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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中國宏觀調控目標的演進與優化

一 宏觀調控四大目標之間的矛盾與發達國家的選擇

宏觀調控目標存在“神秘的四角”,為協調彼此之間的矛盾,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設置了以穩定物價為核心的相機抉擇的目標體系,即先設定通脹率的中長期目標,在正常的經濟運行區間內,以穩定物價為首要目標,只有當經濟脫離安全范圍時,才運用靈活的調控手段刺激經濟增長并擴大就業。

(一)宏觀調控目標“神秘的四角”

一般認為,宏觀調控有四大目標,即經濟增長、充分就業、物價穩定和保持國際收支平衡。就中國而言,十六大也明確將它們列作宏觀調控的目標體系。但這四個目標很難同時實現,它們彼此聯系又互相制約,經常出現“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取舍困境,西方經濟學稱之為“神秘的四角”。宏觀調控就是要在“神秘的四角”中找到一個最佳均衡點,盡量對各目標做到平衡兼顧。

維系合適的經濟增長速度,是任何一個國家經濟正常運轉的必備條件,它與就業目標休戚相關。眾所周知,勞動需求是一種引致性需求,只有經濟總量保持一定的增速,才能產生必要的就業增量,因此經濟增長與充分就業目標之間具有很大的相容性,甚至從一定意義上講,充分就業目標會捆綁經濟增長目標。比如,人們通常認為中國每年必須創造超過1200萬個的就業機會,才能化解新增就業壓力,而要做到這一點,經濟增速必須保持在7%以上。在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時,我國就業出現了很大的壓力,政府隨即啟動了4萬億元投資計劃,很多人認為它就是為了保900萬新增就業目標。現在奧巴馬政府更是將就業目標放在很重要的位置,從經濟班子的人選可以窺見一斑,不管是白宮前經濟顧問薩默斯還是新上任的美聯儲主席耶倫,都是以研究就業問題而見長的經濟學家。可以說,政府在決定經濟增長目標時通常是以就業為先行指標的,目前量化寬松政策不敢過快地退出,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美國新增就業指標沒有達到預期的水平。

“神秘的四角”中最核心的沖突就是經濟增長與物價穩定目標之間的矛盾。高的經濟增長率,必然伴隨著對生產要素的強勁需求,甚至會伴隨著貨幣超發。無論如何,都會先引發要素物價上漲(如工資上漲),進而傳遞到產品價格上。第一代菲利普斯曲線就反映了這種關系,它揭示了工資上漲率與通貨膨脹率之間的對應關系。第二代菲利普斯曲線將工資上漲率轉換成失業率,揭示了失業率與通貨膨脹率之間的替代關系,從實質上講,還是反映了經濟增長對物價的壓力。第三代菲利普斯曲線就直接反映了這種矛盾,按它的預測,過快的經濟增長速度(相對于潛在增長率)必然引發通貨膨脹壓力;反之亦然。這種此消彼長的取舍,很令決策者撓頭。經濟增長和物價穩定是一對矛盾體。李克強曾在《求是》雜志上發文稱,那種只要增長速度、不顧物價穩定,或者只要物價穩定、不顧增長速度的極端做法都容易做到,難的是二者兼得。在保持經濟平穩較快地發展的同時,還要保持物價水平的基本穩定,才是人們想要的結果。

(二)發達國家以穩定物價為首的相機抉擇的目標體系

美國是一個注重實用的國家,在宏觀調控目標中最典型的表現就是,它并不固守某個單一的規則,而是遇到什么問題就下什么藥,以解決問題為基本宗旨,這可以看作是一種相機抉擇的規則。但它也并非嚴格意義上的隨波逐流,而是有一條內在的主線的,那就是大凡經濟在安全運行范圍內時,要以穩定物價為首要目標,只有當超越安全邊界時,才動用靈活的調控政策將增長率、失業率等指標扳回到正常的軌道。可以說,以穩定物價為主線兼顧經濟增長等其他目標,是美國宏觀調控目標體系的最重要特征。實踐中政府通常會設定一個中長期的通脹率目標,正如有些學者指出的,這種做法,是一種以規則為基礎的靈活機制,當經濟運行基本正常時,宏觀調控就以通脹率目標為核心來進行,但當經濟遇到較大的沖擊并且實現嚴格的通脹率目標需要付出高昂的經濟增長(及就業)代價時,又會允許短期靈活性的存在(吳漢洪,2001)。它不失為協調四大目標沖突的一種好辦法。回顧自1929年大危機以來美國歷次宏觀調控實踐,概莫如此。

20世紀30年代的大危機使美國面臨嚴峻的經濟衰退和失業問題,1933年失業率一度突破25%,美國理所當然地把刺激經濟增長、促進充分就業定為宏觀調控的主要目標,在此背景下,凱恩斯主義的國家干預政策順理成章地登場。

1961年肯尼迪執政之后,針對國內經濟的低增長和高失業的狀況,政府又制定了以充分就業為主要目標的擴張性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這種罕見的雙松政策組合也帶來了嚴重的問題,那就是財政赤字和通貨膨脹壓力。這個問題在約翰遜執政時期非但沒有得到緩解,還在黃油加大炮的政策推動下愈演愈烈,這迫使美聯儲實行緊縮性貨幣政策以穩定物價。1961—1969年,聯邦基金利率從1.95%一路提高到8.21%。從此,應對通脹問題常態化。20世紀70年代兩次石油危機,美國GDP增速大幅下降,失業率高企,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美國政府也還是把遏制通脹作為最重要的目標,在此基礎上,再考慮經濟增長和充分就業。

整個70年代,對滯脹問題的解決無力,使凱恩斯主義陷入困境。里根政府采納了供給學派和貨幣學派的觀點,實行大幅度減稅,同時緊縮銀根,企圖通過改善供給結構來實現經濟增長與物價穩定的兩全,在里根的第一任期內效果尚可,但第二任期由于高赤字、高利率等問題,調控效果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1993年克林頓執政后采取了經濟刺激計劃,短期內減稅、增加政府投資,同時輔以以高科技產業為中心的產業政策,貨幣政策則保持中性,力求物價穩定。結果出現了“高增長、低通脹、低失業率”的黃金十年,各目標良好地兼容。

2000年小布什執政不久,“9·11”事件爆發,加上網絡經濟破滅,美國經濟出現衰退跡象,美國政府過度擔憂經濟前景,做出過度反應,再次實施擴張性的財政政策(擴大軍費開支和社會福利支出)和貨幣政策的雙松組合,自2000年起又連續14次降息,至2000年6月聯邦基準利率降至1%的歷史低點。這極大地刺激了流動性過剩,房地產投機盛行,為后來的次貸危機埋下禍根。到小布什的第二個任期時,經濟形勢已經恢復,宏觀調控又轉向了穩定物價目標,并試圖削減赤字,從2004年6月開始,美聯儲又以每次0.25個百分點的速度連續17次調高聯邦基準利率,到2006年年底達到5.25%。利率的大幅上揚,成為導火索,引爆了次貸危機,沖擊程度超過預期。此后,小布什把爛攤子扔給了奧巴馬。

面對來勢洶涌的次貸危機引發的經濟衰退和失業浪潮,美國政府再次將調控目標鎖定于經濟復蘇和促進就業,2008年10月奧巴馬政府出臺了7000億美元緊急救助方案,2009年2月又出臺了7870億美元經濟刺激計劃。相較于小布什,奧巴馬新政更為詳盡,為了促進就業復蘇,奧巴馬實施了減稅和增加投資措施。與此同時,美國實行量化寬松貨幣政策,通過超發貨幣來力促本幣貶值,以刺激出口。時隔六年后,至2013年美國經濟基本復蘇,就業也有較大的增長(雖還低于預期水平),美國各大股指也不斷地創出新高,經濟似乎已走出陰影,在此背景下,美聯儲提出將漸進地退出QE,再次回到了穩定物價的目標。

根據歷輪調控實踐,美國經濟運行的安全區間是,經濟增速約2%,失業率在4%之內,只要在這個安全區間內,穩定物價就是首要目標。

與美國類似,歐洲宏觀調控也是以穩定物價為首要目標,并在經濟運行遇到較大沖擊時兼顧經濟增長和就業目標。以進入21世紀后的調控實踐為例,2000—2004年歐元區經濟增長乏力,各國紛紛實施擴張性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以刺激經濟,前者以減稅和增加政府支出為主,后者則是連續性的降息,從2001年開始,歐洲央行連續7次降息,截至2003年6月,基準利率已下調到2%。在2005年經濟復蘇后,歐洲央行迅速調轉矛頭,采取緊縮性的貨幣政策,以應對可能出現的通脹壓力。從2005年12月開始歐洲央行連續8次加息,至2007年6月基準利率回升到4%的高位,通脹率也回到了2%以內的合理區間。

日本自1985年廣場協議后陷入了日元升值所引起的衰退,為此,日本政府采取了寬松貨幣政策,以挽回經濟頹勢,并于1986年11月和1987年2月先后兩次調整法定利率,由原先的5%降低到歷史低點2.5%,同時廣義貨幣增長率在1987年也由8%增長到12%。流動性過剩加劇了股票和房地產的投機,其價格在短短幾年內上漲3倍。為了防止物價和資產價格過快上漲,1989年日本當局又重新執行緊縮性貨幣政策,并將法定利率提高到4.25%。1990年海灣危機爆發,為防止石油價格上漲可能引發的通脹,日本當局又進一步采取了預防性的緊縮性貨幣政策,將法定利率提高到6%,導致資產價格暴跌,日本經濟陷入了90年代的持續衰退。直至2001年小泉上臺時,經濟低迷、失業率高企,小泉政府開始進行大規模的經濟改革特別是結構性改革,處置不良資產、理順市場機制的作用渠道。在貨幣政策方面,為防止通貨緊縮,又重新啟動了擴張性政策,1999—2004年,利率始終維持在零利率的水平。對此,日本央行強調,只有確認日本物價止跌反彈,且恢復到正常水平時,才放棄零利率政策。直到2006年,日本央行在確信經濟已經企穩后,才放棄了5年多的超寬松貨幣政策。

總的來看,在穩定物價這一核心目標方面,歐洲執行得相對堅決,而美國和日本帶有一定的相機性,且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盡管格林斯潘倡導的先發制人和連續微調政策發揮了較大的穩定物價的效力,但源于對華爾街利益的過度袒護,美聯儲只注重穩定一般商品的價格,而忽視了資產價格的穩定,這是導致次貸危機爆發的一個重要原因。日本對通脹問題的過度謹慎、對投機性資產價格的縱容以及20世紀90年代資產價格破滅,也反映了在政策取向上與美國類似的特點。

二 中國宏觀調控目標的歷史沿革與約束條件的變化

鑒于自身的特殊國情,中國宏觀調控設置了以經濟增長為核心的相機抉擇的目標體系,即先設定經濟增長的中長期目標,當物價運行于合理范圍內時,以經濟增長為首要目標,只有當物價出現異常波動時,才運用非常規的調控手段來穩定物價。應該講,在改革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這種目標處理辦法是符合經濟社會發展需要的,但今天中國宏觀調控的約束條件正在發生變化,特別是微觀傳導機制和要素市場的變化可能會對傳統的目標平衡方法構成挑戰。

(一)中國以經濟增長為核心的相機抉擇的目標體系

改革初期,中國經濟百廢待興,基礎弱、底子薄的問題很突出,要想讓國民收入的各個分配主體(包括財政、企業、居民)增加收入,只能靠把蛋糕做大,經濟增長成為國家發展中最為迫切的問題。從1984年我國有初步意義上的宏觀調控開始,這基本上成為共識,也構成歷輪宏觀調控的主線。今天,一個默認的共識就是,如果經濟增速低于7%,那么,很多問題就可能會爆發出來。

實際上,中國強調經濟增長目標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就業壓力。中國是一個人口大國,就業壓力一直很大。就近年來的情況來看,每年城鎮新增就業崗位要達到1200萬以上才能滿足新增勞動力的就業需求。如前所述,創造新增就業崗位主要靠經濟增長來實現。而對于中國來講,要創造一個新增就業崗位,對經濟增長的要求遠遠大于西方發達國家,其原因就在于,在中國的產業結構中,服務業所占的比重還比較小,在相當程度上,就業仍是通過工業部門來實現的。發達國家則正好相反,它們已處于后工業化時期,不論是產值還是就業,服務業在國民經濟中的比重都很高。據統計,2009年,OECD國家服務業占GDP的比重平均達到73.6%,最高的是英國,超過了78%;最低的是日本,也超過70%;而中國截至2012年年底只有44.6%。至于服務業的就業比重,發達國家也普遍超過70%,而中國目前只有36.1%。一般而言,工業部門的就業彈性普遍小于服務業(丁守海,2009)。既然相對于發達國家來說,中國的就業在更大程度上依賴于就業彈性較小的工業部門,那么,同樣的就業目標就只能靠更強勁的經濟增長來實現了。反過來講,西方國家可以在較小的經濟增長率下實現既定的就業目標,實踐中可以看到,近年來歐美國家的經濟增長率維持在2%左右的較低水平,也沒有出現大的失業問題。另一方面,歐美國家擁有良好的社會保障體系,失業對個人的沖擊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嚴重,這也強化了整個社會對失業的承受能力,但對中國來講,由于社會保障體系的不完備,社會對失業的承受能力弱。這些因素都強化了中國對高就業的依賴,并進一步形成了對經濟增長的路徑依賴。

中國宏觀調控以經濟增長為主線,一個典型的表現就是在每一次的國家發展戰略部署中都會規劃中長期的經濟增長目標,而通脹目標則沒有這個殊榮。比如,黨的十八大報告提出到2020年實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目標,為此提出了倍增的目標,即2020年國內生產總值比2010年翻一番。這個目標要求中國年均增長速度要達到7%。這可以視作一個長期目標。又如,在每一次五年規劃編制中,也會涉及經濟預期目標的問題,其中,在十二五規劃下,2011—2015年的經濟增長年預期目標大約為7%。這可以算是中期目標。此外,每年兩會期間政府部門也會宣布當年的經濟增長目標,比如2013年定為7.5%。這又可以視作短期目標。從長、中、短三個維度全面規劃經濟增長目標,足見它在國家宏觀調控體系中的位置,說它居于核心位置,應該毫不為過。

但中國的宏觀調控也不是遵循單一規則的,與西方國家類似,它也屬于相機抉擇的類型,即當物價運行在安全空間時,以經濟增長為調控的主線,物價一旦脫離安全的軌道,比如發生惡性通脹或出現通貨緊縮時,則將調控目標立即轉向穩定物價。從改革后七輪宏觀調控的實踐來看,大體是符合這個規律的。

第一輪是1979—1981年。當時出現了改革后的第一輪經濟過熱,就運用計劃經濟體制下的直接調控手段進行干預。到1981年經濟增速降為5.26%。

第二輪是1984—1986年。也是經濟過熱導致物價的大幅飆升,1985年居民消費價格指數達到9.3%。當時采用了雙緊的財政政策與貨幣政策,由于運用得還不夠嫻熟,成效不大。到1986年物價指數仍維持在6.5%的較高水平。

第三輪是1987—1990年。1987年的經濟增速達到11.57%,物價也在闖關,1988年CPI達到18.8%,投資和消費需求膨脹催生了新中國成立后最嚴重的通脹問題。國家為了治理經濟過熱,穩定物價,加大了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的力度,使二者松緊搭配相互協調。雖然仍然以抑制通貨膨脹為主要目的,但提出了“實行總量控制的同時,突出結構性調整”的任務。1990年經濟增速降到3.83%,是改革以來的最低點。雖然物價調控成效顯著,但“一刀切”使經濟出現了硬著陸。

第四輪是1993—1996年。在1992年小平同志南方談話以及十四大召開之后,我國經濟再次出現過熱的勢頭,投資與消費需求急速膨脹,1993年的經濟增速達到13.5%,與之相伴的是日益嚴重的通貨膨脹和金融秩序的混亂,1994年CPI指數達到24.1%。鑒于之前硬著陸的教訓,本輪調控以適度從緊的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為主,分步驟、分階段地推進,避免了經濟的大起大落,實現了經濟的軟著陸。1996年CPI指數降為8.3%,但經濟增速仍維持在9.6%的較好水平。

第五輪是1998—2002年。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在此沖擊之下,從1998年開始出現了經濟減速和改革以來的第一次通貨緊縮。而且這一時期,我國正處于體制轉軌的深化期和調整期,國企下崗職工增多,社會有效需求不足。為遏制經濟下滑勢頭,國家采取了需求干預管理,并采取了積極財政政策和穩健貨幣政策相互搭配的組合。經過長達四年的調控,經濟增長速度由1998年的7.83%平穩上升到2002年的9.1%,同時也有效地扭轉了通貨緊縮的局面。

第六輪是2003—2007年。2003年,我國徹底走出了通貨緊縮的陰影,經濟增速重新回到兩位數的時代,雖然經濟運行出現了局部過熱之爭,但基本上還算平穩。宏觀調控采取了財政和貨幣“雙穩健”的政策組合。中國經歷了改革以來持續時間最長、穩健特征最明顯的一次中性調控。

第七輪是2008—2012年。2008年年初,中國借鑒美聯儲的先發制人策略,著手準備防止經濟過熱,確定了穩健的財政政策和從緊的貨幣政策的調控思路,但9月突如其來的金融危機打破了這一部署,世界主要經濟體陷入嚴重衰退,中國也受到了巨大的沖擊,東南沿海很多出口導向型工廠關閉,大批農民工失業返鄉。政府出于對經濟衰退與失業的擔憂,與2001年的美國當局類似,采取了稍顯過度的干預措施,財政政策導向從年初的穩健轉為積極,貨幣政策則從從緊轉向適度寬松,打出的組合拳力度很大。在財政政策方面,出臺4萬億投資計劃。在貨幣政策方面,中國人民銀行從2008年9月25日起,連續四次下調存款準備金率,并五次下調存貸款基準利率,其中,僅11月27日一次基準利率就下調了1.08個百分點,力度之大,實屬罕見。除此之外,還取消了實行將近一年的商業銀行信貸額度控制。在如此猛烈的調控下,經濟迅速企穩,2008年當年的經濟增速成功維持在9.6%的高位,2010年又重返10.4%。但帶來的問題也很嚴重,與2001年美國小布什政府防止“9·11”事件帶來經濟衰退以及日本在20世紀90年代防止廣場協議帶來升值衰退時所采取的過激干預后果類似,中國也出現了嚴重的流動性過剩問題,大量資金流向非實體經濟領域特別是投機性領域,不僅觸發了嚴重的通貨膨脹壓力,也蓄積了大量的資產泡沫。財政赤字、地方債務以及銀行系統的風險,對接任的新一屆政府領導班子構成了很大的挑戰,并迫使進行結構性改革,這場自2013年以來啟動的改革背景,與2001年日本小泉內閣時期有一定的相似性。從目前來看,調控的效果還可以,但在長期內究竟如何,還要假以時日。

我們簡單總結一下,如果不包括自2013年以來的這一輪變革,改革以來的7輪宏觀調控中有4輪是以遏制過熱、穩定物價為主旨的,有兩輪是以保增長為目的的,還有一輪是中性的。雖然在數量上前者略微占據優勢,但這絕不意味著中國宏觀調控是以穩定物價為核心目標的,因為從時間跨度上看,歷輪物價調控都是在經濟嚴重過熱、物價出現了嚴重問題的非常時期才不得不啟動的,它具有非常規性,不具有連續性,更不是調控的常態,持續時間也短。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1988年價格闖關所引發的治理整頓。歷數每一次的價格調控周期,持續時間都在1—2年,一般不會超過3年,物價壓下來之后又立即回到經濟增長的主題上。而在兩輪保增長的調控周期中,持續時間都不少于4年。

(二)中國宏觀調控約束條件的變化

1.微觀主體與傳導機制的變化

宏觀調控都有一個傳導機制的問題,調控信號必須通過某一渠道影響到各個微觀主體的行為,才可能達到預期的目標。就以貨幣政策為例,不管是以貨幣供應量還是以利率為中介目標,最終都是通過影響微觀主體(如企業)的資金成本來對其行為(如投資)產生引導作用的,其中最核心的就是價格機制的傳導。所以,美國從克林頓政府時期開始就將貨幣政策的中介目標從貨幣供應量逐漸地過渡到利率,因為相較于前者,利率的作用來得更直接。這里有個前提,那就是微觀主體必須關心這些信號并對其做出靈敏的反應,否則調控傳導機制就會失效,調控目標也會落空。20世紀90年代日本政府實施寬松貨幣政策,但當時企業已經呆滯,80年代的過度投資使產能嚴重放大,他們對低利率信號失去了興趣,不會再爭取資金來進行實業方面的投資,經濟陷入了流動性陷阱,過剩資金只能流向投機性領域,所以調控并沒有達到目的。小泉內閣上臺的時候,銀行又成了一個呆滯的主體,泡沫經濟的破滅嚴重挫傷了銀行的信貸積極性,只有重塑這個主體,才能疏通調控政策(如窗口指導)對銀行乃至企業行為的傳導渠道,他們從處理不良資產入手,通過稅收優惠等舉措,加速了重建銀行的過程。

反觀中國,這個問題要更復雜一些。中國企業分體制內和體制外兩個部分,傳統上,體制內企業能夠獲得更多的調控資源,特別是金融資源,所以,政府在實施調控政策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以國有企業為載體,通過影響它們的行為來對經濟運行施加影響。比如,在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的時候,信貸擴張就主要是輸送給了國企。但源于體制上的弊端,國有企業對價格信號的反應未必很靈敏,這會在相當程度上削弱政府當初的調控意圖。而對于體制外企業來說,正好相反,它們對價格信號的反應靈敏,但又很難得到調控資源。應該講,很多時候宏觀調控的效果之所以差強人意,微觀主體的缺失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與微觀主體缺失相伴隨的就是,政府對經濟的直接干預。這違背了西方國家宏觀調控的基本原則,政府不能作為一個獨立的利益主體,既踢球又當調解員。實際上,從1984年開始,在歷輪宏觀調控中,政府利用行政手段直接干預經濟的行為就屢見不鮮。比如,在20世紀90年代末的國企改革中,政府直接勒令國有企業,哪些員工可以下崗哪些員工不能下崗,以此來阻止下崗職工的泛濫。另一個例子就是在物價飛漲的時期,政府直接下令凍結物價,或者叫約談企業。越俎代庖的結果不是過猶不及就是矯枉過正。正如哈耶克所指出的,任何一個政府都將無法準確地獲知微觀領域的信息并及時作出最有效的決策。

正因為如此,宏觀調控的傳導機制可能是扭曲的,盡管從表面上看結果似乎是一樣的。經濟過熱本來應該通過提高利率來降低企業的投資沖動,減少對要素的旺盛需求,降低要素價格的上漲壓力,進而平抑物價。但實踐中,只要發改委一道文件就將價格控制住,表面上價格是穩定了,但實際上暗流涌動,只要政府一松手,價格就會報復性反彈。前幾年房地產調控,就見證了這種情況。

今天這種情況可能會有所改變,特別是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召開后,人們又重新認識到合理劃分政府與市場邊界的重要性,強調政府向服務型職能的轉換以及市場機制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同時要深化經濟體制改革、加快完善市場體系和宏觀調控體系。可以預見,這將有助于培育出符合市場規則的微觀主體,價格對經濟增長的反應也會更快,而不會輕易為行政機制所干擾和掩蓋。

2.要素市場的變化

經濟增長與物價之間的矛盾主要是通過要素市場來傳遞的,比如,經濟過熱先引起要素(如資本和勞動)供求的緊張關系及價格上漲壓力,再通過成本加成定價機制迫使最終產品價格上漲,所以,要素市場的情況會對宏觀調控目標之間的關系產生重要影響。而近年來,中國要素市場特別是勞動力市場正在發生一場微妙的變革。一直以來,中國農業部門滯留著大量的剩余勞動力,并為工業部門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廉價勞動供給,因此,被視作具有勞動力無限供給的典型特征。這種情況一致持續到21世紀初,但從2003年年底開始,沿海地區一些企業特別是制造業企業開始遭遇招工難,在原來的低工資水平下,很多企業招不到人或招不足人。2004年這一現象逐步擴散,從沿海城市向內陸城市擴散,從勞動力輸入省份向傳統的輸出省份擴散,并最終引發了一場全國性的民工荒現象。值得一提的是,民工荒并不是一個暫時現象,自2004年爆發以來至今已持續十余年,且呈愈演愈烈之勢。富士康內遷鄭州招不足工人,要通過技校的實習生來解決缺工問題;每一年開春之后各地展開的勞動力爭奪戰,都是真實的寫照。

從民工潮到民工荒的持續轉變,是不是意味著中國勞動力市場發生了與以往不同的變化?對此,人們展開了激烈的爭論,以蔡昉(2010)為代表的一些學者認為,中國勞動的剩余格局正在終結,并開始穿越劉易斯拐點。這個觀點引起了很大的爭議,不少學者則認為,中國的勞動剩余格局并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但是,即便在勞動剩余格局不變的前提下,源于勞動供給曲線的特殊形態,中國仍可能會出現勞動力供給的相對不足,就是說,勞動剩余與勞動供給不足完全有可能是并存的(丁守海,2011)。簡單地說,不管中國是否正在穿越劉易斯拐點,傳統意義上的勞動力無限供給的格局正在終結,勞動力條件開始轉向有限供給。對于這一點,目前學術界已基本達成共識。在未來一段時間,勞動力的供給潛力可能還會繼續收窄,它不僅表現在農村勞動力的供給方面,還會反映在全口徑的勞動年齡人口上。據統計,2012年中國15—59歲的勞動年齡人口總數為9.37億,比上年減少345萬。這種絕對數量下降的趨勢多年來還是第一次。

要素市場的收緊在其他一些要素方面也會有所體現。就以土地為例,多年來隨著工業化、城市化的推進,耕地被大量侵占。據不完全統計,僅1997—2003年,耕地面積就從19.5億畝銳減為18.5億畝。作為一個人口大國,我國一直把糧食安全問題放在很高的戰略位置,18億畝紅線是一道不可逾越的硬杠杠。但另一方面,經濟發展對土地的旺盛需求絲毫沒有減弱。據估計,未來幾年內我國經濟發展的用地缺口至少在1億畝以上。如何彌補這個缺口是各地經濟發展過程中面臨的棘手問題。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國土資源部甚至于2005年10月下發了《關于規范城鎮建設用地增加與農村建設用地減少相掛鉤試點工作的意見》,它試圖通過與土地增減掛鉤來解決土地矛盾。實踐中,就是先把農民的宅基地收走,然后恢復為耕地,再按占補平衡的原則,在其他地塊劃走相同面積的耕地,轉作建設用地,以滿足經濟發展的需要,這也引起了很大爭議。根據《全國土地利用總體規劃綱要2006—2020年》,到2020年全國要通過土地整理和復耕的方式來補充土地5500萬畝。但即便如此,也只能解決土地缺口的一半。

當然,還有其他一些要素比如能源和環境,隨著經濟的不斷發展,供求矛盾也會越來越突出。關于能源緊張、環境成本的呼聲越來越高。這些不再贅述。

要素市場的上述變化會帶來什么影響?我們認為,它們可能會對宏觀調控各目標之間的關系產生沖擊,并加劇經濟增長與物價穩定之間的矛盾。就以勞動力市場的變化為例,在過去勞動力無限供給條件下,即便經濟過熱(相對于潛在的水平),也只會引起資本要素的需求缺口和資本品價格的上漲,而不會引起勞動要素的需求缺口以及工資上漲。在改革后至民工荒爆發之前的20多年時間里,盡管我國經濟迅速發展,工業部門對勞動力的需求持續擴張,但農民工工資基本維持不變,就足以說明這一點。其結果是,經濟過熱只會通過資本品價格傳導到最終產品價格上,對通貨膨脹的沖擊力度有限。這時,比較容易兼顧經濟增長與物價穩定這兩個目標。但是,當勞動力條件轉向有限供給后,經濟過熱就不僅會引起資本需求缺口和資本品價格上漲,還會引起勞動要素的需求缺口和工資上漲。民工荒爆發后,農民工工資進入上漲的快車道也說明了這一點。在這種情況下,經濟過熱就會同時通過資本品價格和工資同時向最終產品施加壓力,經濟增長與物價穩定之間的矛盾就會加劇,兼顧二者之間的平衡就會變得更困難。

三 約束條件變化對經濟增長與物價穩定之間平衡關系的沖擊檢驗

我們以勞動力市場為例,基于第三代菲利普斯曲線的檢驗發現,從2005年之前的勞動力無限供給條件轉向有限供給后,產出缺口從原來只能引起資本品價格的變化轉向能同時引起資本品價格和工資的變化,對最終產品價格的沖擊也明顯地強化了。這說明,經濟增長與物價穩定之間的矛盾開始加劇。

(一)模型設置與數據說明

經濟增長對物價的影響可以用第三代菲利普斯曲線來加以反映。從原理上講,經濟增長對物價的影響是先通過產出缺口(實際產出水平與潛在產出之差)來影響要素需求缺口,再通過后者影響要素價格,最后再通過成本加成定價機制對最終產品價格施加影響。所以,我們要檢驗兩層關系:一是產出缺口對要素價格(此處即工資)的影響變化。如果前面的推測是正確的,那么,在勞動力條件從無限供給轉向有限供給后,產出缺口對工資的沖擊應該會從無到有地顯現出來。二是產出缺口對最終產品價格的影響變化。在勞動力條件轉向有限供給后,它對最終產品的沖擊程度也應該強化。為檢驗這兩層關系,需要設置相應的模型。

我們將借鑒Gordon(1996)三角模型來檢驗產出缺口的價格效應,其影響因素包括:①需求。它反映在產出缺口上,但從產出缺口到價格調整可能存在一定的時滯,這既可能源于合同價格的交錯調整也可能源于原材料等存貨的緩沖,因此還應引入產出缺口的滯后指標。②外生供給沖擊。這個指標在不同模型下的設置辦法不同,下文會具體進行闡釋。③價格變化率的滯后指標,引入它們是為了控制價格自身的慣性調整力量以及那些系統性的遺漏變量的干擾。

下標t代表時間,我們以1992年第三季度至2012年第二季度中國宏觀季度數據為樣本。被解釋變量π為價格變化率,它分兩種情況:①如果考察產出缺口對要素價格(工資)的影響,則此處被解釋變量為工資指數。我們用各個季度單位從業人員的總薪酬除以從業人員數得到平均工資,再計算出季度環比工資指數ω。②如果考察產出缺口對最終產品價格的影響,被解釋變量采用工業品出廠價格指數PPI。參照陳彥斌(2008)的做法,我們用季度內各月環比指數連乘就可以得到季度環比。對于2010年之前的環比PPI,可以先從中經網數據庫查閱到月度同比PPI,再與2010年的月度環比指標結合,推算出月度定基指數和環比PPI。

解釋變量S為外生供給沖擊信號,它也分兩種情況:①如果考察產出缺口對要素價格(工資)的影響,考慮到在中國特殊國情下,農村勞動力在工業各個部門的勞動供給中占有重要的位置,而農村勞動力的勞動供給決策在相當程度上取決于工業工資對務農收益的相對差額(Lewis, 1954),反過來,務農收益會對工業工資產生連鎖壓力,因此引入務農收益的指數agr作為沖擊指標。從中經網數據庫可查閱到自1996年第一季度以來農村家庭人均現金收入中家庭經營收入,以它作為農業收益的代理指標,并計算季度環比指數。②如果考察產出缺口對最終產品價格的影響,則結合Gordon(1996)所提供的框架范圍,同時,借鑒丁守海(2012)處理辦法,用北海布倫特原油期貨價格指數來表示。通過Wind資訊網先獲得每日期貨價格,再計算季度平均值,進而算出季度環比指數。

gap為產出缺口,在兩類模型中都要用到這一核心指標。在計算產出缺口時首先遇到估算方法的問題,而各種方法都有它的優勢和劣勢,為了保證其可靠性,我們借鑒丁守海(2012),同時使用HP濾波、BK濾波、CF濾波、卡爾曼濾波四種經典的方法來分別估測,再對這四種方法的檢驗結果進行比較。在估測時,首先要用到季度GDP數據。我國自1992年開始進行季度GDP核算工作,但又于2004年和2007年進行了調整。1992—2005年的季度GDP數據從《中國季度國內生產總值歷史資料1992—2005》中獲得,2005年之后的數據則取自中經網數據庫。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季度GDP同比增長率和名義GDP可以推算出以1992年為不變價的季度實際GDP,再用Cencus X12方法對季度實際GDP進行調整。

交叉變量D × gap用來比較不同勞動力條件下產出缺口價格效應的變化趨勢。時期的劃分體現在啞元變量D上。我們以勞動力條件已明顯轉向有限供給的2005年為分水嶺(因2005年之后農民工工資上漲趨勢已日漸明朗):在2005年第一季度之前的樣本作為基準期樣本,D均取0;其后的作為比較期,D均取1。兩個時期產出缺口對價格變化率的影響差異表現在系數?上,如果?>0,則說明相對于基期,比較期產出缺口的價格影響力出現了強化;反之亦然。

關于上述各滯后項滯后階數的選擇問題,多數研究表明,產出缺口對價格的滯后影響一般認為不會超過一年,所以滯后期大多在四個季度之內(比如Gali & Gertler, 2000;陳玉宇、譚松濤,2005)。我們也參照這個辦法,對產出缺口的滯后階數選擇四期,但是對于被解釋變量以及攻擊沖擊的滯后階數,為了不過度損耗模型自由度,我們參照陳彥斌(2008)的做法,滯后階數只取一階。

(二)產出缺口對工資指數的影響變化模型中各變量由于都是指數變量,應能滿足平穩性條件,ADF檢驗證明了這一點。結果略。

從表4—1可見,當把四種濾波方法所得到的產出缺口代入工資指數方程中時,ωt-1的系數均顯著為負,約為0.6,說明工資波動具有較強的慣性力量。但對于外生沖擊來說,各模型中agragrt-1的系數均不顯著,說明農業收益并未對非農部門工資產生明顯影響。這可能與中國工農業部門的收益差距過大有關,對農村勞動力來說,務工所得的工資可能要比務農收益高出數倍甚至十余倍,在此情形下,農業收益難以直接牽動工業工資的波動(丁守海,2011)。

表4—1 工資指數方程的回歸結果(被解釋變量:ω)

注:LM檢驗的原假設為模型的殘差序列不存在序列相關性。AR(p)為否表示原殘差不存在序列相關,無須進行殘差序列修正;否則,需進行AR(p)過程修正,其中p為殘差自相關的階數。??????分別表示在10%、5%、1%的顯著性水平上拒絕單位根原假設。下同。

gapt-jD × gapt-j是我們最關心的變量,利用前面所講的計算方法,從它們的系數可以估測出在四種估測方法下基期和比較期產出缺口對工資指數的影響。為方便起見,我們將最終的測算結果進行了歸納,合并到表4—2中。

表4—2 產出缺口對工資指數影響變化的總結

其中,總影響是將各個滯后期的影響加總后得到的結果。從表4—2可以看出,在HP濾波方法下,基期(對應于勞動力無限供給條件),產出缺口對工資指數的總影響系數是0.495,說明1個百分點的產出缺口會使工資指數上升0.495個百分點。到比較期(對應于勞動力有限供給條件),這一影響略升至0.591。在BK濾波方法下,基期產出缺口對工資指數的總影響系數為-0.33,說明在基期,產出缺口非但沒有使工資指數增加,反而使之下降,只不過程度很小。在比較期產出缺口的總影響系數大幅上升,達到7.202。在CF濾波方法中,產出缺口的總影響系數為0.167,比較期的總影響系數為5.836,影響的擴大趨勢非常明顯。在卡爾曼濾波方法中,基期產出缺口的總影響不顯著,而在比較期總影響系數達到6.72。總的來說,在上述四種濾波方法中除HP濾波方法不太明顯外,其余三個模型都能驗證自2005年之后產出缺口對工資指數的影響明顯強化。至于HP濾波方法,諸多研究證明,它對產出缺口估測的準確性和可信度要次于其他三種方法(楊天宇等,2010;丁守海,2012),因此我們更傾向于采信其他三種濾波方法下所得出的結論,即接受產出缺口對工資指數的影響強化的結論。

(三)產出缺口對產品價格指數的影響變化

表4—3 價格指數方程的回歸結果(被解釋變量:PPI)

類似于前面的處理方法,我們利用核心解釋變量gapt-jD × gapt-j的系數先識別出基期和比較期產出缺口各滯后變量對產品價格指數的影響,再把各滯后期的影響加總起來得出總的影響,并進行比較。結果歸納于表4—4中。

表4—4 產出缺口對產品價格指數影響變化的總結

從表4—4可以看出,在HP濾波方法下,基期(對應于勞動力無限供給條件),產出缺口對價格指數的總影響系數是5.137,就是說1個百分點的產出缺口會使價格指數上升5.137個百分點。到比較期(對應于勞動力有限供給條件),這一影響變為5.048,影響程度出現了略微的下降。在BK濾波方法下,基期產出缺口對工資指數的總影響系數為1.951,在比較期總影響系數升至3.411。在CF濾波方法中,基期產出缺口的總影響系數為1.7,到了比較期,總影響系數為2.825,影響擴大了1.125。在卡爾曼濾波方法中,基期產出缺口的總影響系數為2.312,而比較期總影響系數為4.122,擴大了1.81。可見,在上述四種濾波方法中,除HP濾波方法外,其余三個模型都能證明自2005年之后產出缺口對產品價格指數的影響出現了明顯的強化趨勢。同樣,由于HP濾波方法的可信度不足,我們更傾向于接受其他三種濾波方法所得出的結論。

四 結論與啟示

由于經濟增長與物價穩定之間的矛盾加劇,中國過去以較低的通脹代價來實現經濟增長的做法將難以為繼,這對傳統的以經濟增長為核心的相機抉擇的調控目標體系提出了挑戰。減少對經濟增長目標的依賴,同時為解決就業問題而加快經濟結構的轉換與升級,是未來一段時間內調控目標優化的重點。

(一)本章結論的簡要小結

西方經濟學教科書一般將宏觀調控的目標概括為經濟增長、物價穩定、充分就業和國際收支平衡。在中國,十六大報告也明確將這四個目標列入宏觀調控的目標體系。然而,這四個目標之間存在沖突,特別是經濟增長與物價穩定之間。如何尋找一個最佳的平衡點,是各國宏觀調控面臨的一個長期任務。

本章首先回顧了美歐日等發達國家宏觀調控的實踐,指出它們解決宏觀調控各個目標之間沖突的辦法,即先設定一個通脹率的中長期目標,當經濟運行于安全區間時,以穩定物價為首要目標,只有在經濟脫離安全范圍的非常時期,才啟動靈活調控手段來保增長和促就業。盡管從本質上講,這種目標體系的管理辦法也帶有相機抉擇的特點,但它是以穩定物價為核心的,物價調控是常態目標。

反觀中國,通過回顧改革以來七輪宏觀調控的實踐我們可以發現,與發達國家相反,中國平衡各目標之間沖突的辦法是,先設定一個經濟增長率的中長期目標,當物價運行于可接受范圍內時,以經濟增長為首要目標,只有在物價出現劇烈波動的非常時期,才啟動相應措施來穩定物價。當然,這也是一種相機抉擇的目標管理辦法,但它是以經濟增長為核心的,保增長是常態目標。

改革以來,除少數經濟過熱的年份外,中國均能較好地兼容經濟增長與物價穩定這兩個目標,從一定意義上講,它是以較小的物價穩定的代價,實現了經濟增長目標。然而,今天這種情況正在遭遇挑戰,這主要源于近年來中國宏觀調控約束條件所出現的新的變化,其中最值得關注的就是勞動力市場所出現的變化,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勞動力無限供給格局正在走向終結,并轉向有限供給。

上述變化所帶來的直接影響就是,經濟增長與物價穩定之間的矛盾會加劇。其內在的機理是,在過去勞動力無限供給的條件下,產出缺口只會引起資本要素的價格變化,而不會引起勞動要素的價格變化;但在勞動力條件轉向有限供給后,產出缺口既會引起資本要素的價格變化,也能引起勞動要素的價格變化,在成本加成定價機制下,對最終產品價格的沖擊力度肯定會加劇。我們基于第三代菲利普斯曲線,利用季度的宏觀數據證明了上述結論。經濟增長與物價穩定目標之間的矛盾加劇,將使中國宏觀調控目標體系的平衡變得更為困難。

(二)啟示與建議

(1)降低對經濟增長目標的依賴,主動調低經濟增長預期,在更大程度上兼顧物價穩定目標。經濟增長與物價穩定之間的沖突加劇,說明中國經濟增長的代價將越來越大,對價格的沖擊會進一步強化。自2008年4萬億元投資計劃以來,我國物價壓力一直居高不下,在這種背景下,如果繼續謀求高的增長目標,穩定物價的目標將會漸行漸遠。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至少在短期內要主動下調經濟增長預期,擺脫傳統上對高增長依賴的做法。實踐中我們已經看到了這一演進趨勢。十二五規劃期間年均經濟增長預期已經從十一五的9%下調為7%。自2012年起連續兩年的經濟增長目標都調整為7.5%。

(2)在調低經濟增長預期的同時,為應對可能出現的就業壓力,還要進一步推動國民經濟的結構轉換與升級,通過促進服務業和新興產業的發展,降低就業目標對高增長的依賴,為調低經濟增長目標創造條件。我們認為,宏觀調控并非只從總量的角度對國民經濟進行需求管理,它還應從結構的角度對國民經濟進行產業干預。就拿美國來說,在里根和克林頓執政時期分別采納了供給學者的觀點,而減稅政策都是帶有產業區別性的,所以供給的改善必然會從產業結構轉換的角度體現出來。

在日本戰后宏觀經濟的管理過程中,產業政策的運用更是達到極致。就中國而言,不少學者認為,在宏觀調控的目標體系中應該加入結構性目標。黨的十八大也明確提出要“改善需求結構,優化產業結構”。不管從理論上講是否可以把結構優化的目標納入宏觀調控的目標體系中,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是擺在我們面前的,那就是,如果調低經濟增長的預期,就業怎么辦?盡管中國出現了民工荒,但就業問題猶如高懸之劍,絲毫容不得馬虎。或許,2013年上半年的經濟數據能提供答案。2013年上半年我國經濟增長速度為7.6%,比上一年同期降低了0.2個百分點,雖然經濟放緩,但就業仍呈良好的增長勢頭:上半年城鎮新增就業就達到725萬,比上年同期增加了31萬,預計全年能超額完成年初所制定的900萬新增就業目標。在這一過程中,服務業的快速發展發揮了關鍵作用。目前中國服務業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特別是與網絡經濟相關的一些新興服務業的發展空間很大。只有提高國民經濟的就業彈性,挖掘好服務業的就業海綿功能,才能徹底擺脫就業對高增長的路徑依賴,才能為物價調控騰出更大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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