參加總人數15.4萬人,占總人數的33.7%。
到1956年,初級農業合作社開始轉為高級農業合作社,土地歸社所有,生產資料折價入社,實行按勞分配。在短短的幾個月內,292個初級社轉成高級社,共9.9萬戶,占總農戶的96.8%。這些轉入高級社的農民主要是“貧農和新、老中農中間的下中農”,仍有為數不多的富裕中農不愿入社,小農經濟尚存一線生機。1957年,經過動員,那些富裕中農、單干農民以及退社的農民也加入了高級社,至此,全縣高級社達到294個。至1958年上半年,高級社在管理上進一步實行“三包(包任務、投資、產量)、四到田(領導、勞動、工分、責任到田)”,同時,把供銷社、信用社、手工業社、運輸社并到農業社內,實行“五合一”經營模式。同年7、8月份,在294個高級農業合作社的基礎上成立了12個人民公社。至此,農村社區服務開始走上集體化的道路。
從合作化服務到集體化服務,農村社區服務體制滿足了小農生產和生活的迫切需要,也符合我國工業化總體戰略的需要,但是,在這個過程中,存在著急躁冒進的問題。在前期,合作化服務體現了漸進和自愿的原則,以示范和幫助為主,滿足了小農的需要,因此,小農接受了這種服務方式。但是到了后期,尤其是轉入高級社的階段,指導思想開始“左”傾,要求過急,工作過粗,帶有一定的強制性因素,因此,農民難以適應,為后來認同的變化埋下了種子。
二 農村社區服務體制的形成和確立
一般說來,農村社區服務集體化供給方式的形成有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國內農民過上好日子的迫切愿望。如上所述,土地改革使過去一無所有的農民擁有了土地和生產資料,本來就有著迫切致富愿望的農民,通過農村社區互助服務,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自身需要。為了繼續提高生產力,改善生活,農民有進一步組織起來的原動力,國家對此順勢引導,通過集體化的供給方式滿足農民的迫切愿望。
二是國外現代化農業發展的壓力。美國在19世紀上半葉實現了農業革命性的變革。大量的農業技術和機械在生產中得到推廣和使用,諸如金屬犁頭、割草機、收割機、播種機等的使用,節省了大量的成本,正如1860年美國一份“國情調查”所言,“收割機……可以節省三分之一的勞力,……打谷機……節省三分之二的勞力,……除草鍬……可以節省一半的勞力”。農業技術和機械的推廣和使用,使美國迎來了“農村時代”的輝煌,主要表現為:一是包括密西西比河流域在內的農業耕種面積的擴大,使美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農業地區;二是農業專門化、商品化的迅速發展,取代了自給自足的農莊;三是美國開始了農業的科學化和耕種方法的機械化。
英國農業在15—20世紀上半葉經歷了兩次重大變革:一是農業生產關系逐漸演變成為資本主義經營方式。15世紀英國廢除了農奴制,小農經濟占主體地位。16—17世紀,是農業革命,即剝奪農民土地的資本主義迅猛發展時期。到19世紀初,英國農村的土地占用者主要為土地所有者、租佃農場主和農業工人。在20世紀30年代,英國采取限制大地主出租土地的措施,因而租佃農場開始減少,自營的資本主義方式的農場日益增多。二是農業結構從以種植業為主到以畜牧業為主。19世紀以前,英國農業以種植業為主。但是,隨著城市人口的膨脹,對糧食需要量的增加,北美的農產品涌入英國。從19世紀開始,英國糧價持續下跌20年之久,使中小農戶破產。1870年英國小麥種植面積為140萬公頃,到1930年縮減到56萬公頃,減少了60%。為此,英國農業逐漸由以生產糧食為主轉為以發展畜牧業為主。隨著耕地面積的減少,牧場和草地面積擴大了。1871年,英國耕地面積為770萬公頃,到1930年縮減到540萬公頃,減少了三分之一;而同期的牧場和草場面積則由530萬公頃擴大到700萬公頃,增加了32%。
蘇聯從十月革命到20世紀30年代初,農業實現了集體化。蘇維埃政權建立后頒布的《土地法令》,沒收了地主的土地,實現了土地國有化,并把土地交給農民無償使用。由此,在20世紀20年代末以前,小農經濟遂成為蘇聯農村的主要經濟成分。同時,農村也出現了國營農場、農業公社、勞動組合和共耕社。在新經濟政策時期,列寧提出了實行合作制的主張,讓個體農民在自愿基礎上通過合作的途徑組織起來,逐步過渡到社會主義。但是,隨著工業的發展和城市人口的劇增,農業生產不能適應工業發展的需要,斯大林認為必須把落后的分散的小農戶轉為能生產最大量商品糧食的聯合的公共大農莊,只有讓個體農民經濟過渡到集體公有經濟,才能解決這個問題。在這個思想指導下,1929—1933年,蘇聯實行了農業全盤集體化。
上述三國農業發展的事實,揭示了農業現代化的客觀規律:從小農業(單一的種植業)發展到大農業(農、林、牧、副、漁),從個體經濟過渡到合作農場、公司農場以及農工商一體化的農業組織,從依靠人力、畜力到有效地采用先進技術和進行科學管理,從農業獨立經營到農業、工業、服務業之間的聯系和聯合,農業生產日趨社會化。
在這種國內外形勢影響之下,我國在土改結束之后,直接經由互助服務供給方式到集體化的服務供給方式,創立了一套農村社區服務運行體制。
通過息縣的合作化和人民公社化運動,我們能夠清晰地看到這個事實,也能夠理解農村社區服務體制為什么得以形成與發展。
首先,實行變工互助,把農民組織起來,是集體化服務的雛形。這種發展方式并非是20世紀50年代的創造,其實,早在30年代就有過多種形式的農業互助合作服務。如土地革命時期福建上杭才溪鄉的耕田隊、江西瑞金葉坪鄉的犁牛合作社、抗日戰爭時期陜北的變工互助等,這種互助組織可以解決一部分農民缺少農具、牲畜或勞動力的困難,是一種富有生命力的經營方式。通過提供服務能夠把農民組織起來,以滿足農民生產發展的需要。
新中國成立之初農村社區集體化供給的服務最早體現在防疫、救災與救濟等方面。1950年2月和1951年2月,息縣開展了全民性的牛痘接種和感冒預防工作。1951年夏秋兩季,由于澇災和蟲災,政府撥付急賑糧85.75萬公斤,貸糧16.5萬公斤,貸款1.29億元(舊幣),棉衣6.3萬套,抽調干部、教師200余人赴5個發生蝗蝻蟲與稻苞蟲的重災區,共組織了7萬群眾除滅害蟲。1952年9月,因近50萬畝麥田被淹,行政專署撥給息縣麥種貸款2.5億元,耕牛貸款4億元,副業短期貸款1.7億元(均系舊幣)。這種集體化供給的公共服務使農民的生產與生活有了保障,從而使三年經濟恢復時期名實相副。
在合作化運動中,農村社區區域性服務的集體化供給有了嘗試,使農村人力、物力、財力打破了原有的空間范圍,從而實現了區域化調配。以息縣范圍內開展的大規模的興修水利、整治農田的兩個工程為例:一個是1955年10月息縣第一座水庫,即栗靈山水庫動工興建,12月建成。該水庫控制流域面積3.37平方公里,總庫容170萬立方米,可有效灌溉面積為3000畝。這種水利建設超出了一鄉一村的范圍。二是1957年3月開工的閭河疏浚治理工程。該河為息縣境內最大的淮河支流,多年來一直為害四鄰,因工程量大,沿河村莊無可奈何。為了保證農業生產的安全,國家投資1000萬元整治閭河。為此,信陽地委調集沿河6縣(含息縣)11.4萬民工支援息縣建設,歷時兩個多月,趕在雨季來臨之前完工。此次治理,共完成疏浚和培堤土方1076萬立方米,建成橋梁6座,涵洞22座,有力地提高了泄洪流量。規模如此之大的農田水利建設,超出了息縣的范圍。
事實上,農村社區服務集體化的因素在互助合作組織中萌發。1954年6月,息縣在互助組的基礎上組成的農業合作社僅有20個,491戶,占總農業戶數的0.503%,占組織起來的農戶數的1.16%。常年互助組發展到2658個,14137戶,占總農戶的14.5%,臨時互助組發展到5785個;信用合作社(組)近發展到12個(組), 4072人,股金6703萬元;供銷合作社發展到46556人,股金64445萬元。
這些互助組織在農業生產上的優勢是,能夠做到增產增收,既推進了農業生產的發展,又改善了農民的生活,因而被群眾所接受。據20個社的統計資料,合作的第一年已修塘15個,面積45畝5分,保證了504畝水稻增產;并挖出塘泥11090車,增加了土地的施肥量;另外挖排水溝、修堰、打壩122個,使412畝莊稼免受水淹,還可多灌溉670畝水田,保證了690畝旱地不受水淹。合作社不僅將剩余勞動力投入農業加工和基本建設,而且還抽出一部分剩余勞力搞副業生產。據其中15個社的數據統計,各種副業,如打油、磨粉、磨加工面、運輸等,在一年之內賺錢4247萬元,并買兩匹騾子、6匹馬、7頭大牛、3輛大車和其他小農具258件。副業收益,除了解決種子和部分社員生活的困難及牲口飼料外,還直接地支持了生產。
從上述情況可以明顯地看出,雖然參加互助組與合作社的總戶數不到五分之一,但是,這些互助合作組織通過合作勞動,完成了興修水利、改良農田、發展副業等工作,推動了農業生產的發展。因為在組建合作社之時,他們的土地、耕畜、農具等折價入股,是在合作勞動基礎上的按勞(股)比例分紅,所以他們的勞動具有集體經濟的色彩。從成分上看,最初參加合作社的社員是“貧農和新、老中農中間的下中農”。之所以這部分人能夠最先參加合作社,與他們是土地改革的受益者的因素是分不開的。據息縣土改資料記載,1950年10月息縣開始土地改革,到1951年6月土改工作基本完成。地主的土地、耕畜、房屋、大件農具、財物,被分配給無地、少地的農民。全縣共劃地主7113戶,3.6萬人;富農4126戶,2.2萬人,合計占當時總農戶的12.3%,農村總人口的14.7%。共沒收地主、征收富農土地69.4萬畝,房屋6.1萬間,糧食157.5萬公斤,耕畜7012頭,各種農具2.3萬件。無地少地的貧雇農人均分得土地4.1畝,有6.1萬戶、26.9萬人分得了房屋,1.8萬戶、13.4萬人分得了糧食和其他物資。除了土地、錢糧可以整分之外,房屋、耕畜、農具等無法整分,只能是幾戶人家合有、合用,這就具有了公共的因素。經過三年的個體經營之后,到1954年開始組建合作社之時,這些原本就是政府分給的物資,再要重新作價收回入社,按股比例分紅,由此帶來的收益甚至比個體經營時期收入的還多,加之這些物資所具有的公共因素沒有改變,改變的只是經營方式,而且這些貧雇農一直認為政府這樣做是為他們好,他們自然是樂意接受了。
其次,國家的干預是集體因素增多的助力。當然合作運動之初,確實遇到一些困難。曾有一部分人有退社的動搖思想,較為普遍的問題是對入社后能否繼續能夠保產、增產持懷疑態度,其中思想問題比較嚴重的農民還采取了“腳踏兩只船”的做法,以秋季是否增加收入作為干不干的依據。有的社員留下私有牲口農具,不愿投資擴大再生產,借以作垮臺后的準備。如城郊區王新莊社社員秦有章說:“入社是前進,后退在單干,將來看哪個不好拔哪個。”副社長夏映揮經常對干部說:“去年收了30石糧,秋后不夠即退社。”還有的社員經常借口趕集探親,不參加生產,等社垮了好分家。為了提高農業生產效益,加快集體化進程,息縣政府開始培訓合作社骨干,開展過渡時期總路線的教育活動,更重要的是在貸款和稅收方面,采取措施鼓勵農民加入生產合作社。
第一,通過貸款干預。農業貸款主要是發放生產救災種子(麥、稻、黃豆)、口糧(大米)、皮棉及現金,貸款給農民購買水車、耕牛、餅肥,幫助農民恢復和發展生產,但是,這些貸款主要通過農村合作基金形式發放,主要有小型農田水利貸款、農業生產合作貸款、社隊農業生產費用貸款、生產設備貸款、社隊企業生產費用貸款、社隊小型水電生產費用及生產設備低息貸款等,貸款對象是以合作社為主。從貸款的間接影響上說,國家在“一五”期間把各類農產品的收購價格分別提高了10%到20%,
合作社利用貸款發展農業,比單干農民生產發展快,出售農產品多,得到的提價好處也更多。
第二,通過稅收干預。在1958年《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業稅條例》實施之前,個體農民交納的農業稅實行累進稅制,農業生產合作社交納的農業稅實行比例稅制。之所以采用不同的農業稅制,主要是因為農業生產合作社除了向國家交納農業稅以外,還要從總收入中扣除公積金、公益金和社務管理費等項支出。公積金主要用于擴大再生產,公益金主要用來實行“五保”供養和辦理農村其他社會福利事業。然而,個體經營的農民卻是獨立的收支單位,雖然他們為了擴大再生產也需要有一定的積累,但是,他們卻不負擔為辦理“五保”和其他社會福利事業而支出的公益金。因此,在農業稅方面對個體農民加征一部分,是合理和必要的調節方式。同時,農業合作社開墾荒地、改良農田水利所獲得的效果,比個體農戶大得多,國家卻并不多征農業稅。雖然合作社發展副業比個體農戶更有條件,但是國家對副業收入也不征收農業稅。農業社享有最大的優惠,還體現在農業稅按照常年產量計征、增戶不增稅的規定之上。因此,合作社的單位面積產量一般高于當地的單干戶,而實際負擔率一般低于當地的單干戶。這種在個體農民應納的農業稅之外加征稅收、優待合作社的特殊稅制,對于農業生產合作社的鞏固和個體農民的改造都是有利的,一方面限制了農村資本主義自發勢力,另一方面引導和鞏固了農業生產合作社。
由此,農村集體化服務供給方式的覆蓋面逐漸增多。在一系列配套措施等因素的共同影響下,加入合作社的農民越來越多,個體經營的人數與日俱減。如果說初級合作社時期,農民的生產資料是私有公用的話,那么,到高級合作社時期,則完全實現了集體所有,離人民公社只有一步之遙了。從經濟成分上看,在所有制過渡、升級過程中,存在著小農經濟、集體經濟、國有經濟,這三者是一個此消彼長的關系,即小農經濟全部過渡升級到集體經濟,一部分集體經濟過渡升級到國有經濟。1958年,息縣貫徹中央提出的“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總路線,掀起了“大躍進”、“人民公社化”運動。農業生產合作社一舉合并為政社合一的“人民公社”,各類手工業生產合作社分別轉為國營或大集體企業,商業全部納入國營體制。個體經濟完全取消,集體經濟也受到限制。隨著1958年人民公社的建立,小農作為一種生產方式完全消失。與此同時,農村社區服務集體化供給方式逐漸形成并確立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