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一節 “誤讀”思想的歷史性發生

傳統“正讀”、“誤讀”的區別標準主要在于是否符合作者原意,這是西方文學傳統閱讀理論的一個基本思想。作家所創造的文學世界,不論何種風格和流派,或多或少都是現實世界的復制品,是對世界的主觀感受和認識,因而,讀者在接受文學作品時需要追索、領會作者的意圖,由此文學活動才得以完成。古羅馬詩學家賀拉斯就明確表示:“一首詩僅僅具有美是不夠的,還必須有魅力,必須能按作者愿望左右讀者的心靈?!?img alt="賀拉斯:《詩藝》,楊周翰譯,載《〈詩學〉〈詩藝〉》,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版,第142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F820CC/107972070037977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49754275-na9CzQKQkQGtNc2A9Q8hN88mUVjmuBku-0-affde4ba2424d8911d3d614b31e2888a">這里的“左右”一詞樹立了作者原意的絕對權威,作者站在更高的位置來創造文學世界和發揮他心靈的魅力,讀者則是被動的接受者、受感染者,“作者→讀者”這一文學活動渠道是單向的。傳統現實主義、浪漫主義文學在確定文本意義的方式、方法上盡管有不同的理論主張,然而在文本意義的確定性、作者意圖決定意義這些觀點上卻是基本一致的。即使是現代主義批評理論中的表現主義、象征主義、生命直覺主義、精神分析等批評思潮,也都是以作者為中心來探究意義,注重從作家的思想、情感乃至無意識來挖掘文學作品的隱秘含義。文學作品是作者主觀意圖的載體,因而作者是作品意義的來源,作者意圖是閱讀和闡釋活動“正”“誤”的判斷標準,凡不符合作者創作意圖的都是錯誤的解讀。

20世紀以來,伴隨著哲學領域里“理性”權威的消解,文學批評領域里的作者權威也受到挑戰,文本和讀者作為新的主體受到廣泛關注。張首映在《西方二十世紀文論史》中總結道:“20世紀西方文論屬于一種思想領域,把玩語言、符號和形式的目的在于釋義,在于認識世界和解釋世界,它主要是一種闡釋學,而不只是創作學?!?img alt="張首映:《西方二十世紀文論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28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F820CC/107972070037977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49754275-na9CzQKQkQGtNc2A9Q8hN88mUVjmuBku-0-affde4ba2424d8911d3d614b31e2888a">20世紀西方文學理論和批評,在以作者研究為主導的傳統文學理論之外,逐漸形成文本、讀者中心的文學意義闡釋視角,文學意義研究由此分化為三個系統:文本系統、讀者系統和解構系統。如果以艾布拉姆斯“藝術批評的諸坐標”M.H.艾布拉姆斯:《鏡與燈》,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5頁。為參照系,20世紀之前的傳統文論主要是以“世界”和“作者”及其之間關系為意義來源,20世紀形式主義文論以“文本”為研究重心,讀者系統文論是把“讀者”作為意義研究的中心,解構主義文學批評則在“文本意義不確定”“反中心”的觀念中形成了解構系統。

就文本系統而言,在“語言學轉向”的推動下,20世紀西方文論史上相繼出現俄國形式主義、英美新批評、結構主義三大形式主義文論思潮,成功地把文學意義研究從“作者意圖論”轉向“文本中心論”。對于文學語言問題,傳統語言學多是從語法和句法的角度分析,把語言當成一個孤立的符號體系,因而傳統文學批評也多是關注文學語言對現實的表現力,文學語言被視作現實指涉物的附屬之物。20世紀形式主義批評對傳統的語言表征模式進行了徹底批判,提出了一種全新的語言觀。俄國形式主義文論提出了“文學性”的概念,認為文學的本性不在于它所表現出的思想內涵,因為這些思想內涵并不是只有文學擁有,它們同樣可以在哲學、社會學、倫理學、宗教等學科領域得到深入研究,體現不出文學的特性;文學的本質應是它的形式特征,“形式”才是文學區別于其他學科的獨特之處,是文學確立自身的地方。英美新批評革命性地把語言上升到文學本體的高度,認為文學作品的語言是修辭性的,文本意義的實現是在文本語言內部而不是外部世界,以文本細讀的方式促使西方文學批評走上了語言學、語義學批評的道路,一度在英美文壇成為批評的基本范式。法國結構主義則幾乎完全排斥了作品之間的差異,尋找著一類作品所共同擁有的結構,以普遍結構模式的分析深化了文本中心的意義觀。這些具有形式主義傾向的批評理論,都把文本看作是明晰、穩定的整體,把閱讀、批評變成純客觀的闡釋工作,試圖通過語言修辭的、結構的研究窮盡文本內在的含義。

德國接受美學和美國讀者反應批評是讀者中心論的批評流派,他們的共同主張是:文本是留有空白的“召喚結構”,帶有“期待視野”的讀者是文學闡釋的真正主體,文學批評是讀者反應的記錄,讀者以其能動性的闡釋填充文本的空白,參與文學意義的創造過程。盡管讀者系統文論倡導讀者閱讀的多樣性,但在“文本意義確定性”這一點上它和傳統文論、形式主義文論是一致的,認為當文本中的空白被讀者填充之后,文本就得到了完整的意義,文學文本的可理解性、完整性是毋庸置疑的。為了防止讀者在閱讀中出現偏差,伊瑟爾甚至提出了“隱含讀者”的概念,意圖通過標準化的讀者閱讀來實現文學意義的正確解讀??梢?,雖然作者的權威不再發生決定性作用,文學文本的閱讀還是要服從“正確閱讀”的規范,只是這些規范是以讀者為中心來建構的。

在文本意義研究問題上,以激進的鋒芒實現顛覆性轉變的是解構主義文學批評。法國結構主義理論家羅蘭·巴特同時也是解構主義批評的奠基者,他提出了“作者之死”的思想觀念,消解作者意圖的權威,倡導“可寫的文本”,這可以看作是“誤讀”思想的萌發。美國耶魯學派的解構主義文學批評家提出“一切閱讀皆誤讀”,宣告了傳統“正讀”的不可能和“誤讀”的絕對性,解構主義誤讀理論由此全面展開。就耶魯學派的學術歷程來看,雅克·德里達(Jacques Derrida, 1930—2004)于1966年在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著名演講《人文科學話語中的結構、符號與游戲》(Structure, Sign, and Play in the Discourse of the Human Sciences)被視作解構主義的宣言書,也是耶魯學派文學批評的基本綱領,這篇演講宣告了結構主義“中心”觀念、“深度”模式的不可能,它的發表成為耶魯學派解構主義文學批評活動的起點。德里達從此與美國思想界、與耶魯學派其他理論家結緣,從1966年起便定期在美國幾所大學擔任客座教授,與保羅 · 德 · 曼(Paul de Man, 1919—1983)、哈羅德·布魯姆(Harold Bloom, 1930—)、希利斯·米勒(J.Hillis Miller, 1928—)、杰弗里·哈特曼(Geoffrey Hartman, 1929—)一起組成了蜚聲一時的“耶魯學派”。耶魯學派把德里達哲學思想運用到文學理論研究和批評之中,首先由德·曼和米勒分別奠定了其理論基礎和基本方法論,接著發展成為包括哈特曼和布魯姆在內的強大文學評論隊伍。

在解構主義文學批評思潮中,作者中心、讀者中心和文本中心被全面消解。一部文學作品的意義不是作者意圖、讀者經驗所能窮盡的,也不會限制在封閉的文本系統之中,文本意義具有不確定性,對文本的解讀可以無限延展。于是,“誤讀”作為一個新的、引人注目的理論主題,在西方解構主義思潮中應運而生。1973—1976年,布魯姆出版了他著名的“詩論四部曲”——《影響的焦慮》(The Anxiety of Influence: A Theory of Poetry)、《誤讀圖示》(A Map of Misreading)、《傳統與批評》(Kabbalah and Criticism)、《詩歌與壓抑》(Poetry and Repression: Revisionism from Blake to Stevens),在這四部著作中,他所提出的“一切閱讀即誤讀”口號成為著名的解構宣言。“誤讀”取代了“正讀”成為絕對的存在,任何所謂的“正讀”,由于無法證明自身的絕對正確性,也只不過是一種特殊的誤讀。在這里,“正讀”的權威被顛覆,“誤讀”與“閱讀”畫上等號。解構主義文學批評的其他學者德·曼、哈特曼、米勒有意無意地呼應了這一口號,尤其是德·曼的修辭理論和德里達的“延異”理論,毫不留情地摧毀語言運作中所包含的各種意義體系,為“誤讀”的必然性找到了內在依據。“誤讀”不再是一個否定性的貶義詞,在解構主義批評家那里,它是一種具有極大創造力的閱讀方式,一時成為爭相議論的話題,引發種種理論。

主站蜘蛛池模板: 德州市| 泾川县| 英吉沙县| 合阳县| 普安县| 麻城市| 和林格尔县| 安徽省| 隆德县| 兴宁市| 沛县| 清涧县| 济南市| 波密县| 太和县| 延庆县| 江华| 仁布县| 体育| 锦州市| 贵溪市| 阿拉善盟| 阳西县| 浪卡子县| 塔城市| 武川县| 邵阳市| 喀什市| 和田县| 金沙县| 大厂| 隆尧县| 响水县| 绥芬河市| 四平市| 满洲里市| 永靖县| 永胜县| 临澧县| 庄河市| 依安县|