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藝術
北京書法概論
摘要:書法之于中國正如雕塑、建筑之于西方,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和作用。北京地區歷史悠久,書法藝術一脈相承,技藝精湛,然將北京作為專題探討者不多,本文擬從載體、內容、區域分布等方面對北京地區書法作品加以分類梳理,并就北京地區書法作品藝術價值略陳薄見。
關鍵詞:北京 書法 分類 作品
北京地區歷史悠久,藝術繁榮。北京有距今50萬—70萬年的“北京猿人”,有距今20萬—10萬年的“新洞人”,有距今18000年的“山頂洞人”。到新石器時期,又有東胡林人遺址、上宅文化和雪山文化遺址。這些不同階段的文化連綿不斷,反映了人類在北京地區發源、成長、演進的連續過程。此后,又有以張營遺址為代表的夏商文化遺存,以劉家河遺址、鎮江營遺址、琉璃河遺址為代表的商周文化遺存,北京由邦國中心到北方重鎮,最后逐漸上升為陪都、北半個中國的都城,一直到全國的政治中心。正如有學者所指出的那樣,這種既久遠又連貫,而且持續遞升的歷史特點,在我國其他古都的歷史上是少有的。自先秦的商周而至兩漢,而至隋唐、遼金,而至元明清,北京地區的書法一脈相承,順勢發展,其歷史之悠久、數量之豐富、種類之繁多、技藝之精絕,可謂舉世罕有可與其匹者。
關于北京書法,前人論述涉及的著作之多不知凡幾,然以北京為專題,對北京地區的書法作全面探討的論作尚不多見,我們不揣淺陋,試對北京地區的書法作品加以梳理,以期為北京文化研究作出點滴貢獻。
一 按載體分類
書法作品必須要有相應載體方能流傳于世。《說文解字序》云:“著于書帛謂之書。”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云:“上古以刀錄于竹若木,中古以漆畫于帛,后世以墨寫于紙。”
目前可見北京書法資料,就其材質而言,可大致分為甲骨、青銅、石質、木質、紙質五類,甲骨、青銅較少,紙質、石質、木質較多。究其原因,有歷史政治的原因,也有物產風化的原因。從歷史政治層面講,西周甲骨在北京有三地出土,一是昌平區的白浮村,二是房山區的琉璃河,三是房山區的鎮江營。青銅器銘文也主要出在房山琉璃河,此外還有東周貨幣、璽印文字。這些都與燕國的歷史文化有關。隨著公元前222年秦滅燕,北京地區的政治文化漸趨衰落,直到元代北京地區的文化才又復振,以至于鼎盛。從物產風化層面講,北京的書法作品以石質、木質、紙質為多,這與北京地區多山,取材方便,原料豐富不無關系。尤其是明清以降,北京地區作為皇家禁地,宮殿陵寢多,寺廟道觀亦多,再加上北京地區多產石材,且石材與木和紙相比更易保存,更符合“流芳百代”的心理訴求,以此之故,北京書法的石刻作品格外多。
北京書法,除少量的西周甲骨文和青銅銘文、燕國貨幣、璽印文字之外,秦漢以下的書法作品大致可分為石刻、匾聯、書帖三大類。
石刻,即刻在石質材料上的文字,石刻類作品按體裁分類,主要有碑刻、墓志、經幢等。刻碑之石各部位有不同名稱,碑的上端稱“碑首”,“碑首”中間部分為“碑額”, “碑首”下面部分為“碑身”,與“碑額”在同一面者為“碑陽”,其反面為“碑陰”。就碑文字體論,端莊典雅的正楷居多,碑額則以高古的篆書居多,故題寫碑額人稱“篆額”,間或也有以行書、草書題額者。北京是多民族交錯雜居的地區,少數民族政權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占據著統治地位,因此,北京地區也有不少其他民族文字的碑刻,如居庸關云臺券門內壁的《元如來心經石刻》,上有梵文、藏文、八思巴文、回鶻文、西夏文及漢文六種文字。再如密云縣“番字牌”摩崖石刻(圖1)中既有梵文、蒙古文,也有藏文。

圖1 “番字牌”摩崖石刻
圖片來源:《會說話的石頭——北京的石刻藝術》,第36頁。
墓志,即置于墓中載有墓主身前事跡的石刻,大多在墓室的墓門前、墓主頭前或甬道中。用以起標志辨識,明吳訥《文章辨體序說·墓碑、墓碣、墓表、墓志、墓記、埋銘》載:“墓志,則直述世系、歲月、名字、爵里,用防陵谷遷改。埋銘、墓記,則墓志異名。”“墓志這種形式最早出現于東漢(25—220)。到南北朝時,以南朝宋大明三年(459)《劉懷民墓志》為標志,墓志的名稱才正式出現,其形制、文體等也才逐步走向穩定成型。”
墓志分志和蓋兩部分,志篇幅較大,用以記述墓主人生平,多以工整渾厚的楷書書寫。唐代國力強盛,墓志用材講究,刻工精良,字體隨意灑脫,功力精湛、技巧純熟。如1991年出土于海淀區八里莊的唐大中二年(848)的王公淑墓志(圖2、圖3)。

圖2 王公淑墓志蓋
圖片來源:《文物》1995年第11期,第51頁。

圖3 王公淑墓志銘
圖片來源:《文物》1995年第11期,第52頁。
此墓志蓋文兩行,四字篆書,古意盎然,志文28行,楷書書寫,字體清秀。遼金時期墓志存世作品多出名家之手,史料價值較高,對于了解北京地區歷史有很重要的作用。自明永樂十八年(1420)遷都北京起,北京作為都城見證了歷代王朝的興衰,出土墓志皇家色彩較重。墓志形式趨于簡潔,字體更顯端方。宦官當政是明王朝一大重要現象,因而出土宦官墓志較多。及至清代,則呈現漢、滿等多語言共存現象,同時,由于康熙、乾隆、雍正時期國力強盛,文化影響力強,來華傳教士增多,耶穌會士墓碑也是一個很特殊的現象。
幢原系佛教的一種柱狀標志,飾以雜彩,建于佛前,表示麾導群生、制伏魔眾之意。后來漸次演變成在一根木柱頂端安八角形傘蓋形狀,每一邊垂絲帶寫上佛經,絲帶最早用布帛制成,再后又有石質者,故稱“石幢”;因其所刻多為經文,又稱“經幢”。“石幢是用多塊石刻堆建而成。大者逾丈,小的不過徑尺。上有蓋,下有座,中多為八棱或六棱的石柱,迄今只見過隋朝的王具造幢是十面。幢頂大于幢身的直徑,上面刻有垂幔、飄帶等圖案,各面都有造像,稱為‘八佛頭’,所以石幢俗稱‘八楞碑’,遠遠望去,儼如幡幢。幢座和幢身空缺處經常是刻滿花紋,唐人稱其為‘花幢’。”“經幢文字,額多用篆書題寫,多八面橫列。每面一個字、兩字或三字不等。幢身經文多為楷書,間有行書。以隸書書額或書經文者不多見,以篆書書經文者尤為難得。”
文物工作者在昌平區黑山寨鄉南莊村南的山頂發現過一座佛教經幢,上面所刻為女真文。
匾聯,即匾額楹聯。匾額就是懸掛于門屏上的牌匾。“匾”,古字“扁”, 《說文解字》: “扁,署也,從戶冊。戶冊者,署門戶之文也。”由是知,匾是由戶口冊題署門戶發展而來的,它具有旌表之功用。《書經·周書·畢命》云:“旌別淑慝,表厥宅里,彰表癉惡,樹之風聲。”人謂“以匾研史,可以佐旺;以匾研濤,可得濤眼;以匾學書,可得筆髓”。
楹聯,又稱對聯,對仗工整。“若大景致,若干亭榭,無字標題,任是花柳出水,也斷不能生色。”《紅樓夢》上的一段文字,道出了匾聯的妙處。匾額與楹聯一般一起使用,不只起到“正名”的作用,同時也是建筑藝術的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題寫在匾額上的書法成為“榜書”,最早稱“署書”,明代費瀛《大書長語》云:“秦廢古文,書存八體,其曰署書者,以大字題署宮殿匾額也。”就字體而言,匾聯書法以端莊大方的楷書居多,行云流水的行書次之,古樸典雅的隸書再次,后經發展又有行楷、行草等相對活潑靈活的字體。匾聯就其使用地點而言,一般在門楣、廳堂等重要位置,以楷書居多,取端莊雅致之意;另有使用于亭臺、樓榭等的匾聯則相對自由,文學色彩明顯,字體多變。北京地區的匾聯主要集中于明清兩代,其中以清代最盛,前期以樸實的長方形木匾居多,中期開始隨著國力強盛逐漸呈現多樣化的特點。其大致可分為官方和民間兩個體系,官方多為皇帝、太后賞賜,彰表性質明顯,以端方的楷書居多,莊重有余,靈動不足,少了些許詩情畫意。
北京地區匾額主要分木質和石質兩類。石質牌匾中,城門石匾最早為“平則門”石匾(圖4)。“平則門”即阜成門,元時名“平則門”,明正統四年(1439)重修,改名“阜成門”,取“阜成兆民”之意,為通往京西之門戶。“平則門”三字用雙鉤手法,端莊圓潤。其下款題:“洪武六年五月日立”,款題略顯草率,和“平則門”三字風格迥異,疑為后來所加。

圖4 “平則門”石匾
圖片來源:《會說話的石頭——北京的石刻藝術》,第105頁。
木質匾聯則以清代最盛,故宮、頤和園等地較為集中,主要以“館閣體”書寫,其特點為“烏、方、光”,即烏黑、方正、光潔、大小一律,與清代平和中正的宗旨一致。民間體系則相比更加靈活自由,有商業牌匾,也有為民間宅院所用者,其中以商業牌匾居多。商業牌匾多請當時有名望之人題寫,而琉璃廠作為當時的“文化一條街”自是牌匾云集,具體琉璃廠名家墨跡情況詳見附錄一。琉璃廠眾多名家墨跡中,翁同龢的書法當是最為出彩。
孫殿起《琉璃廠小志》收錄了一篇金臺稚川居士所作的《琉璃廠匾額》,專門記載琉璃廠匾額名家墨跡。“舊都琉璃廠各商店之匾額,皆系名家所書,字體不一,極盡琳瑯壯觀之致;尤以茹古齋、松華齋、清秘閣、松古齋等匾額為精彩。按茹古為翁叔平所寫,渾脫瀟灑,老氣橫秋。松華為徐頌閣所寫,圓潤緊湊,超然絕俗,循其筆跡,系宗多寶塔,而運筆渾脫過之。清秘為阿克敦布所寫,神氣十足,結構精密,似脫胎于九成宮,然運筆瀟灑過之。松古為胡浚所寫,胡為近代寫家,天津人,書法宗顏之麻姑,筆力雄偉。他如徐東海之靜文齋,華璧臣之虹光閣,朱益藩之信遠齋,或祖歐黃,或宗顏趙,堪稱北平匾額精華之集萃。至于惲薇蓀之寫蘇,唐駝之寫歐趙,馮公度之寫顏柳,張海若之寫北魏,尤足珍貴絕倫。”
紙質書帖是北京書法另一大宗。書帖散見奏章、扇面等,石刻法帖亦為數不少。石刻法帖,顧名思義就是將法帖刻于石上,多為歷代帝王、名人的墨跡,用以供人臨摹、觀賞。將書法家作品真跡印在石板上鐫刻出來,制成拓片后裝裱成冊便是“法帖”。法帖不一定有史料價值,但卻是書法藝術的重要載體。
我國目前現存最早的法帖是北宋的《淳化秘閣法帖》,簡稱《淳化閣帖》。清代帝王重視學習中原文化,上行下效,刻帖之風盛行。目前所知較著名者有乾隆摹刻的《淳化閣帖》、《三希堂法帖》,乾隆朝進士邵瑛《楷書間架結構九十二法》,成親王永瑆《詒晉齋法帖》等。
二 按內容分類
如前所述,北京地區由于特殊的地理、人文以及政治環境,商周青銅器銘文或物勒工名,或銘功紀頌;貨幣、璽印文字,功用清楚,不勞煩辭。石刻類書法作品是北京書法作品的大宗,所以本文的討論就以石刻為主,并參考《北京圖書館藏北京石刻拓片目錄》,對其進行分類概述。
按書法作品內容分類,北京地區石刻書法作品大致可分為墓葬、宗教、藝文、教育、雜刻五類。其中墓葬、宗教類數量最多,這與北京地區自定都起皇家寢陵眾多、宗教色彩濃厚有很大的關系。據《北京圖書館藏北京石刻拓片目錄》資料統計,北京地區共有墓葬類石刻2563方,宗教類2277方,雜刻類570方,藝文類529方,教育類367方。
墓葬類大致可細分為墓碑、墓志、磚志、雜刻四類,其中墓碑、墓志最多。據《北京圖書館藏北京石刻拓片目錄》資料統計,北京地區墓葬類以清代最盛,中華人民共和國次之,民國及明代再次。就具體分類而言,墓碑類清代最盛,中華人民共和國次之,且墓碑除一方坐落于宣武外,新中國成立后墓碑均坐落于石景山。墓志類則以明代最多,民國次之,清代唐代再次。磚志雜刻類較少,均以清代最盛。具體數據詳見表1。
表1 墓葬類數據 單位:方

從字體來看,墓葬類碑額以篆書為主,取其古拙雅致之意,另有清代碑額隸書五方、行書一方。自明代起,由于民族融合增強、外國傳教士來華等原因,碑額還出現多種語言現象,其中明代有阿拉伯文碑額2方;清代碑額阿拉伯文2方,維吾爾文1方,梵文1方,滿文、梵文1方,阿拉伯文、篆書1方。
就碑文書體論,石碑碑身多正書,隸書次之,行書再次,其中隸書主要以中華人民共和國石景山革命公墓墓碑為最(見表2)。
表2 碑文書體數據 單位:方

宗教類主要可細分為廟宇、經幢、經文、雜刻四類,其中以廟宇類最盛,經文類次之,雜刻類再次。細分來看,廟宇類和經文類以清代最盛,明代次之,民國再次。經幢類以遼代最盛,金代次之。雜刻類則以清代最盛,明代次之。具體數據見表3。
表3 宗教類數據 單位:方

就字體而言,宗教類碑額以篆書為主,廟宇類碑額則呈現出更加多樣化的特色,其中金代碑額隸書1方;元代隸書2方;明代隸書2方,正書9方,篆書、梵文1方;清代正書36方,正書、篆書2方,隸書、篆書3方,隸書9方,行書3方,阿拉伯文1方,滿文2方,回文1方,漢文、阿拉伯文1方,蒙文、藏文1方。民國正書4方,正書、篆書1方,隸書2方,阿拉伯文4方。從碑身字體來看,莊重典雅的正書最多,行云流水的行書次之,古拙質樸的隸書再次。碑身字體具體數據見表4。
表4 碑身字體數據 單位:方

藝文類,顧名思義即與文藝相關的作品,這一類作品兼具書法美學價值和文學價值,觀賞性較高。藝文類可細分為題詞、文藝、雜刻三類,其中藝文類最多,以清代為最,民國次之,明代再次。題詞類則以中華人民共和國毛澤東等人題詞最盛,民國次之,清代再次。藝文類主要為歷代帝王或知識分子所作,元、明以降,尤其是明代之后,北京成為政治文化中心、人文薈萃之地,故而明代以及以后所存作品數倍于前。具體數據詳見表5。
表5 藝文類數據 單位:方

藝文類字體以正書居多,行書次之,草書再次。藝文類兼具書法和文學的多重特點,作品個人特色明顯,但仍以方整的正書居多,運筆流暢、符合文人瀟灑特色的行書次之,個性張揚的草書再次。具體數據見表6。
表6 藝文類字體數據 單位:方

教育類書法作品相對較少,主要集中在明清兩朝,以東城區國子監為主要集中區。教育類可細分為題名碑、教育紀事、雜刻三類,其中以題名碑最盛。清代特別是清代前期君主均注重文化教育,自身認真學習漢族文化,自上而下帶動了整個朝代的學習風氣,這一時期教育類書法作品也存世最多。科舉廢除,題名碑制度不復存在,故而目前尚未有清代以后的教育類作品。具體數據詳見表7。
表7 教育類書法數據 單位:方

教育類碑額仍以篆書為主,只清代有碑額隸書5方,漢文、滿文1方。由于教育類多為題名碑,莊重正式,故而碑身以正書為主。行書次之,但總體不多。具體數據見表8。
表8 教育類碑額字體 單位:方

雜刻類收錄墓葬、宗教、藝文、教育類之外的所有石刻書法作品,由于會館碑是個較為特殊的存在,也暫將其列入雜刻類。雜刻類可大致細分為紀事、諭旨、會館碑三類,其中諭旨、會館碑兩類皆與政治相關。
會館是古代的“駐京辦事處”,分為同鄉會館和同業會館。“會館碑刻是記述各種會館的創建、沿革及其作用的石刻。同鄉會館碑專門記述其創建和接待進京官員、應試人員及其他活動的石刻。同業會館碑則是記述同行工商業者聚會、訂立行規、捐款等內容的石刻”, “這一類石刻雖然也叫做‘××碑’,但不一定都是石碑的形式,有相當一部分是用‘條石’即高約0.5米、寬約0.9米的石板刻成。這種條石,在會館中是被鑲嵌在廳堂、走廊等處墻壁上的。但人們習慣上把這兩種形式不同的石刻都叫做‘會館碑’”。
諭旨類自廢除封建君主制后不復存在,故而自清代后無諭旨類相關書法作品。具體雜刻類作品數量詳見表9。
表9 諭旨類數據 單位:方

雜刻類以清代最盛,民國次之,明代再次。從其書法字體來看,端莊易辨認的正書為最,線條流暢的行書次之,古樸典雅的隸書再次。清代一個較為普遍的現象即是多語言并存,這也同樣反映了當時的民族融合現象和國力之強盛。具體字體數據見表10。
表10 雜刻類數據 單位:方

三 北京碑刻的區域分布
北京共16區2縣,分別是東城區、西城區、崇文區、宣武區、朝陽區、海淀區、豐臺區、石景山區、門頭溝區、房山區、昌平區、順義區、通州區、大興區、平谷區、懷柔區、密云縣以及延慶縣。從所存石刻書法作品總量來看,以海淀區為最,西城次之,石景山再次,平谷、大興及延慶作品較少。作品總量數據見表11。
表11 作品總量統計 單位:方

就具體分類而言,墓葬類以海淀、石景山為最,朝陽、西城次之,房山、豐臺再次。其中,海淀區以清代、民國為最,墓志以明代海淀區為最。清代海淀區墳塋眾多,墓碑較多,石景山則以八寶山革命公墓為重點,特別是新中國成立后,除西城區2方、宣武1方外,墓碑均集中在石景山區八寶山。清代朝陽區王爺公主園寢眾多,朝陽區墓葬類仍以清代為最,主要集中于朝陽區十八里店、小紅門等地。西城區仍以清代最盛,主要是集中于西城區馬尾溝教堂的傳教士墓碑。
宗教類以西城、房山為最,海淀、朝陽次之,宣武、東城再次。西城區歷史悠久,文化底蘊較濃,寺廟較多,書法作品以明清兩代廟宇類為最。房山以明清兩代最盛,以云居寺為典型代表,石經居多。朝陽、宣武、東城仍以明清兩代廟宇類最盛。
西城、東城區名人故居較多,文化底蘊深厚,故而與文藝關系最密切的藝文類仍以西城、東城為最,且主要集中于清代及以后,特別是西城區,名人雅客云集,藝文類作品較多,主要集中于民國,而東城則題詞更多。房山、海淀次之,宣武、崇文再次。
教育類總體不多,主要集中于東城區國子監,西城、昌平次之。東城區金代以教育紀事類作品為主,明清兩代則以題名碑為主且占多數。西城區也以清代題名碑為主,昌平區則以教育紀事類作品為主,另有金、明教育雜刻類碑刻共2通。
雜刻類除宣武區相對較多外,其他各區分布較均勻。宣武區主要以清代會館碑為最,這是因為清軍入關后漢人不得居于內城,會館主要集中于崇文門、正陽門、宣武門外一帶,以宣武門外最多。
四 北京書法歷史概觀
北京書法依其載體、內容、區域分述雖有便利之處,然其書風遞嬗之跡則顯得不夠清晰,故下面依朝代為序,對北京書法風格作概略性介紹。
1.商周時代:高古雄渾
北京地區所見商代書法資料不多,劉家河商代墓葬所出土的圓鼎陰文銘文“鱉”字,該字線條流暢,像鱉之形,此大概是北京地區僅存的商代文字碩果了(圖5)。《史記·燕召公世家》云:“召公奭與周同姓,姓姬氏。周武王之滅紂,封召公于北燕。”
北燕即燕,殷在今河南延津縣有南燕,故《史記》又稱燕為北燕。召公被封北燕之燕在何處,自漢代以來就眾說紛紜。直到20世紀70年代初,在北京市西南43公里處的琉璃河地區發掘出了西周遺址,發掘出居住址、古城址、墓葬區,出土文物上萬件,尤其是以堇鼎、圉方鼎、復鼎等一批帶有“匽侯”銘文的青銅器出土,為北燕地點和古城性質的確定提供了直接可靠的物證,同時也把北京建城的歷史提前到3000多年前。
琉璃河出土的西周青銅器銘文是北京繁榮歷史的一個標志,同時也是北京發達的書法藝術的一個標志。這批銘文雄渾高古,飽滿的線條中還有磔尾,與商代銘文風格十分接近,沉雄大雅,氣度恢宏(圖6)。

圖5 劉家河商代墓葬圓鼎銘文

圖6 琉璃河西周堇鼎銘文
琉璃河遺址不僅出土了西周青銅銘文,并于1995—1996年出土了西周甲骨文(圖7、圖8)。前此,在昌平白浮也出土過西周甲骨文,這為認識北京地區西周書法藝術面貌提供了可貴的資料。

圖7 北京出土西周甲骨文1

圖8 北京出土西周甲骨文2
春秋戰國時代北京的書法資料保存下來的不多,以刀幣文字和璽印文字為主。戰國時代北京屬燕國,要認識戰國時代的北京書法必須從燕國文字談起。燕國文字在戰國文字中風格獨特,文字學家在戰國文字中把燕國別為一類,稱為燕系文字。燕系文字可分為青銅禮器文字、兵器文字、刀幣文字、璽印文字四類。燕國青銅禮器銘文以郾侯庫簋為代表,其字體勢呈方形,與西周初年的匽侯銘文有很大的不同,線條收筆鋒利,顯示出獨特的個性。燕國兵器銘文之豐富,堪稱列國之冠。燕國兵器文字整飭精美。燕國貨幣是刀幣,所以我們稱其為刀幣文字。值得一提的是燕國璽印文字的書法。燕國璽印文字的印面多呈條形,有細長的柄,自名為鍴。
有長條形的朱文璽,也有方形白文小璽。印臺與坡形紐座之間有明顯的過渡臺階,為其他國璽所無。銘文有邊框圍繞,布局嚴整精美,與郾王兵器風格相似。還有方形朱文小璽。印面略小于方形白文小璽。更有“方形朱文大璽,印面甚大,鐫刻蒼勁古茂,很有氣勢”
。
2.兩漢隸書:樸茂古拙
漢代無論從中國文字發展史抑或中國書法發展史的角度看,都是一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朝代。商周時代的甲骨文、金文的書寫必須從容結篆,這一特點與風云激蕩的春秋戰國時代的天下大勢有點兒不協調,所以,至遲在戰國中期,漢字就歷史性地發生了隸變。秦時的小篆雖然在統一文字方面有積極作用,然時代前進的步伐最終讓古篆的書寫者感到力不從心,篆書日漸式微,隸變文字取代古篆成為歷史的必然選擇。有漢一代隸書的體勢寫得更為活潑張揚,應和了大漢天朝的歷史雄風。隸書至漢達到了書法藝術的頂峰。因此,書法上常把隸書艷稱為“漢隸”。
由于漢代經營的重點在西北,北京地區尚不在開發之列,所以,北京地區出土的漢代書跡很少。石景山區八寶山側出土的“秦君神道左闕”和“秦君神道右闕”及“秦君墓刻辭”,是北京地區為數不多的漢隸作品。
秦君石墓闕建于東漢和帝元興元年(105)十月,隸書題“漢故幽州書佐秦君之神道”,有一石柱左側題“烏還哺母”(《北京圖書館藏北京石刻拓片目錄》中記為“鳥還哺母”)(圖9)。

圖9 秦君墓刻辭
圖片來源:《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戰國秦漢卷》,第34頁。
東漢后期約公元150年之后碑刻大量使用漢隸,而此石闕是在公元105年,此時的書法處于篆書與隸書的轉型期。篆書象形化,相對刻板;隸書符號化,變化多端。而成熟的漢隸裝飾性較強,且到東漢后期漸趨規范。8號方石柱正面豎刻文字一行,為“永元十七年四月,板令改為元興元年。其十月,魯工石巨宜造”;碑額鐫“烏還哺母”四字,碑內文共7行。“秦君神道左闕”和“秦君神道右闕”規格相同,題字也相同,漢隸豎刻三行,均為“漢故幽州書佐秦君神道”。此石刻文字清晰,字體個體差異明顯,規范性不強,與成熟的漢隸有一定差異。
隸書具有蠶頭雁尾的特點。所謂蠶頭,即寫橫波時先向左藏鋒逆入,后提筆向右,狀如蠶頭。寫挑腳時筆鋒下按,慢慢提起,右上挑出,狀如雁尾。這一特點在漢代碑刻特別是東漢后期的碑刻中比較常見。縱觀秦君神道石刻,此刻石上的書法,“與成熟的漢隸比較發現,沒有那么規范的裝飾性,尤其是沒有漢隸碑刻中那種蠶頭雁尾的特點。整體來看,十一個字大小不一,沒有太多的拘束,古拙勁挺。單個字來講,并不出色,它們組合在一起后,彼此呼應,體現了作者獨特的個性。它的優秀還在于,讓觀者感覺其獨具匠心的同時,又能體會隨意而為的神采,在沒有章法中求得了極佳的章法之美”。
3.北海遺寶:李邕與青春盛唐時代的北京書法
隋朝運祚不長,書法亦不多見。唐高祖李淵太原起兵反隋,建唐朝,后太宗李世民即位,中國封建社會發展到頂峰,書法藝術也發展到高潮。唐太宗李世民本人酷愛書法,工隸書、飛白,書學王羲之,所撰之《溫泉銘》首開以行書入碑的先河。皇帝推崇加之國力強盛,使得“書至初唐而極盛”,草書、行書、楷書等在這一時期都有了很大的發展。
從目前所知書法作品來看,唐代北京地區書法作品主要以碑刻和墓志的形式流傳。其中,墓志多在字間打有界格,書法多以繼承魏晉風骨為主,淡薄俊逸,但同時又有俊秀內剛,而碑刻書法則多是雄健創新,多有盛世之象。
北京地區出土的墓志中,墓主人先祖多為太原人,且地位較高,其先祖多是在太原追隨李淵起兵,立下戰功,稱為“從龍軍”。唐玄宗時,邊塞戰事較多,而當時北京亦即幽州是與東北契丹交戰的主戰場,因此有欲立戰功的禁軍舉家遷至幽州,后成當地的大戶望族,生活富裕,家資豐饒,其后代不用出仕也可過上寶馬香車的優裕生活。
蘇軾嘗云:“古人論書,兼論其人生平;茍非其人,雖工不貴。”這些唐代墓志書法正體現了這點,安逸的生活帶來的淡薄俊逸書風在這里得到體現。但幽州為北方軍事重鎮,自與魏晉不同,故而作品中又同時有雄健的一面。如1981年出土于海淀區釣魚臺東門北側的唐開元二十一年(733)郭君墓志(圖10)。此墓志書法初看俊逸挺拔,揮灑自如,有褚遂良之風,細看則鋒棱健在,柔中帶剛,又有幽州兵士雄健的一面。看似柔弱淡薄,實則雄奇內秀。志蓋書法古拙,不失風骨。

圖10 郭君墓志蓋
圖片來源:《隋唐五代墓志匯編·北京卷附遼寧卷》第3冊,第79頁。
這一時期最有名的書法家當數李邕,而北京地區書法作品中最典型的當是成書于天寶元年(742)正月的《李秀碑》。
李邕,字泰和,揚州江都人,其父李善曾為《文選》作注,少年成名,后召為左拾遺,嘗為北海守,世稱“李北海”,70歲時為李林甫所忌,含冤杖殺。書法初學王右軍,后加以創新,筆力雄姿英發,有“書中仙手”之稱。《宣和書譜》云:“邕精于翰墨,行草之名尤著。初學右將軍行法,既得其妙,乃復擺脫舊習,筆力一新。”清代包世臣在《藝舟雙楫》中說:“降及唐賢,自知才力不及古人,故行書碑版皆有橫格就中。九宮之學,徐會稽、李北海、張郎中三家為尤密,傳書俱在,潛精按驗,信其不謬也”, “北海如熊肥而更捷”。宋代朱長文在《續書斷》中評價李邕書“邕書如寬大長者,逶迤自肆而終歸于法度”。傳世作品主要有《岳麓山寺碑》、《李秀碑》、《東林寺碑》等。
《李秀碑》,全稱《云麾將軍李秀碑》,亦稱《云麾將軍碑》,原在良鄉,石斷后被棄,今僅存二石。首題“云麾將軍遼西郡開國公上柱國李秀碑”,李邕撰并行書,碑額為篆書“唐故云麾將軍李秀碑”(圖11)。

圖11 李秀殘碑
圖片來源:《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第25冊,第1頁。
《李秀碑》是李邕書法的代表作,竊以為其作品中“丿”畫最能體現其書法之精髓。明董其昌所謂“右軍如龍,北海如象”,清馮班《鈍吟書要》云:“董宗伯云王右軍如龍,李北海如象;不如云王右軍如鳳,李北海如俊鷹。”右軍之書,當得上翩若游龍,北海之書,以行筆入楷,則從“鷹”更當。
觀圖11“大”、“碑”、“公”三字“丿”畫,一筆貫通,氣勢凌然,豐腴古樸,有碑學特色,舒朗豁然,然風骨猶存,雄奇俊秀。其字方闊,個性鮮明。北海之書亦如其人,直率坦蕩,有王右軍的俊朗風骨,又顯豐腴,注重創新,嘗言:“似我者俗,學我者死”,從右軍書而能跳出右軍書法之約束,頗為難得。縱觀其字,豐腴為表,雄秀為質,言其為“象”不若為“鷹”。
4.佛光普照:云居寺石經與遼金時代的北京書風
遼代書法墨跡相對較少,但當時舉國上下崇尚佛法,遺留了很多佛家墨跡,僧人書作較多,北京地區以云居寺刻經最為集中。遼代佛法大興,盛況可與唐代比肩,書法作品也多有唐楷特色,端莊渾厚。
云居寺刻經始于隋代,至唐大盛,五代衰敗,遼金復興,共有大小經版15000余塊,佛經約1000部,3000多卷,書法藝術光彩奪目,藝術價值較高。據伊葆力《遼金書法藝術概覽》,遼代續刻始于南京(又稱燕京,今北京,遼王朝陪都)韓氏家族后代韓紹芳,“自太平至清寧三年(1027—1057)間,續刻了大般若經80卷,大寶積經一部120卷,合計經石2730條,接續唐刻完成了《四大部經》全套”。
“金代續刻石經始于天會十年(1132),此期間天會十四年(1136)有燕京圓福寺僧見嵩續刻《大都王經》1帙10卷。天眷元年至皇統九年(1138—1149)間,有奉圣州(今河北涿鹿)保寧寺僧玄英暨弟子史君慶、劉慶余等續刻密宗經典39帙;皇統九年至明昌(1149—1190)初年,有金章宗的皇伯漢王、劉丞相夫人、張宗仁等續刻阿含等20帙。此外還有不知名者所刻的《金剛摧碎陀羅尼經》、《大藏教諸佛菩薩名號集》、《釋教最上乘秘密藏陀羅尼集》等。金刻石經,除《大教王經》藏于東峰第三洞外,余均埋于壓經塔下地穴中。”
1970年3月出土于西城區阜成門外的“董庠滅罪真言刻石”即是遼代篤尚佛法的證明。此刻石鐫刻時間為遼壽昌三年(1097)六月十四日,題目為“故保靜軍節度使金紫崇祿大夫檢校太傅兼御史中丞董庠”,文字內容為“滅罪真言”(佛教咒語)。董庠位高權重,然墓中卻埋有佛教石刻,足可見佛教之盛況。
金代書法第一人,當屬“獨步金代”的黨懷英。
黨懷英,字世杰,號竹溪,“少穎悟,日誦千余言”。大定十年(1170)中進士,后累除汝陰縣令、國子監祭酒、翰林學士等職,詩文、書法俱佳,尤以篆籕為最,“當時稱為第一,學者宗之”。
《金史》載:黨懷英“性樂山水,詩文碑記不尚虛飾,因事遣詞,通達流暢,平易自然,格調沖淡”。“懷英工書法,世稱‘獨步金代’,尤愛玉箸篆書。泰和四年,書 ‘泰和重寶’,鑄于錢幣之上,是為 ‘金泰和’。”趙秉文為黨懷英所作墓志云:“公之文似歐陽公,不為尖新奇險之語;詩似陶謝,奄有魏晉;篆籀入神,李陽冰之后,一人而已。古人各一藝,公獨兼之,可謂全矣。”玉箸篆書,即筆畫圓如玉箸的小篆,字體多為長方形,左右對稱,挺拔俊秀。清陳灃《摹印述》云:“篆書筆畫兩頭肥瘦均勻,末不出鋒者,名曰‘玉箸’,篆書正宗也。”玉箸篆書集大成者,當屬秦李斯和唐李陽冰,而黨懷英的玉箸也可與之比肩。
黨懷英早年居住在山東,死后亦葬于山東,故而目前山東所存其作品較多。北京地區黨懷英作品較為著名者,當屬于1980年5月出土于豐臺區王佐鄉米糧屯村的烏古論家族墓志蓋(圖12)。
烏古論氏為金代女真重要部族,輔佐完顏氏建立金政權,為當時一代權貴。烏古論家族墓志共出土三方,其中墓志蓋為黨懷英所書。字體圓潤修長,規整對稱,“有規矩成方圓”。然黨懷英的字俊美有余,略顯呆板,個性不明顯,所書篆書線條流暢,然不能恣意而為,風骨略缺。

圖12 (金)烏古論家族墓志蓋拓片
圖片來源:《會說話的石頭——北京的石刻藝術》,第93頁。
5.趙孟頫:北京元代書法之驕傲
元代自1279年元世祖忽必烈滅南宋定都北京到元順帝北走塞外,歷91年。這個馬背上的民族以武力征服中原,實行敕令政治和君主獨裁制,民不聊生,造成一定程度的文化荒蕪。同時,元代將人分為不同等級,第一等蒙古人任官,第二等色目人任吏,第三等為北宋元統治下的臣民,最低等南宋遺民。這些政策必然導致民族矛盾激化,起義不斷。為了緩和民族矛盾,為自己的統治正名,元代開始重視書法等藝術,此舉雖然意在維護其統治,但對書法而言則是一大幸事。
國家不幸,中原文人士子亦多籠罩于壓抑情緒之中,歷史上政治失意埋頭故紙堆者比比皆是,這一時期的書法也是以復古為主,各種書法字帖全面復興,魏晉后少有人使用的章草大量出現,趙孟頫還首開詩、書、畫結合的先河。
由于元定都北京,這一時期北京地區所藏書法作品增多,特別是碑刻、墓志、書帖類文物,較著名書法家在北京的活動時間也增多,目前所知最有名者,當屬趙孟頫。
《元史》載:“趙孟頫,字子昂,湖州歸安人。宋太祖裔孫秀王子稱五世孫也。幼聰慧,讀書目成誦。”世祖籠絡人才,“吏部尚書夾谷之奇薦為翰林編修,不就。侍御史陳鉅夫奉詔搜江南遺逸,又薦之”, “帝眷孟俯甚厚,字而不名,嘗以孟俯比唐李白、宋蘇軾,又言孟俯過人者數事:一帝胄,二美姿儀,三博學,四操屢純正,五文詞高古,六書畫絕倫,七旁通佛老之學”。元鮮于樞《困學齋集》稱:“子昂篆、隸、真、行、顛草為當代第一,小楷又為子昂諸書第一。”
趙孟頫書法楷、行最高,與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并稱楷書四大家,有“顏筋柳骨,鐵畫銀鉤”之稱。書碑學李北海,篆書學石鼓文,隸書學梁鵠、鐘繇,行書學羲獻。趙孟頫認為:“學書有二,一曰筆法,二曰字形。筆法弗精,雖善猶惡;字形弗妙,雖熟猶生。學書能解此,猶可以語書也。”
據單國強《趙孟頫信札系年初編》,歷史上趙孟頫有兩個時期是在北京度過,分別是:至元二十四年(1287)到至元二十九年(1292)初次到北京任職、至大三年(1310)到延祐五年(1318)再次赴京任職,累遷翰林學士承旨、榮祿大夫,官至一品高位。兩個時期分別代表了趙孟頫書法的兩個階段,各有特色。
單國強《趙孟頫信札系年初編》講,第一個時期亦即趙孟頫34—39歲期間,其信札主要有:“致野翁‘蘭亭考帖’”(暫名)(圖13)、“致丈人節干‘除授未定帖’”(暫名)、“致希魏判簿‘倏爾兩歲帖’”(暫名)、“問候鮮于樞的‘論古人畫跡札’”。

圖13 “致野翁‘蘭亭考帖’”(暫名)
圖片來源:單國強:《趙孟頫信札系年初編》,《故宮博物院院刊》1995年第2期,第1頁。
據《趙孟頫信札系年初編》考,此帖作于至元二十六年(1289)趙孟頫36歲時,屬于其早期作品。“尚存較多魏晉古意和仿學痕跡,結體比較方闊,用筆也見圓厚,有些字還欠穩妥,不甚優美,具古拙質樸之感。”這一時期趙孟頫的書法靈動有余,沉穩略缺,但卻也最見風骨。結構方闊不呆板,個人特色明顯,相比后期作品來講更尚意,是一個南宋遺民國家雖亡氣節猶存的生動體現。
趙孟頫第二次赴京時已57歲,《元史》載:“至大三年,召至京師,以翰林侍讀學士,與他學士撰定祀南郊祝文,及擬進殿名,議不合,謁告去。仁宗在東宮,素知其名,及即為,召除集賢侍講學士、資德大夫。三年,拜翰林學士承旨、榮祿大夫。帝眷至甚厚,以字呼之而不名。”此時的趙孟頫欲明哲保身而不得,撰祝文擬進殿名不合而請去,不過是其欲遠離是非之地的托詞,有人認為其出身帝胄卻入元為官,“薄其人遂薄其書”,對趙孟頫實不公。一則家國不幸,個人身世如浮萍,趙孟頫欲隱而不仕亦不可得;二則雖字如其人,然字不等于其人,不能因為政治因素而忽略趙孟頫的書法成就。
據《趙孟頫信札系年初編》,這一時期趙孟頫手書信札主要有:“致中峰和尚‘長兒帖’”(暫名)、“致季博提舉‘草率帖’”(暫名)、“致次山總管‘竊祿帖’”、“致中峰和尚‘吳門帖’”、“致中峰和尚‘塹還帖’”(暫名)、“致中峰和尚‘幼女帖’”(暫名)、“致中峰和尚‘佛法帖’”(暫名)、“致中峰和尚‘亡女帖’”(暫名)、“致園中提舉‘東衡帖’”、“致進之提舉‘不蒙惠字帖’”、“致中峰和尚‘叨位帖’”共11帖。帖中多次出現的中峰和尚是當時高僧,時人敬重有加,也是趙孟頫的好友。
趙孟頫書法所主張的復古在這一時期的書法作品中有明顯體現,相比前期的靈動古拙,這一時期的書法作品張弛有度,注重章法,有李北海書風,同時,由于篤信佛學,趙孟頫的書法作品中禪意較濃,端莊雅致。
這一階段屬于趙孟頫書風由中年向晚年轉變的階段,“書風在保持中年姿媚圓潤基調同時,用筆已見剛健挺拔,遒勁漸勝流潤,結體在修長中兼具端嚴精謹,雍容中略顯雄健”。
趙孟頫晚期的書法作品,可見北京東岳廟中所藏的《張公碑》(圖14、圖15、圖16)。
《張公碑》,全稱《大元敕賜開府儀同三司上卿輔成贊化保運玄教大法師沖玄人靖大真人知集賢院事領諸道教事張公碑》,趙孟頫撰并正書篆額,碑文兩面共刻2780字。張公即趙孟頫至交東岳廟開山鼻祖張留孫,元至治二年(1322)張留孫羽化,此時趙孟頫也已年邁體衰,仍奉旨撰寫碑文。
此碑作于趙孟頫逝世幾個月前,張留孫又為其至交好友,為張公作碑亦是為自己一生做總結,故而此碑寫得情真意切,書法也頗見功力。此時作品已很工整,筆力雄健,端莊婉麗。趙孟頫后期書法風格較平和,大略與其潛心佛學有關,端莊而不呆板,婉麗不失風骨,同時可以看出其深厚的個人修養,典雅平正。

圖14 張公碑陽額
圖片來源:《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第49冊,第122頁。
6.董其昌:臺閣體遮不住的明代書法之光
明代自朱元璋定都北京至朱由檢自縊煤山歷時277年,這一時期北京地區的書法受元代趙孟頫影響頗深,工整秀麗,行楷居多,帖學大盛。但明代實行高度的中央集權,思想控制嚴格,明代書法在初期以“臺閣體”為主,這種做法雖然有利于書法的規范,但不利于書法藝術的發展,并導致明代書法雖有大家然無創新,只是在延續前朝書法。
“臺閣體”即明代官場書體,清代稱為“館閣體”,主要特點為“烏、光、方”,亦即烏黑、方正、光沼,大小一律。作品追求雍容典雅,華而不實,多為歌功頌德之作,書法工整,毫無特色,呆板無趣。沈括《筆談》云:“三館楷書不可不謂不精不麗,求其佳處,到死無一筆是矣。竊以為此種楷法在書手則可,士大夫亦從而效之,何耶?”但“臺閣體”在規范書寫方面確實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圖15 張公碑陽
圖片來源:《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第49冊,第122頁。

圖16 張公碑陰
圖片來源:《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第49冊,第125頁。
以明沈度《敬齋箴》(圖17)為例,字體工整、嚴謹、規范,易于辨識,適合于公文寫作、科舉應考等場合的使用,但是毫無個人特色,無異于書法的“八股”。

圖17 明沈度《敬齋箴》
圖片來源:張金梁明:《沈度〈敬齋箴〉考》, 《中國歷史文物》2005年第6期。
明代后期由于社會矛盾激化,農民起義不斷,書法也承社會之象表現出詭譎奇絕的一面。
北京地區明代書法資料墓志、碑刻居多,一方面,就其性質而言以宗教類和題詩題字類較多,這一時期碑刻中除漢文外,還有梵文、拉丁文、阿拉伯文等出現;從另一方面體現出當時民族融合以及中外交流的情況。
據《北京圖書館藏北京石刻拓片目錄》,明代北京地區出現多語言的石刻主要有:
昌平縣南邵何家營的《伯哈智墓碑》,萬歷六年(1578)下月書,正書漢、阿拉伯文。
海淀區青龍橋的《哥里亞墓碑》,天啟四年(1624),正書漢、拉丁文。
西城區北營房北街的《羅雅谷墓碑》,崇禎十一年(1638),正書漢、拉丁文。
宣武區牛街清真寺的《禮拜寺碑》,弘治九年(1496)六月中旬,正書漢、阿拉伯文。
西城區錦什坊街的《清真寺殘刻石》,崇禎元年(1628)四月,正書漢、阿拉伯文。
石景山區蟠龍山法海寺內的《李福善等造佛頂尊勝陀羅尼經幢》,正統四年(1439)九月二十六日,正書漢、梵文。
昌平縣居庸關過街塔東壁《明仁孝皇后夢感佛說第一希有功德經之尊勝咒云棲施食儀本》,正統十年(1445)五月十五日,正書漢、梵、藏、八思巴、畏吾兒、蒙文、西夏文。昌平縣居庸關過街塔《云臺券門浮雕一之二》,至正五年前(附1345年),正書漢、梵、藏、西夏文。昌平縣居庸關過街塔《云臺券門浮雕二之二》,至正五年前(附1345年),正書漢、梵、藏、蒙、西夏文。海淀區大鐘寺鄉五塔寺的《真覺寺三世佛座下咒文》,無年月,梵文。
海淀區大鐘寺鄉五塔寺的《真覺寺金剛寶座下咒文》,無年月,梵文(16 × 3270、15 × 3235)。海淀區大鐘寺鄉五塔寺的《真覺寺金剛寶座下咒文》,無年月,梵文(8 × 3210)。
海淀區大鐘寺鄉五塔寺的《真覺寺金剛寶座上中塔咒文》,無年月,梵文。海淀區大鐘寺鄉五塔寺的《真覺寺金剛寶座上東北塔咒文》,無年月,梵文。海淀區大鐘寺鄉五塔寺的《真覺寺金剛寶座上東南塔咒文》,無年月,梵文。海淀區大鐘寺鄉五塔寺的《真覺寺金剛寶座上西北塔咒文》,無年月,梵文。海淀區大鐘寺鄉五塔寺的《真覺寺金剛寶座上西南塔咒文》,無年月,梵文。西城區三里河的《金氏宗圖碑》,天啟五年(1625)五月,正書漢、阿拉伯文。
明代北京地區雖沒有比較集中的大家作品,但也不乏珍品,其中最著名的當數董其昌和程南云。
董其昌,字玄宰,號香白、香光居士,是明代書法大家。《明史》載:“其昌天才俊逸,少負重名。初,華亭自沈度、沈粲以后,南安知府張弼、詹事陸深、布政莫如忠及子是龍皆以善書稱。其昌后出,超越諸家,始以宋米芾為宗。后自成一家,名聞外國。其畫集宋、元諸家之長,行以己意,灑灑生動,非人力所及也。四方金石之刻,得其制作手書,以為二絕。造請無虛日,尺素短札,流布人間,爭購寶之。精于品題,收藏家得片語只字以為重。性和易,通禪理,蕭閑吐納,終日無俗語。人儗之米芾、趙孟頫云。同時以善書名者,臨邑刑侗、順天米萬鐘、晉江張瑞圖,時人謂刑、張、米、董,又曰南董、北米。然三人者,不逮其昌遠甚。”
他之所以有如此成就,與自己的勤奮學習也是分不開的,其在《畫禪室隨筆·評書法自敘答》中說:“吾學書在十七歲時。先是吾家仲子名傳緒,與余同試于郡,郡守江西袁洪溪以余書拙置第二,自是始發憤臨池矣。初師顏平原(多寶塔)碑,又改學虞永興,以為唐書不如晉、魏,遂專仿《黃庭經》及鐘元常《宣示表》、《力命表》、《還示帖》、《丙舍帖》。凡三年,自謂逼古,不復以文征仲、祝希哲置之眼角比,乃于書家之神理,實未有人處,徒守格轍耳。以游嘉興,得盡睹項子京家藏真跡,又見右軍(官奴帖)于金陵,方悟從前妄自標評,譬如香巖和尚,一經洞山問倒,愿一生做粥飯僧,余亦愿焚筆研矣。然自此漸有小得,今將二十七年,猶作隨波逐浪書家。翰墨小道,其難如是,況學道乎?”
對于董其昌的評價之所以如此之高,一方面是因為其藝術成就,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其位高權重。對于董其昌書法的評價歷代褒貶不一,褒者如康熙,他曾言:“華亭董其昌書法,天姿迥異。其高秀圓潤之致,流行于褚墨間,非諸家所能及也。每于若不經意處,豐神獨絕,如清風飄拂,微云卷舒,頗得天然之趣。嘗觀其結構字體,皆源于晉人。蓋其生平多臨《閣帖》,于《蘭亭》、《圣教》,能得其運腕之法,而轉筆處古勁藏鋒,似拙實巧。……顏真卿、蘇軾、米芾以雄奇峭拔擅能,而要底皆出于晉人。趙孟頫尤規模二王。其昌淵源合一,故摹諸子輒得其意,而秀潤之氣,獨時見本色。草書亦縱橫排宕有致,朕甚心賞。其用墨之妙,濃淡相間,更為絕。臨摹最多,每謂天姿功力俱優,良不易也。”
貶者如康有為《廣藝舟雙楫》:“香光(董其昌)雖負盛名,然如休糧道士,神氣寒儉。若遇大將整軍厲武,壁壘摩天,旌旗變色者,必裹足不敢下山矣!”
據《北京圖書館藏北京石刻拓片目錄》,北京地區目前可見的董其昌書跡有:《關侯廟碑》(圖18),董其昌行書,崇文區正陽門,萬歷十九年(1591)冬日;《達觀說韋李柏偈》,董其昌行書,永定門外圓通寺,萬歷二十七年(1599)九月(刻于萬歷二十七年九月《圓通寺碑》之陰); 《釋迦如來成道記》,唐王勃撰,董其昌行書,崇文區清華街,天啟四年(1624)十一月十一日;《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董其昌正書,宣武門龍泉胡同龍泉寺,天啟六年(1626); 《呂純陽祠碑》,董其昌撰并行書,昌平縣城內小學,崇禎七年(1634)。

圖18 關侯廟碑
圖片來源:《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第58冊,第15頁。
董其昌作此碑之時年38歲,碑后自識一段則是其68歲時所作,此碑“行中帶楷,字形端穩規整。38歲的董其昌正處于研習歷代諸體書法的階段,其書表現為用筆重實澀拙,鋒棱外露峭拔,顏、米諸體筆意明顯。而碑文后自識一段純用行書,體現了68歲的董氏行書趨于完美時期的特點,字勢精巧明快,爽朗秀媚,姿致平和,形成了自抒胸臆的獨特風格。從此卷上可以看出董氏書法風格前后期發展變化的特點”。此碑書法鋒芒外露,字形較方正,有古拙之美,但缺氣度,沉穩不足。
除了董其昌,在書法特別是篆隸發展史上,還有一位不得不提的書法家:程南云。
程南云,字清軒,號遠齋,江西南城人。永樂初以能書征中書舍人,累官為通議大夫、太常寺卿。精篆隸,得陳思孝之傳,在當時備受推崇。據《北京圖書館藏北京石刻拓片目錄》統計,明代北京地區程南云書跡有:
智光塔銘 程南云篆額
盧育墓碑 程南云篆額
底哇答思塔銘 程南云撰并正書篆額
錢安衣冠壙志 程南云篆蓋
法華寺碑 程南云篆額
凈明寺碑 程南云正書
崇化寺碑 程南云正書
太清觀碑 程南云篆額
弘慶寺碑 程南云正書
妙緣觀碑 程南云篆額
清虛觀碑 程南云篆額
順天府廟學記 程南云正書并篆額
宣德二年進士題名記 程南云正書并篆額(圖19)

圖19 宣德二年進士題名記
圖片來源:《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第51冊,第56頁。
正統七年進士題名記 程南云正書并篆額
道孚大師行實碑 程南云正書
程南云的篆隸頗有古韻,工整典雅,明代祝允明曾贊:“程氏父子,篆隸擅名,其業斯鮮,不得不興。”除了這些,程南云墨跡較著名者還有《長陵神圣功德碑》和現藏榮寶齋的書法真跡《五體書唐韋應物詩》,被譽為明代“三稀”,五體俱工,古韻十足。以《宣德二年進士題名記》為例,此碑作為宣德二年(1427),藏于東城區國子監,程南云正書并篆額。篆書字體圓轉,有漢隸之風,典雅端方。正書字體規整不乏靈動,鋒芒藏而不露,相較之下,其篆書藝術較之正書更勝一籌。
除了董其昌和程南云,明世宗朱厚熜或可代表明代皇帝書法之水準,據《北京圖書館藏北京石刻拓片目錄》,朱厚熜書跡主要有:
顯靈宮碑 世宗朱厚熜撰 正書
敬一箴 世宗朱厚熜撰并正書(圖20)

圖20 敬一箴
圖片來源:《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第54冊,第129頁。
敬一箴碑 世宗朱厚熜撰并正書
程子四箴碑 宋程頤撰,世宗朱厚熜注并正書
程子聽箴刻石 宋程頤撰,世宗朱厚熜注并正書
“敬一箴”為明世宗朱厚熜為宣揚儒學而作,藏東城區國子監。通高174厘米,寬118厘米,額篆“御制”二字,書法工整,大小規整,字間距、行間距基本相同,典雅端莊,或可代表明代皇帝書法最高水準。
7.大放異彩:清代北京的書法藝術
清代是中國封建社會盛極而衰的時代,也是書法藝術風采大盛的時代,這一時期北京人才濟濟,加上有明代遺老降清出仕,書法藝術大放光彩,石刻、匾聯等皆多有問世。碑學、帖學交織,書法理論有了很大發展,出現了康有為《廣藝舟雙楫》等的集大成之作。這一時期漢、魏、南北朝碑刻多有出土,帖學大盛,漢隸復興,匾聯多用館閣體書寫。
康乾書法在清代書法史上是一個很重要的存在,二者各有特色。
康熙,即清圣祖愛新覺羅·玄燁。他的書法推崇董其昌,曾將“海內真跡,搜訪殆盡”。康熙自幼接受漢文教育,在位期間亦重視文化推廣,曾以專學董其昌的沈荃為師。然康熙書學董其昌,只得其形,風骨略失。以《巴海御賜詩碑》(圖21)為例。此碑成書于康熙十七年(1678)四月,高213厘米,寬74厘米,左滿文、右漢文,康熙撰并正書。雖書學董其昌,但更有顏氏風范,字體端莊淳厚,鋒芒盡藏,中規中矩,英氣不足,略顯運筆不暢。

圖21 巴海御賜詩碑
圖片來源:《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第63冊,第120頁。
乾隆,即清高宗愛新覺羅·弘歷,年號寓意“天道昌隆”,25歲登基,在位60年,一生顯赫,晚年自號十全老人。人說乾隆書法推崇趙孟頫行楷書,各體兼能,喜好行書,楷書多見經文題詞等。大學士梁詩正等贊:“皇上性契爻,學貫倉史,每于萬機之暇,深探八法之微。寶涵所垂,云章霞采,鳳翥龍騰。綜百氏而集其成,追二王而得其粹。又復品鑒精嚴,研究周悉,于諸家工拙真贗,如明鏡之照,纖毫莫遁其形。仰識圣天子好古勤求,嘉惠來學,甄陶萬世之心,有加無已。”此番言論多為奉承之作,然也可從另一個側面看出乾隆對于書法之癡迷。
乾隆書法藝術成就不及康熙,其字體更多地保留了稚拙的特色,倒也難能可貴。其書法作品雖師從趙孟頫,然形神俱欠佳,字體綿柔,章法性不強,不被書法寫作慣例所束縛,更顯“稚子”之氣。缺了趙孟頫的圓潤平和,風骨不及二王,略顯浮躁卻也雍容大氣。
在北京朝陽區定福莊有一通“重修朝陽門石道碑文”(圖22),其上赫然題著“乾隆二十有六年歲在辛巳夏六月御筆”的字樣。從碑文楷書中幾乎尋不到趙孟頫書法的影子,看起來卻是寫顏的高手,此碑是可謂有清一代顏體楷書之翹楚,其書法成就與乾隆行書相比不知要高多少倍。

圖22 重修朝陽門石道碑文 常軻拓
8.鋪張揚厲:北京書法的現代個性
清末碑學大盛,而民國文人多為接受過舊式科舉教育的知識分子,加之金石學大興,隸書大盛。鋼筆引入,書寫工具出現變革,白話文運動開始興起,給舊式文言文以極大的沖擊,這些都為書法作品的發展帶來新的難題,也促使書法呈現出既古樸典雅又個性凸顯的特點。

圖23 毛澤東致范長江信
圖片來源:《毛澤東書信手札選》,第9頁。
這種個性突出的特點在新中國成立后表現得更為突出,而在墓葬類特別是墓碑的書法作品中,則出現隸書復興現象。老一輩優秀的革命家大多接受過舊式教育,青年時關心家國奮起革命,因而其書法功底也較為深厚,且由于當時書法經過革新已逐漸脫離碑學桎梏,個人色彩明顯,更加凸顯“字如其人”的特點。以毛澤東和周恩來的書法為例。
毛澤東詩作較多,且多為毛筆所作,書法作品草書居多,且越到后期草書特色越凸顯,技術更加純熟精湛。其書法受唐楷魏碑影響,既瀟灑渾厚,又質樸自然。毛澤東書法早期為適應發電報等要求,以相對工整的行書居多,1949年進北京后,則逐漸以草書為主,但對知識水平較低者或較為尊敬者的回信仍然以行書居多。

圖24 為建設強大的人民炮兵而奮斗
圖片來源:《毛澤東題詞墨跡選》,第132頁。
圖23所示的信件寫于1937年,范長江歷盡艱苦成書《中國西北角》,客觀反映紅軍情況,毛澤東因以致謝,字跡相對較工整。毛澤東字體多自右向左略有傾斜,運筆由重到輕,酣暢淋漓,字形較大,而這也正是毛澤東作為著名的革命家和軍事謀略家朗朗風骨的體現。這些特點在新中國成立后表現得越來越明顯,其字體有逐漸變大的趨勢,筆畫較粗,不講究謀篇布局,肆意而為,較多書法作品都會寫出界外,鋒芒外露。其1951年4月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炮兵學校所題的“為建設強大的人民炮兵而奮斗”(圖24)就是很好的例證。
周恩來書法青年時期剛健俊逸,及至中晚年則鋒芒漸藏,渾厚內斂,藏而不露,字如其人。其1917年8月30日為郭思寧所題《愿相會于中華騰飛世界時》(圖25)字形從上往下由大變小,字體橫平豎直略有鋒芒,多“中正之音”,楷書之端方與行書之流暢融合,稚氣未脫然壯志滿懷。及至1975年7月3日《致公摩萬·那拉底·蓬巴攀》(圖26),則變化頗大。這是周恩來生前親筆所寫的最后一幅作品,用鋼筆寫在名片上。此時的字體自左至右傾斜,寫作工具之故表現不明顯,但仍可以看出其運筆由重轉輕,圓轉方正,鋒芒不露,醇厚溫潤。

圖25 為郭思寧題《愿相會于中華騰飛世界時》
圖片來源:《周恩來手跡選》,第3頁。

圖26 《致公摩萬·那拉底·蓬巴攀》
圖片來源:《周恩來手跡選》,第197頁。
書法藝術是中國文化史上非常重要的部分,正如清劉熙載所說:“賢哲之書溫醇,駿雄之書沉毅,畸士之書歷落,才子之書秀穎。”書法藝術的形成與作者及其所處的時代和地區有很大的關系,北京處于北方草原文化和中原農業文化的交界地帶,本身即充滿著極大的斗爭性和多樣性,這也使北京地區書法藝術內容豐富,多姿多彩。對北京地區書法藝術的進一步探討,對于了解北京地區的文化、歷史都很有必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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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琉璃廠坊肆匾額錄
琉璃廠坊肆匾額錄

續表

續表

資料來源:孫殿起:《琉璃廠小志》,上海書店出版社2010年版,第31—33頁。
(常耀華 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國際傳播學院 北京100024;
王子衿 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 北京1024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