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能源安全與科技發展:以日本為案例
- 馮昭奎
- 9443字
- 2019-01-04 13:04:05
第三節 20世紀前半期日本能源問題與科技發展的關系
20世紀前半期日本能源問題的本質就是經濟和軍事的發展對能源等戰略資源日益增長的需求與為滿足這種需求所必需的、以科技力為核心的國家實力不足之間的矛盾,正如張文木所指出:“國家力量的有限性和國家發展需求的無限性之間的矛盾,是人類國家發展自始至終面臨的基本矛盾。”而為了解決這個基本矛盾,走什么樣的道路,建立什么樣的制度,采取什么樣的戰略以及作為國力之核心的科技發展的狀態如何等,都是關鍵性的問題。而日本的戰敗正是道路的迷失、制度的劣勢、戰略的失誤、科技的失敗等多種因素綜合作用所導致的必然結果。
一 道路的迷失
在言論環境比較寬松的“大正民主時期”(1912—1926),日本出現了實現“富國強兵”之后日本應走什么道路的大辯論,即所謂“大日本主義”與“小日本主義”之爭。這場爭論是關乎日本為解決“國家力量的有限性和國家發展需求的無限性之間的矛盾”應走什么道路的政策之爭,也是持有近代科學和民主思想的有識之士與國粹主義保守勢力之間的學術之爭。
1921年著名評論家、經濟學家石橋湛山在《東洋經濟》發表的“大日本主義的幻想”一文,代表了當時堅持反對軍國主義、帝國主義的日本人民民主力量的強烈愿望與呼聲。石橋認為,大日本主義的要害就是鼓吹不僅要防衛“主權線”(指日本本土),而且要保護“利益線”的侵略理論,按照這種理論,日本可以用保護其海外利益為借口,隨心所欲地進行侵略擴張。因此,“大日本主義就是依靠領土擴張和保護主義,把軍事力量和武力征服放在首位的軍國主義、專制主義、國家主義”。
與之相反,“小日本主義則是通過改革內政,促進個人自由和活力,立足于產業主義、個人主義,以達到利國富民之目的”。小日本主義的核心是“產業立國論”,認為領土擴張只能造成四鄰皆敵,經濟上得不償失,主張“將國民的全部力量投入學問技術的研究和產業進步,不要建兵營而要建學校,不要造軍艦而要蓋工廠,以8億日元軍費之一半投入和平產業,使之在幾年內面目一新”。
簡言之,小日本主義和大日本主義分別給如何解決“國家賦存的有限性和國家發展需求的無限性之間的矛盾”開出了不同的處方,前者主張發展和平產業,推進科技進步,開展自由貿易和自由的資本移動;后者則主張推進軍備競賽,向海外擴張,把軍事力量和武力征服放在首位。
當時,石橋湛山的“小日本主義”主張不僅是少數派,而且受到很大的政治壓力。正如廉德瑰所指出:“明治維新以來富國強兵目標的實現,甲午戰爭與日俄戰爭的勝利,使大多數日本人都變得浮躁和膨脹,由于進行了徹底的皇民化教育,夸大了愛國的精神作用,導致了對武力的瘋狂崇拜,大國意識和強國意識彌漫全國,愛國主義演變成了狹隘的民族主義,進而發展成擴張主義和軍國主義。在當時的環境下,鼓吹大日本主義是愛國,承認小日本主義就是賣國;因為嫌日俄戰后獲得的賠償少,就以打砸搶發泄憤怒;因為不滿裁軍幅度大于歐美,就可以刺殺首相,形成了誰都不敢被貼上賣國標簽的氛圍,結果是整個國家和民族失去了理智,滑向了災難的深淵。戰后,天皇裕仁在寫給現在的天皇明仁的一封信中就說:戰爭失敗的原因是軍部過分強調愛國精神的作用,忽視了國力的差距。”與此同時,隨著日本軍部和政府日益加強思想統制和扼殺言論自由,設立了異常嚴厲的新聞出版檢查體制,對有良知人士的理性聲音進行壓抑甚至鎮壓,在政治上將理性派逼到墻角,才使得日本在所謂大日本主義的錯誤道路上越走越遠。
當時石橋等人主張的“小日本主義”還被認為有“出賣國家利益”之嫌,這意味著當時日本的主流思想對“國家利益”的定位也出現了失誤。石橋湛山認為,在日本本土生活的日本人有6000萬人(1918年數字),日本的根本“國益”就在于為這6000萬人謀幸福,為此日本需要通過與美國、印度、泰國等國家開展自由貿易和自由的資本移動,而不是通過對外擴張和奪取殖民地來確保國益。但石橋的“國益論”在民族主義高漲的社會也日益成為少數派議論,其結果,日本國民所認識的“國益”就是“媒體用來吸引大眾眼球的‘利益’,諸如侵略中國東北地區帶來的利益才被認為是‘國益’,至于日本國內的民生如何,反而不被認為是‘國益’,而‘優先帶槍的人們的利益’所導致的結果就是從‘九一八’事變以來的日中十五年戰爭和太平洋戰爭的歷史”。
二 制度的劣勢
日本和歐美雖然都是資本主義國家,但日本作為一個專制的、軍事化的封建性資本主義國家,與歐美相比,其政治制度存在著顯著劣勢,尤其是居于一個國家近代化標識之頂層的政治近代化遠遠滯后于產業的近代化。鄭森禹指出:“日本國內的民主主義一直沒有很好、很完整地發展過。明治維新前后的資產階級革命遠不及歐美那樣徹底。它一開頭就跟封建貴族、地主相妥協,而始終保持濃厚的封建殘余。”石橋湛山指出,一戰后日本雖然成為所謂“世界五大國”之一,但與英、美、法等國相比,“沒有像日本那樣不光明正大的國家,沒有像日本那樣缺乏自由平等之精神的、官僚的、軍閥的、非民主的國家,日本是遠遠不及其他四國的下等國,而致使日本國格如此低下的責任不在日本國民,而在包括元老、軍閥、官僚、財閥在內的特權階級”。
從科技的角度看,日本專制制度弊端的最突出表現就是壓制科學和民主,扼殺言論自由,聽不得不同意見,政界、媒體都迎合軍部,愛國主義狂熱使得不同意見者唯恐被扣上賣國賊的帽子而趨于沉默。科學的理性思考被扼殺,即使有些社會科學工作者很優秀,即使他們在國家戰略上提出了真知灼見,也起不到起碼的作用,整個國家被無知、迷信與極權的“三位一體”結合所支配,而專制制度下的權力者總以“一貫正確”自居,毫無反思和反省的意愿,而“反思力”或“反省力”恰恰是一種極其重要的“國力”。
日本的史學者對明治維新后日本社會科學的發展做出了如下概括:“在明治時代,社會的實際需要集中在法律學和政治學方面”,進入大正時代以后,科學和民主思想得到廣泛傳播,“經濟學的發展十分顯著,東京帝國大學里也設立了經濟學部(1919年)”。在經濟學有所發展的背景下,日本陸軍曾在1940年年初組織了主要由民間經濟學家組成的“戰爭經濟研究班”(后改名“陸軍省主計課別班”),
著手分析被視為假想敵國的英國和美國的經濟抗戰力以及日本的經濟戰持久力。該研究班的調研報告通過對英美的國力進行比較客觀的分析,作出了不宜對美開戰的政策建言,
并于1941年7月以“英美合作經濟抗戰力調查”為題,在陸軍省和參謀本部的聯席會議上發表,當時的陸軍總參謀長杉山元雖然承認“該報告的調查完美無缺”,但判定其內容“違背國策”,并作出將報告書“一燒了之”的處理。
1941年4月,軍部又設立了以關東軍參謀長坂村襄中將為所長的“總力戰研究所”,集中了來自中央官廳、陸海軍、民間的36名年輕研究生,從總力戰的觀點進行調查、研究、討論,在1941年8月得出的最后結論是“(對美)戰爭為我國國力所不容許”,如果開打的話“日本將敗北”。這項研究結果于1941年8月下旬在首相官邸有近衛文麿總理、東條英機陸軍大臣參加的場合進行了發表,雖然引起了東條英機等人的關心,卻未能起到阻止軍國主義者發動太平洋戰爭的作用。
1941年陸軍參謀本部命令一位名叫新莊健吉的軍內從事社會科學研究的專家去美國進行了三個月的國力調查,其結論是:“日對美的工業力之差為1 ∶ 20;化學工業為1 ∶ 3;要縮小這個差距是不可能的。”此報告內容被傳達給近衛總理、外務大臣、陸海軍首腦部、參謀本部戰爭指導班,不僅未引起政府和陸海軍的重視,而且遭到海軍方面的嚴詞批判:“對美戰爭正在準備之中,發表這樣的數字會對士氣產生負面影響。”其后,負責轉達這項報告的軍官被“懲罰性”地從中央調往前線。其實,山本五十六也曾經說過:“看到得克薩斯的油田群和底特律的汽車工廠,真不應該跟美國打仗。”但在是否對美開戰問題上,海軍只是表示“全聽近衛首相的”,而海軍之所以不說真話則是擔心“如果海軍認為不能進行戰爭,就得不到預算、鋼鐵和石油,海軍的戰備就可能得不到加強”,與此同時,日本的海軍的一個很大的缺點就是一旦作出決定,就自認為是“最完美”、“最正確”的,必須按照既定方針執行,把自己“一貫正確”作為一切行動的前提。比如,海軍認定其“大和”戰艦的裝甲可抵御任何敵人的炮彈,從來不考慮“如果被擊破了怎么辦”的問題,根本不做“如何對受損傷情況進行控制”的研究。
眾所周知,國與國之間的戰爭不僅僅是兩支軍隊的較量,更是兩個國家的綜合國力的較量,盡管日本的社會科學工作者指出了日美國力的巨大差距,但在既缺乏科學知識又缺乏對科學的起碼尊重的日本軍部的獨斷專行體制下,社會科學研究者“人微言輕”,根本發揮不了作用。
三 戰略的失誤
在20世紀30年代,通過一系列政變圖謀和暗殺行動,日本軍隊的一部分極端分子推動實現了軍部指導的“舉國一致”體制,一批剛愎自用的軍部官僚誤讀國際形勢,獨攬政策立案,無視專家意見,不自量力地提出“美國獨霸東太平洋,日本獨霸西太平洋”的所謂日美“平分太平洋”要求,而日益被軍部操縱的日本帝國議會對軍部的種種妄自行動未加制止而墮落成為追認戰爭政策的機構,日本媒體則起勁地煽動民族主義并爭先恐后地迎合軍隊。
在對中國的侵略戰爭問題上,軍部曾宣稱“三個月之內可以解決中日戰爭問題”,而實際上打了八年也未能使中國屈服,隨著日本對華侵略戰線越拉越長,中國戰場成了寶貴石油的主要耗費地,也成了成千上萬日軍官兵的墓穴。由于兵源不足,在日本國內即使掌握高度技術的熟練工人,只要接到一紙“召集令狀”也必須立即放下工作上戰場,致使日本工業生產的技能勞動者素質(比如在1944年下半年,最大飛機工廠的工人一半是女學生,熟練工僅占10%)和產品質量日益下降,即使武器生產的數量達到要求,質量卻很差,故障不斷發生,要修理又缺乏替換的零部件或零部件缺乏互換性,導致出現故障的武器被大量丟棄戰場。
中國人民的英勇抵抗不僅迫使日軍陷入長期消耗戰的泥潭,而且在國際社會上日益贏得美歐諸國乃至世界各國人民的同情和支援,其中美國恰恰是日本獲取石油進口的最大來源國,隨著美國限制對日出口石油等戰略物資的政策日益加碼,就像越來越勒緊了日本的咽喉,迫使日本錯誤地走上了對美開戰的死路一條。“經驗表明,世界上沒有一個大國有力量可以與兩個以上——遑論世界多數——的大國對抗。20世紀40年代,德國希特勒開始跟英國作對,贏得西歐,1941年正在得意之際揮師直奔俄國,又是三年便遭到失敗。同期的日本開始與中國開戰,初期取勝,1941年底又與美國開戰,還是三年失敗。”
隨著日軍占領了中國的半壁江山,日本確實從中國掠奪了大量資源,但是偏偏沒有得到最重要的“戰爭機器的燃料”——石油,這導致日本又犯了一個“國家戰略目標與國家資源條件不匹配”的錯誤。英國歐脫萊在《泥足之日本》一書里說:“日本不顧它自己國內原料的貧乏,竟在世界跋扈,真無異于叫泥土之足去支撐千鈞的重擔,一動就會立刻傾覆。”據“20世紀資源調查委員會”對世界各國軍力的調查報告:主要軍事力量是以人力、工廠、煤、生鐵、石油、硝酸鹽、硫黃、銅為基礎的,特別是“戰爭依靠鐵和油”這兩種非常重要的原料,日本偏是特別缺乏。又據著名的《原料戰略論》作者哀美尼的說法,戰爭所必不可缺的原料主要有下列21種:煤、鐵、石油、銅、鋁、硝酸鹽、硫黃、棉花、鋅、橡膠、錳、鎳、鉻、鎢、羊毛、鉀、銻、磷酸鹽、錫、水銀、云母。哀美尼以這些原料為基礎,調查了列強在戰時的原料自給能力,認為美、英、蘇聯在上述21種原料中只缺少幾種,而最貧乏的恰恰是發動戰爭的德、意、日,其中德國有18種,意、日各有14、15種不能自給,特別是日本的石油貧乏到極點。如果比較當時日美石油的產量,美國原油生產量是384萬桶/日,是日本(5200桶/日)的740倍,這意味著美國半天的原油產量就相當于日本一年的產量;美國煉油能力是466萬桶/日,是日本(9萬桶/日)的52倍。從質量看,美國生產的是辛烷值100汽油,而日本生產的航空汽油的辛烷值只達到86或87,直到1938年才能生產一部分辛烷值92汽油。日本軍部無視日本在能源等重要的戰略資源以及獲取資源的通道等方面的明顯弱勢,居然將戰爭矛頭指向世界能源資源的最大生產國和能源資源通道的最大控制國——美國,無疑是一個極大的戰略錯誤。
誠然,日本在1941年侵占荷屬東印度后,得以奪取那里豐富的石油資源,但日軍又犯了一個戰略性的錯誤,即忽視了能源運輸線的安全問題,軍部十分缺乏應該確保后勤補給和對補給線進行護衛的概念,特別是海軍內部被一味地勇往直前的“戰斗中心主義”所支配,自信地認為戰爭所需的石油和運輸船舶數都可以確保,石油不足部分可以依靠人造石油、從蘇聯進口、從南方“回送”得到補充,其結果是人造石油計劃失敗,從庫頁島進口石油被切斷,從南方“回送”石油的船只被美國的潛艇和水雷炸沉得所剩無幾。由于缺乏保證能源運輸線安全的概念,導致日本海軍將作戰半徑擴大到了其國力所不能及的范圍。
直到1943年,日軍才認真地考慮能源運輸線的安全,組織護航船隊來防備潛艇對海上運輸線的攻擊,但他們既缺乏力量又缺乏經驗,尤其是忽視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已經出現的信息戰,致使他們報告護航艦隊行動的無線電信號被美軍截獲并破譯了密碼,等于是“同時向己方和敵方報告”日軍船只的準確位置,使美軍潛艇得以依靠日軍的“引導”,在準確的時間和地點進行出擊,給日軍的運輸船和護航船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
四 科技的失敗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不久,美國《生活》雜志刊登了被炸成一片廢墟的日本東京的照片,在照片下面寫著這么一行字:“沒有技術的民族的末日”。
眾所周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不可一世的日本侵略者終于落得可恥的慘敗下場,歸根結底是由于他們冒天下之大不韙打了一場非正義的侵略戰爭,終于被世界人民奮起進行的正義的反法西斯戰爭的怒濤所沖垮。然而,就具體的軍事實力的對比而言,不能不看到,在日本軍事失敗的背后,存在著一個十分重要的因素,這就是科技的失敗。
在明治維新以后,日本雖然在工業和科技實力方面日益縮小了與歐美的差距,但在日益抬頭并奪取了統治地位的軍部法西斯勢力的推動下,日本經濟日益走上了軍事化的畸形發展道路。表1—3顯示了日本軍費占國民生產總值的比例,相比美國的這個比例經常高出四五倍,在發動戰爭的年份甚至高出二十幾倍。而在軍部統治的淫威之下,即便是日本國會也無權對軍事預算進行審議,這樣,在武器開發方面日本是有備而來的,是有明確的備戰目標的,它依靠巨額軍費拼命研制出一些先進的武器,并非是其整個科技實力強大的表現,比如美國的戰斗機在開戰之初只能續飛兩小時,主要是因為美軍考慮的是近海和大陸范圍內的作戰,而沒有像日本那樣首先考慮遠距離的海空作戰。事實證明,以強大的民生工業和科技實力做后盾,美國完全有能力制造出性能優越的戰斗機,而隨著這種戰斗機的出現,日軍空中優勢隨之喪失。
表1—3 日美軍費占國民生產總值(GNP)之比 單位:%

資料來源:雨宮昭一責任編集“週刊朝日百科·日本の歴史114”、朝日新聞社1988年版、11頁、115頁。
當然,日本軍事重工業依靠巨額軍費刺激確實獲得了迅速發展,在軍國主義的統治下,不斷增加軍費成為一種剛性需求,尤其是在20世紀30年代日本的軍艦、軍用飛機的技術水平迅速追上甚至超過歐美,例如日本的“零式戰斗機”無論在續航距離、武器裝備、最高速度、上升性能、盤旋能力等方面都達到出色的水平,堪稱對歐美戰斗機進行綜合改良設計的“模范”。但這并不能說明日本總的科技實力超過了歐美,因為日本依靠所謂“名人藝”(經過長期訓練而成的高超技藝,絕技、絕活兒)造出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初期一時令敵方“聞風喪膽”的“明星級”武器,例如零式戰斗機、氧氣魚雷、大和戰艦等,但是這類武器雖然十分精密,凝聚著名家技藝之精華,但均不適于大批量生產,其中零式戰斗機雖然重量輕,機動靈活,但過于敏感,不穩定,駕駛員的操作難度很大;利用純氧氣的魚雷雖然威力強大,其射程達4萬米,幾倍于美國造的魚雷,但由于射程過長在很多場合導致命中率下降,而且極易發生爆炸事故,其他研發氧氣魚雷的國家考慮到士兵操作的安全性都中止了研發,只有日本成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唯一使用氧氣魚雷的國家;
又如“大和”18英寸主炮的射程大大超過美國軍艦,堪稱技術高超,然而在萊特灣海戰中居然“百發百不中”,這是因為大炮炮彈從發射到擊中目標要費時80秒,等炮彈抵達目標時,敵艦已經逃之夭夭。除此之外,日軍對武器還缺乏“標準化”意識,武器制造企業盡其所能發揮技藝專長,對所制造的武器不斷進行改良,或任意增加武器功能,其結果造成軍艦、軍機的種類繁多,成本高昂,給維修和大量生產帶來很多困難。有學者指稱日本與美國之間的戰爭是“‘名人藝’與科學之間的戰爭”
,這頗有道理。可以說戰前日本武器制造存在著“重技藝,輕科學”的傾向,技藝精良固然是“日本制造”的優點,但跟不上現代科學的發展,技藝與科學脫節,最終導致了科技的失敗。
現代戰爭的一個特色就是,武器性能的差別可能在戰場上導致決定性后果。比如,只能上升到1萬米高空的戰斗機,就只能看著飛在1.1萬米高空的來襲敵機干瞪眼;日本海軍盡管擅長夜戰,卻被敵方的雷達“治”得無法逞能;在戰爭末期生產的海軍飛機即使機體已經完成,調整起來卻費工費時,至交付使用需100小時以上,而美國飛機制成后的調整時間僅需10小時;日軍戰斗機打開發動機還要預熱一段時間,而美軍戰斗機打開發動機立即就可出發,這在爭分奪秒的戰場上就是影響戰斗勝負的致命差別;日本海軍使用的作戰飛機的有效率僅為20%(即100架飛機中竟有80架需要“住院治療”),而當時美國作戰飛機的有效率經常保持在80%的水平。日本軍工產品的質量問題直接反映到戰場上來,曾導致不計其數的戰斗人員因武器質量低下而命喪沙場。
日本制造的武器質量、性能和可靠性日趨下降的主要原因是:(1)在統制經濟體制下的軍工企業大多是以舊財閥為首的壟斷大企業,它們結成卡特爾操縱價格,扼殺市場競爭,而且經營者通過拉關系走后門討好軍部便可爭取到武器訂單獲取豐厚利潤,而且只要是軍事需要,花多少錢都沒關系,這種被“慣壞”的企業自然就沒有那種為了應對激烈市場競爭而推進技術革新的動力,壟斷大企業對研究開發的投資也遠遠比不上美國;(2)既然大企業經營者對技術革新和發明創造不熱心,科技人員和技術工人即便有所發明創造或合理化建議,往往被上級束之高閣,無法推向產業化和實用化,科技人員千辛萬苦的努力無法結成實際成果,也就越來越沒有干勁,越來越對現狀感到不滿;(3)科研部門為法西斯軍國主義分子所控制,有真才實學的人得不到信任和重用,科研項目則一味投封建軍事官僚們所好,重要的軍需工廠(或由輕工業工廠被強制轉變過來的軍需工廠)均由軍部指派校官軍人監督,這些軍人不懂科技,只知道一味督促達到數量目標而不管質量;(4)由于中國等遭受日本侵略的國家軍民的英勇抵抗,使日軍傷亡慘重,不得不動員大批熟練勞動者奔向前線,從而導致生產現場嚴重缺乏熟練勞動者,當然會嚴重影響到生產能力和產品質量。顯然,中國人民的英勇抵抗導致日本的生產力的下降,成為日本戰敗的主要原因之一。
戰前日本工業化發展未曾經歷過發展耐用消費品這樣的、必須經受廣大消費者和市場每時每刻嚴格檢驗的民品生產發達的階段,與之對照,美國早在20世紀20年代就發展了汽車、家用電器等耐用消費品的制造工業,在激烈市場競爭的壓力下,民間企業積極開展技術革新,重視質量管理(美國的質量管理方法在戰后才傳播到日本),成為當時世界上最強大最有效率的工業國,而日本不僅以輕工業品“質次價高”而聞名于世,其重工業產品的質量也很低劣。
顯然,美國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后迅速崛起的武器性能優勢,是以其全面的科技優勢做后盾的,這種全面的科技優勢又主要是通過發展汽車、家用電器等強大的民生工業體系而培養起來的。反觀日本,雖然在科技方面追趕歐美取得了一定成效,但隨著日本科技在尚未追上歐美之際,走上了重軍事輕民生的歧途,加之與歐美關系日趨對立,越來越斷絕了從歐美引入先進科技的渠道,致使“從明治維新到二戰,日本與歐美的技術差距的歷史是日本追趕歐美、縮小與歐美的差距后又被歐美拉大差距的歷史”。為此,盡管在緩解戰前石油危機的過程中,日本的科技工作者(特別是被稱為“石油人”的石油科技工作者)進行了艱苦卓絕的努力,做出了巨大的犧牲,然而由于受整體綜合科技水平落后的束縛,石油科技工作者再拼命努力也無法擺脫能源困境。而戰前日本整體的綜合的科技水平落后的一個主要原因在于日本的技術人才和資源高度集中于軍事部門,導致缺乏市場競爭壓力的民生企業部門的技術水平十分低下,形成了軍事技術相對先進、民生技術相對落后的“兩張皮”狀態。
日本的“科技失敗”還表現在軍部遲遲認識不到信息戰的重要性,日本的“聯合艦隊”居然未設情報參謀,而軍令部屬下的第三部雖設有擔任收集情報任務的部門,但發言力很弱,說話沒人聽,1942年8月,德國駐日武官警告日軍稱“(日軍)暗號情報存在被美軍破譯的危險性,應立即改變暗號”,而日本軍方卻直到太平洋戰爭爆發三個月前即1941年9月才正式著手培養通信諜報和暗號解讀方面的人才,從大學、專科學校的畢業生中每年抽調120人作為專職情報人員錄用,當這批人才進入第一線時,戰局對日不利的大趨勢已經十分明顯,進入1945年,日軍動員東京大學數學專業的師生也來解讀暗號,但時已晚矣。可以說,日本在暗號解讀等情報戰方面完全落敗。例如美國太平洋艦隊有一位優秀的情報參謀萊頓,在中途島等戰役中,他居然能基本掌握日本海軍的動向,以致太平洋艦隊司令稱:“一個萊頓比巡洋艦還重要。”反過來看日軍,幾乎沒有留下成功解讀美軍暗號的事例。
在信息戰的硬件方面,比如作為美國制造的無線電設備中的真空管,當時陷于技術孤立的日本居然還不能制造,而真空管恰恰是無線電設備的核心器件(直到20世紀50年代末才被晶體管所取代,晶體管后來又被集成電路芯片所取代)。
通過解讀20世紀前半期日本的能源問題與科技發展的關系,可以清晰地看出戰前日本全面的科技發展水平低下如何制約了日本在20世紀前半期為緩解石油危機所作的努力,從而說明一國的能源安全問題與該國整個科技發展的條件和環境密不可分,為了全面解決能源安全問題,需要不斷加強和提高國家整體的科技實力和發展水平。
結語
本文開頭寫道:“能源安全的本質就是能源供給與需求的矛盾。”通過對20世紀前半期日本能源安全與科技發展的關系的討論,我們可以進一步說,能源安全的本質就是如何運用科學技術來解決能源供給與需求的矛盾,來解決能源生產安全與來源安全、能源運輸安全與儲存安全、能源轉換安全與消費安全等問題,而這里說的“科學技術”不單是“能源科學技術”,也不單是“自然科學技術”,更不單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和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日本所偏重的“軍事科學技術”,而是包括社會科學在內的全面的、綜合的科學技術。
戰前日本的能源瓶頸主要表現為進行戰爭所必需的石油瓶頸,而這個瓶頸(包括石油及其運輸)又恰恰控制在美國手里,致使日本成為世界上最早遭遇所謂“石油危機”的國家。而迷信武力的日本軍國主義為了爭奪西太平洋霸權,居然挑戰那個從生產到運輸等諸環節控制著日本的石油瓶頸的、國力數倍于己的美國,從而在中國人民偉大抗日戰爭的牽制下,在太平洋戰場上最終從“為了戰爭的石油”走向“為了石油的戰爭”,這既違背了正義,也違背了科學。其失敗既是非正義戰爭的失敗,也是日本軍國主義者不尊重科學,不懂科技,迷信武力所招致的悲劇,從而令人信服地證明了“不尊重科學,不懂技術,就不懂能源安全,也不懂戰爭”的深刻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