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發展道路的內涵

一 發展道路的界定

（一）概述

1．發展道路和經濟發展道路

按照字面的意思，道路除了有“連接兩地之間的通道”和“人馬車輛通行的路”的含義之外，還有達到某種目標的途徑，事物發展、變化的途徑等方面的意思。因此，道路是連接兩個不同點之間的路徑，而發展道路最核心的概念是從一個發展狀態變成另一個發展狀態所走過的路徑。發展道路也往往可以是一種事前的規劃，如一個國家可以設定自己未來想要達到的發展目標，這時候，發展道路就是從目前狀態達到未來目標的途徑或規劃。

總而言之，發展道路可以認為是一個國家在發展過程中為了解決自身問題而采取的各種方法、政策或制度等的集合（或稱為戰略選擇）。發展道路既可以用來總結一個國家過去所走過的一段發展歷程，又可以用來描述一個國家為了達成某個目標（如從中等收入國家成為高收入國家）而規劃的途徑。因此，發展道路涉及一個國家的方方面面，如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等，本書主要討論經濟發展道路。

經濟發展道路也可以稱為經濟發展方式，通常是指特定國家或地區為實現經濟發展而采取的（或表現出來的）基本路徑、主要方案及制度安排的綜合性描述。任何一個國家或地區其經濟發展的終極目標都可以簡單地歸結為增加國民財富、提升居民福祉，然而不同國家或地區在戰略目標、發展階段、稟賦條件、社會結構、人口規模等許多方面存在差別，因此其經濟發展方式或經濟發展道路很可能具有差異性。發展經濟學認為：各國在選擇其制度或技術安排時應考慮“要素互補性”，只有那些與發展背景相吻合的“適宜制度”和“適宜技術”才能取得良好的績效。

2．路徑依賴

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經濟發展道路存在“路徑依賴”的特點。路徑依賴也可以稱為鎖定或錨定效應，類似于物理學中的“慣性”，一旦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經濟發展方式進入某一路徑，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在以后的發展過程中都可能對這種路徑產生依賴，即某一路徑的既定方向會在以后發展中得到自我強化。人們過去做出的選擇決定了他們現在及未來可能的選擇。好的路徑會對發展起到正反饋的作用，通過慣性和沖力，使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經濟發展進入良性循環；不好的路徑會對發展起到負反饋的作用，經濟發展可能會被鎖定在某種無效率的狀態下而導致停滯。而這些選擇一旦進入鎖定狀態，想要脫身就會變得十分困難。

因此，雖然任何國家或地區的發展都需要學習和借鑒別國的經驗，但世界上并沒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經濟發展道路，各國都必須結合自身實際、結合時代條件變化，不斷探索和完善適合本國情況的發展道路，走適合自己國情的道路，靠自己的辛勤勞動，才能實現經濟長久持續的發展。

3．本書關于經濟發展道路的討論

本書主要是總結中國和其他主要經濟體的發展經驗，為我國下一步如何發展提供一些政策建議。國際經驗主要包括美國、德國、英國、日本、韓國、俄羅斯、印度、巴西這八個國家。中國已經是中等收入國家，我們將主要討論中國如何從目前水平到進入高收入國家行列的經濟發展道路。

從各國的發展歷史進程和經驗來看，當一個國家基本完成工業化之后，即居民收入處于中等收入發展階段時（5000—10000美元），經濟發展都面臨一個關鍵的轉折時期，能否順利實現經濟結構的轉型和升級，對于保持經濟持續增長并且進入高收入國家行列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在經濟增長的起飛時期，推動經濟增長主要依賴大規模的要素稟賦優勢和物質資本投入，比如豐富的勞動力和自然資源、大規模的投資擴張等，而隨著經濟發展到更高的階段，由于“要素邊際報酬遞減”這個客觀經濟規律的存在，單純依靠要素稟賦和物質資本的投入來推動經濟的持續增長變得越來越不可持續。

由于影響經濟發展的因素很多，而且經濟發展道路也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因此，用一些靜態的指標可能能描述一個國家在某個時間點的經濟發展狀態，但無法反映這個國家的經濟發展道路。所以，我們只能通過總結各國經濟增長的歷程和發展經驗，選擇如下五個影響一個國家經濟發展（在中等收入階段）的重要因素來代表其經濟發展道路：

（1）技術進步。技術進步（包括技術創新）可以有效地抵消要素邊際報酬遞減的作用，為經濟增長注入持久的動力，經濟發展的歷史經驗反復地表明：一個沒有創新能力和潛力的國家是沒有前途的。特別是進入中等收入發展階段，經濟發展單純依靠要素稟賦比較優勢和物質資本的投入，依靠數量的擴張而不是質量的提升不僅不具有可持續性，而且會面臨一系列嚴峻的挑戰，比如產業升級步伐停滯、資源環境壓力巨大、勞動力成本上升導致低端產業競爭優勢喪失、陷入“貧困化”增長陷阱等。因此，技術進步和創新能力的增強是評價一國經濟發展可持續性、經濟發展潛力和經濟發展質量最為重要的指標之一，如何促進技術進步是一個國家經濟發展道路中的重要環節之一。

（2）產業結構調整。合理的產業結構同樣對于一國經濟的長期發展起著關鍵性的作用，從中等收入國家到高收入國家的產業結構總體上呈現梯形分布的特征，其基本的特征表現為：傳統的農業和工業部門在國民經濟體所占的比重逐步下降，而現代服務業和新興產業部門在國民經濟中所占比重逐步上升。盡管產業結構的變化從很大程度上可以看作經濟發展的結果，但需要強調的是：產業結構和經濟發展本身是互為因果、互相制約的關系，如果一個國家的產業結構長期得不到改善，產業結構比例嚴重失調或者產業結構比例長期固化，沒有體現出動態的規律性變化趨勢，不僅增大了經濟發展的風險和困難，而且不可能從真正意義上實現經濟的持續增長和國家的現代化，比如長期嚴重依賴自然資源稟賦的國家就是很好的例證。因此，產業結構同樣是衡量經濟發展狀況重要的指標，如何根據本國的經濟發展要求，適時地對本國的產業結構進行調整，也是一個國家經濟發展道路中的重要環節之一。

（3）收入分配。制度合理，收入差距限制在合理的范圍之內。各國發展的歷史經驗均表明，只有那些建立較為完善合理的收入分配制度，并且將收入差距限制在合理范圍之內的國家，才能順利進入高收入國家行列。合理的收入分配制度，不僅能夠有效刺激勞動者的積極性和創造潛力，并且對于保持社會的長期穩定起著極為重要的作用。反之，如果收入差距持續擴大且得不到及時的糾正，容易激化不同社會階層的矛盾，嚴重阻礙經濟發展并且會引發社會動亂，最終會犧牲長期積累的經濟發展成果。目前，所有的發達國家都具有相當完善的收入分配制度和稅收體系，不僅保證了社會的長久穩定，同時也為技術創新和產業結構調整提供了良好的環境和制度性保障。與此相反，盡管南美洲許多國家早在20世紀60年代就已經進入中等收入國家行列，但由于收入分配制度嚴重不合理的狀況一直沒有得到有效改善，致使這些國家長期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發展階段而不能自拔。因此，如何有效地調整收入分配也是經濟發展道路中的主要一環。

（4）城市（鎮）化。城鎮化是經濟社會發展的必然趨勢，也是工業化、現代化的重要標志，城鎮化的發展水平滯后同樣會對經濟發展產生顯著的制約作用；國家的現代化過程不僅體現為工業化過程的完成，更重要的是從傳統的農業向現代的農業轉變，農村人口比例的大幅下降，從事農業生產的人口大規模地向城市遷移和集中。要完成這一重大的轉折，沒有城市（鎮）化程度提高是不可想象的，沒有城市化水平的顯著提高就不可能從真正意義上實現國家工業化和現代化。從各國的發展歷程來看，城市化水平基本上可以體現一國經濟所處的發展階段，主要發達國家城市人口的比例高達80%以上，城市大規模發展發揮了顯著的聚集和規模效應。因此，如何實現城市（鎮）化也是經濟發展道路的重要環節之一。

（5）對外開放。對外開放與全球經濟緊密融合。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后，經濟全球化進程突飛猛進，同時隨著信息通信技術的快速進步，世界各國經濟已經成為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過去六十多年，無論是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增長和發展經驗都表明：一國的經濟發展不可能獨立于其他國家而取得顯著成就，奉行自由開放的貿易和投資政策對于經濟發展會產生強大的推動力量，特別是多數發展中國家過去六十多年的正反兩方面的經濟發展經驗都證明，出口導向的貿易政策相對于進口替代的貿易政策對于促進經濟增長具有明顯的優勢。20世紀50年代以來，快速崛起的新興經濟體無一例外地都奉行了全面對外開放的經濟政策，國際貿易和跨國投資的大規模產業轉移成為助推發展中國家實現工業化和經濟現代化最為重要的兩大引擎，同時發達國家在經濟全球化的過程中也獲取了廣泛的利益。對外開放對經濟發展的強大推動作用不僅僅體現在貿易和外部投資規模和數量的簡單擴張，更重要的是貿易和跨國投資質量的提高，后者發揮著更加關鍵的作用，如果一國的貿易結構長期依賴成本和資源優勢，而不是依賴核心技術和產品質量參與國際競爭，長期來看，開放對一國的經濟發展的推動作用會變得不可持續，甚至會產生負面的影響作用；同時很多順利進入高收入國家的新興經濟體（如韓國、日本）在奉行對外開放的同時，并不是單純依賴貿易數量的擴張，而是通過貿易開放帶動技術進步，順利實現了產業和貿易結構的全面升級和轉型；相反，一些長期依賴資源性貿易的新興經濟體（如俄羅斯、巴西、南非等），盡管對外貿易擴張規模較大，但貿易擴張的質量并未有顯著的提升，對外開放與經濟發展之間并未形成良性互動的關系，致使這些國家的經濟增長具有顯著的波動性和脆弱性，同時也嚴重制約了這些國家經濟發展的可持續性。因此，一個國家對外開放的具體結構和變化過程，也是經濟發展道路的重要環節之一。

（二）1949年以來的中國發展道路

根據前文的描述，中國經濟發展道路應該是特指1949年新中國成立之后，中國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為實現其經濟發展而采取的（或呈現的）路徑方案，值得強調的是，中國在經濟發展過程中也存在“路徑依賴”，因此，要想全面地討論中國經濟發展道路，就應該包括從新中國成立到現在的六十多年，而不僅僅是指1978年至今的改革開放時期。這里，我們簡述我國改革開放前的發展道路，重點則放在1978年改革開放之后的發展道路。

1．改革開放之前（1949—1978年）

1949年新中國成立之后，經濟和社會秩序在短短三年（1949—1952年）里就迅速恢復。根據經濟發展的普遍規律，中國經濟發展的必由之路是從傳統的農業社會向工業化社會轉變。隨后，中國以蘇聯為原型實行計劃經濟，開始了第一個五年計劃（1953—1957年），經濟快速發展，也開啟了中國的工業化進程。中央計劃經濟的模式雖然生硬，但能以行政手段在全國的范圍內調動大量資源，推動經濟的高速發展。隨后的“大躍進”“人民公社”和“文化大革命”時期，由于政府在工作中出現了大量失誤，使得中國經濟到了崩潰的邊緣。

中國的工業化與傳統發達國家存在顯著差異，中國主要是通過內部的部門剩余轉移（主要是工農業產品價格剪刀差）來推進工業化進程的。為了補貼工業，從1953年開始，中國實行農產品統購統銷的政策，人為地壓低農產品的相對價格。1958年中國開始通過實行嚴格的戶籍制度來控制農村人口向城市轉移，極大地限制了人口和勞動力的流動。到改革開放之前的1978年，全國有2/3的農民收入低于50年代的水平，其中有1/3甚至還不及30年代的水平，全國農村地區存在著大量的貧困人口。

2.1978年改革開放以來（1978年—）

1978年改革開放之后，中國的經濟發展走了一條漸進式的市場化改革之路。

（1）改革開放初期（1978—1991年）

中國逐步在傳統的計劃經濟中引入市場經濟的成分，計劃的成分逐漸減弱，而市場的成分逐漸加強。這一點從不同時期政府制定的發展目標就能看出：中國的經濟發展目標從1978年的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到1982年的“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到1984年的“有計劃的商品經濟”。

在這個時期，市場化改革主要表現在以下四個方面：第一，在工業部門實行擴大國營企業自主權的政策，并逐步引入市場機制，使得計劃和市場并存，出現了“價格雙軌制”，采取企業經營承包責任制；第二，在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將8億農民初步解放出來，為以后的農村勞動力轉移奠定了基礎，從1985年開始取消于50年代初建立的糧食征購計劃；第三，開始建設經濟特區，吸引外資；第四，開放民營經濟，兩千萬返城知青可以自行創業，鄉鎮企業也得到迅速發展，民營經濟成為公有經濟的補充。

此外，1987年10月的中共十三大報告首次提出了建立房地產市場，確立了房地產市場的地位和作用，中國的住房市場化逐步出現萌芽。

1988年，當中國政府宣布全面的價格體制改革時，通貨膨脹迅速加劇，政府因此提出了經濟緊縮計劃，中國經濟也進入了長達四年的“治理整頓”時期。其間，中國對是否進一步深化市場化改革、如何保持社會主義特性等問題進行了廣泛而深入的討論。

（2）市場化改革深入階段，初步形成全國性市場（1992—2002年）

1992年年初，鄧小平南方談話之后，全黨統一了要繼續深化市場經濟改革的思想。中國結束了財政緊縮的政策，治理整頓的階段也正式結束。全國出現了“下?！背?，政府官員、國企員工以及科研院校的學者紛紛扔掉手中的“鐵飯碗”，棄公經商。1992年10月召開的十四大，第一次正式把建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確立為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最終目標。1992年開始，市場化的步伐逐步加快：徹底解除價格管制、大幅度減少指令性市場計劃、大幅度降低進口關稅，并從1994年開始實行全面的稅收制度改革，主要包括簡化稅制、稅收分成和稅收管理。到1996年，工業物資的價格雙軌制徹底成為歷史。這些市場化的改革措施，使中國初步形成了單一價格體系的全國性商品市場。同期的國企改革以建立一個脫離政府干預并由市場監管的現代企業制度為目標，并于1997年開始進行股份制改造，企業轉制、破產，出現了大量的下崗工人。但快速的經濟發展也為這些下崗工人的再就業提供了工作機會。

中國由原本的地方各自為營的混亂局面初步轉變成為一個高效而可持續的競爭環境，刺激了區域經濟的發展，因此，為了在招商引資的競爭中脫穎而出，各地方政府都開始將工作重點放到改進基礎設施和商業環境上。中國市場的巨大潛力使得中國吸引了大量外資，成為外商最鐘愛的投資目的地，尤其是2001年年底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之后。

此外，1998年中國的住房制度改革取得了關鍵性突破，政府宣布從1998年下半年開始停止住房實物分配，逐步實行住房分配貨幣化，全國性的住房交易市場逐步形成。

（3）關注民生，初步形成覆蓋全民的教育、醫療、養老等生活保障體系（2003年之后）

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之后，恰逢世界經濟高漲期，全球化趨勢方興未艾，各地方政府大幅度放寬外貿和投資政策，通過招商引資，充分發揮國內低工資的優勢搞出口加工。擁有低工資、低地價、低環境成本，再加上地方政府“親商”的政策，使得中國迅速融入全球化，中國成為世界工廠（低技術環節加工/組裝基地）和跨國公司的投資天堂。

隨著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中央政府開始越來越關注民生，2002年十六大提出了“在有條件的地區探索建立農村養老、醫療保險和最低生活保障制度”。隨著國家財政收入的高速增長，政府逐步推出涉及民生的相關政策：統籌城鄉發展，取消農業稅，增加農業補貼，緩解農村社會矛盾；制定2006—2020年科技中長期發展規劃，提出“增強自主創新能力、建設創新型國家”“以自主創新作為推進產業優化升級的中心環節”戰略思想，制定“振興裝備制造業”等產業政策；繼續建立和完善社保體系，尤其是針對農村居民的教育、醫療、最低生活保障、養老等，根據自己的經濟發展水平，中國初步建立了具有“高覆蓋率、低保障水平”特征的社會保障體系。

教育。2000年以后中國為全國尤其是西部地區農村的基礎教育投入大量資金，特別是從2001年開始對農村教育布局進行調整，改善農村學校的辦學條件；并從2011年秋季學期開始，啟動農村義務教育學生營養改善計劃。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之后，為了“拉動內需、刺激消費、促進經濟增長、緩解就業壓力”，自1999年開始，中國推行高等教育改革的政策，連續多年大規模擴大高校的招生人數，普通高校的招生人數從1998年的108萬人迅速擴大到2006年的546萬人。

醫療。1998年我國開始建立城鎮職工基本醫療保險制度，分別從2003年和2007年在全國部分縣（市）試點新型農村合作醫療（簡稱新農合）和城鎮居民醫療保險，到2010年逐步實現基本覆蓋全國農村居民和全體城鎮非從業居民。

最低生活保障。中國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制度的建立從1997年開始，2003年在城市低保制度取得重大突破后，為實現全民低保目標，民政部開始重新部署農村低保制度的建設工作，到2007年全國已經全面建立了農村低保制度，低保已經覆蓋全國。到2012年，全國的城市和農村低保對象的數量分別為2143萬人和5344萬人。

養老。2009年、2011年，我國先后啟動了新型農村社會養老保險（新農保）試點和城鎮居民社會養老保險試點。短短3年間，兩大養老保險均實現了制度上的全覆蓋，加上此前已經建立的城鎮職工養老保險，織就了一張覆蓋城鄉的養老保障網。截至2012年8月底，全國城鄉居民社會養老保險制度已實現全覆蓋，全國已有4.31億人參保，1.17億老年居民領取養老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